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夫人走上前,将手中手炉直接砸在桌上,哐的一声,里面的炭直接滚了出来,将晏戟面前的折子烧出一簇火苗来。 晏戟不慌不忙,用手中的笔慢条斯理将炭拨到地上,滚烫的炭落在地上,火花四溅。 “生什么气?” 晏夫人冷冷道:“在你眼里,我一年四季都在生气。” 晏戟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道:“行昱是你的亲生骨肉。” 晏夫人冷笑一声,站在桌案前,半个身子探过去,一把揪住晏戟的衣襟,逼迫他抬头和自己对视。 “谁知道呢?”晏夫人眼中全是和晏行昱一样如出一辙的冰冷戾气,“我可生不出那种怪物一样的孩子。” 晏戟也不动,任由她抓着自己:“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他多像你。” “我会当着亲生弟弟的面干净利落地杀人,血溅在弟弟脸上还会伸手去一滴一滴地擦干净吗?”晏夫人厉声道,“我会在杀了人之后被责问缘由,若无其事地说顺手了吗?” 晏戟不说话。 晏夫人森然道:“你的儿子天生就是大凶之煞,老国师给他的批命果真没错,你若再让他再京都城待着,他会杀光身边所有人。” 晏戟慢条斯理道:“他杀了谁?” 晏夫人丝毫不觉得自己派人去杀那个煞星有什么不对:“我派去的人,被他杀了个干净。那浑身插满了银针的尸身还被人送了回来。晏丞相,他自归京后借着你的名义杀了多少人你知道吗?” 晏戟抬眸看她。 晏夫人看着他的眼睛,不知怎么好像看出了什么来:“你……” 晏戟:“我什么?” 晏夫人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紧接着她仿佛变脸似的,本来满是戾气的美艳脸庞突然毫无征兆地露出一抹笑容。 她松开手,轻轻抚了抚晏戟被拽得皱巴巴的衣襟,还极其温柔地拍了拍,说着不明所以的话:“对,你都知道,指不定还在背后顺水推舟,帮你那个好儿子递刀。” 晏夫人怒气不知为何突然就消散了,像是找到了什么更有趣的事似的。 她直起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晏戟:“日子还长,我等着看你们父子俩的好戏。” 她转身欲走,晏戟却叫住她:“玉容。” 晏夫人头也没回:“放心,我之后不会去寻他。或许等他死的时候,我会看在那一半血脉的份上,施舍一张草席给他。”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书房。 捏着糖人从书房后窗路过的晏为明浑身僵住,手指一软,那吃了一半的糖人直接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微弱的声响。 无人发觉。 晏行昱清醒后,依然有些烧,他晒了一会太阳就回了内室,浑浑噩噩地继续睡去。 白日有光,他总是睡得不安稳,没一会就被一声窸窸窣窣的衣衫摩擦声吵醒了。 晏行昱有些疲倦,挣扎半天才奋力张开眼睛,便直接对上了一张浓妆艳抹的脸。 晏行昱:“……” 鱼息再次一身罗裙,坐在床沿眨着眼睛看他,瞧见他醒了,柔声道:“感觉怎么样?还想不想吐?” 晏行昱恹恹地闭上眼睛,轻声说:“你等我缓一缓。” 鱼息“哦”了一声,坐在一旁等着他缓。 缓过来的晏行昱不顾病