姜冬月暗自服气,配合着聊了一会儿,看刘小娥穿得差不多了开始做面糊,便起身去窗台拿调料。 “你家罐子还挺多,盐、白糖、胡椒粉……这个黑黄的是什么?用拿过去吗?”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吧!”刘小娥大跨步过来,将巴掌大的小黑罐子抄走,脸色颇有些不自然,“这些东西都是粉末,味儿也冲,嫂子你快歇着,我自己调就行。” 姜冬月心说她才不稀罕这点儿“秘方”,但刘小娥好声好气的,她便只当没看出来,说了声“那你先忙着”,就坐回去挑了片平菇开始撕。 从前她日子煎熬的时候,就会找点儿拆毛线、剁肉、擦萝卜条之类的活儿来干,和撕平菇差不多。 别说,还挺解压,尤其平菇肥厚的时候,那手感尤其好。 姜冬月在厨房默默开小差的时候,马秀兰正站在窗边,瞅着钱会粉出去嗑瓜子了,一时半会儿没乡亲进来,立刻放下帘子,咬着牙低声道:“你大嫂真是个不安分的!瞧瞧她穿那身裙子,嗨呀,幸亏是个土不拉叽的屎黄色,不然我非得叫老黑把她赶出去。这不是抢你风头吗?” 唐霞低头看看自己的裙子,也有点儿不高兴:“早知道大嫂会做那么洋气的裙子,我就不买身上这条了。” 马秀兰自己说得痛快,可不敢让闺女大喜日子动气不高兴,叫接亲的看了以为对婚事不满就糟了。 她连忙掐住话头,说道:“呸呸呸,凭她姜冬月穿什么,都没有你好看!今年咱村送了好几个大姑娘出门子,数你这身龙凤褂配黑凉鞋最好看,端庄、大气,怎么瞅怎么气派。” “再说了,咱们乡下妇女,就不时兴那些洋气玩意儿,叫乡亲们看了都笑话。回头我还得叫你大哥说说冬月,真是个败家娘们儿。” 唐霞不想听马秀兰唠叨这些,摸摸腰间用红绳悬挂的两枚小铜镜,又起身照镜子,“妈,从外面看得出来吗?都怪李建军,我都说了想等天冷再成婚,他非说早点儿好。” “那是女婿待见你,你别不知足。到了婆家千万牢记妈跟你说的话,拢住女婿好好过日子。”马秀兰边说边后退几步,仔细打量闺女腰身,“看不出来,平整得很。” 唐霞放心了,笔直坐到床头,小心翼翼地抿口红纸,又让马秀兰给她举着镜子照。 马秀兰:“嗨呀,已经够红了,再红变成猴屁股了!” 母女俩抓紧时间打扮,没过多会儿,日头渐渐升高,陆续有随礼的乡亲过来,盯着记账的写好了,男人们就三三两两到院里或门口抽烟闲聊,女人们则进屋里看新娘,你来我往地夸赞几句。 有人问怎么不见俩儿媳妇,马秀兰就笑呵呵地说:“冬月和小娥在厨房忙活,待会儿请大伙吃炸蘑菇。” “哎哟秀兰,铁公鸡拔毛了啊哈哈哈!” “我才不吃蘑菇,我要上新姑爷家里吃席面!” “去去去!哪儿都少不了你。哎,吉时是几点啊?” 众人正说笑得热闹,村口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着响亮的汽车鸣笛声,接亲的队伍到了!
第19章 巧遇 “新姑爷来了!开着小轿车!”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小孩子们蜂拥着跑出去看汽车,大人们则矜持地挪到街口,边闲聊边等新郎过来。 这年月乡下有汽车的人家很少,接亲时一般都开拖拉机,有的还会骑几辆自行车打头阵,就怕遇到泥坑把拖拉机误在半道上。 能开小汽车接亲,甭管自家的还是借来的,都挺有面子。 没等几分钟,鞭炮声越来越近,两台拖拉机离得稍远些停下,墨绿色的小汽车一路开到街口,紧接着车门打开,跳出个胸前绑着大红花的年轻人。 他胆子贼大,这么多人盯着看也不羞涩,反而挥挥手高声喊道:“乡亲们,我来接小霞了!父老兄弟们高抬贵手啊!我往后干啥都听小霞的!” 年轻人正是李建军,他所在的西康村和石桥村一样,都隶属平村镇,但西康村距离洪金市更近,也更加富裕,村里有三四家板厂,好些外村人也会到西康村打零工。 看新郎不但开了小汽车接亲,还说话逗趣,众人轰地叫好,喝彩声响成一片,连原本打算在门口拦一拦的唐墨和唐贵都笑了。 “嗨哟!这小伙儿敞亮!气派!” “秀兰家新女婿真不赖,会说话,挺配小霞~” “还有钱呢,听说家里是个万元户。” “天呐,小霞可是要嫁过去享福了!” 外面动静挺大,唐霞在屋里脸都红透了,着急忙慌地让马秀兰给她披盖头,端端正正在床头坐好。 等李建军念着吉祥话来到屋里,外面管事的高喊“吉时到!新郎接新娘子上轿!”,她便被李建军扶着,一起拜别马秀兰和俩哥哥,顺利进小汽车后排坐好。 跟去吃喜宴的乡亲们你拉我我拉你地爬上拖拉机,待鞭炮声再次响起,就一路浩浩荡荡地朝西康村出发了。 按照习俗,这些乡亲才算真正送嫁的人,他们把新娘从娘家护送到婆家,叫做“娘头”,不但吃席时坐前头,也比婆家的乡亲先开饭,以示对新娘的尊重。 接亲和送嫁的都走了,唐贵家院里霎时间空下来,有麻雀落到地上,叽叽喳喳地啄着瓜子皮。 不去吃席的人正准备各回各家,马秀兰忽然捂着脸哭起来:“呜呜呜呜!小霞出门子了,我这心里忒舍不得!舍不得啊!呜呜呜!” 婆家娶媳妇是喜事,娘家嫁闺女也是喜事,但一个迎一个送,自然滋味不同,常有娘家父母发嫁了闺女之后在家掉眼泪。 几个婶子大娘见状,纷纷上前安慰马秀兰,有的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这么好婆家你可知足吧”,有的说“新女婿多风光啊,咱全村都没这么能说会道的小伙子”,连夸带捧的劝马秀兰别哭。 马秀兰反倒哭得更起劲了:“我舍不得小霞啊!我闺女在家样样好,啥都替我说话,今儿送走了小棉袄,往后我在家哪儿还有个贴心人啊!呜呜!” 拎笤帚扫地的姜冬月:“……” 从厨房端来炸蘑菇串儿的刘小娥:“……” “我往后日子咋过啊?”马秀兰擦擦眼角,继续哭嚎,“我在家里还能靠谁哇?呜呜呜!” 她哭成这样,倒不全是装模作样,因为她跟着唐贵过日子,唐霞没出嫁时,家里有一儿一女都是她生的,甭管想干啥,至少有个亲闺女跟她同鼻孔出气。 现在唐霞一走,她眼前就剩一个孩子了,刘小娥却有俩儿子,两头儿分量立马不一样。姜冬月更是不知道为啥变硬气了,油盐不进的,马秀兰想想以后的生活,悲从中来,越发哭得大声,好像转眼要被儿媳妇赶出家门似的。 “妈,你别哭了啊!”姜冬月实在听不下去,扔掉扫帚上前劝慰,“小霞是去婆家享福了,又不是出去逃荒遭罪了,你哭成这样,她在婆家怎么安心过日子呀?” “再说了,你从前不是经常讲,婆妈婆妈,是婆婆也是妈,天下婆婆都拿媳妇当亲闺女疼爱吗?想来小霞婆婆也跟你一样。” 不爱说话的大嫂都出头了,刘小娥立马跟进:“是啊妈,我大嫂说得对,你就放宽心吧。往后过日子你更不用愁,我就是你亲闺女,准比小霞见你还亲呢。” 边说边给在场的人挨个发蘑菇串,“吃了我的串儿,大家伙儿都给我作证啊!” 满屋人都笑起来,连夸马秀兰有福气,俩儿媳妇都贴心,夸得马秀兰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瘪着嘴响亮地打了个嗝儿,鼻涕泡都冒出来了。 趁众人哄笑的空当,姜冬月又安慰几句,赶忙带上唐笑笑和唐墨离开。 再多待一会儿,恐怕马秀兰就该对着儿子哭天抢地抹眼泪了。 回到自己家,草草吃过午饭,姜冬月收拾了碗筷,对唐墨说:“我下午回娘家看看我妈去,你在家盯着点儿孩子啊。” 唐笑笑举起左手:“妈,我也想去姥姥家!” “改天再带你。”姜冬月边说边往提篮里拾了二十个鸡蛋,又装两双新做好的鞋垫,“今天有点儿晚,我快去快回,你在家跟你爹玩儿吧。叫你奶奶哭那一场,妈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儿,得回去看看我亲妈。” 唐墨:“……” 别说,他真觉得最近姜冬月脾气越来越大了,以前顶多关起门抱怨两句。 看看姜冬月同样越来越大的肚子,唐墨识趣地把心里话咽回去,说道:“冬月,我送你吧,你今儿忙活半天了,再到魏村走个来回,腿脚都得肿了。” 姜冬月瞥唐墨一眼:“我慢慢走,没事儿。咱们乡下这土路太颠簸了,你骑车又跟长翅膀飞似的,我不敢坐。” 唐墨:“……那我带你走大路?那路都铺了石子洋灰,平整。” 姜冬月还是不让:“那条路都通向青银县了,得绕多大一个圈子?还没我走得快呢。对了,我听会粉嫂子说,爱党带着几个人去平金河上闸了,你今天是不是得浇地啊?” “早着呢。”唐墨将兜里的瓜子掏出来倒桌上,招呼唐笑笑吃,“我偷空去地里瞧了,第一道河的正浇着,等轮到咱们第三道河,估计得后半夜或者明天早上了,看水大不大吧。” 姜冬月:“你今天就没上工,明天还有空去浇地吗?” “有,两天假呢。”唐墨拆开块硬糖放嘴里,含含糊糊地道,“这两天厂里活儿少,我跟刘建设都请了假,他也要浇地嘛。” “行,那你勤往地里跑着点儿,别让笑笑去河边。” 姜冬月说完,拎起提篮就出门了,留下唐墨和唐笑笑面面相觑。 唐笑笑眨眨眼:“爹,我还是想去姥姥家,要不你带我去吧?” “嘿!你妈刚走我就骑车撵,她不得骂我!” 唐墨一把掐住唐笑笑,把她高高举起来放到脖子上,“笑笑呀,你跟爹说,你妈这脾气是不是越来越大了?” 唐笑笑抱住他的脑袋,认真回答道:“没有呀,我妈脾气最好了,比奶奶好,比小姑姑好,比小婶婶好。” 唐墨哈哈大笑:“还是亲闺女向着亲妈,难怪我妈今天哭成那样。走,爹带你再上奶奶家转一圈儿,然后去地里看发水!” 唐笑笑顿时两眼放光:“看发水喽~” 父女俩一拍即合,锁上门溜溜达达地走了。 * * * 过了处暑,天气就没那么热了,姜冬月沿着田间小路走走停停,终于看到了熟悉的魏村石碑。 她在村口歇了会儿,然后才往土坯房走,刚推门就见林巧英正在院子里纺线,手摇纺车呼噜噜地转个不停。 林巧英纺的是白洋线,这种线坚韧柔软,而且不易断裂,用来缝被子褥子、做棉衣棉裤特别舒适,几十年后的集市上仍然有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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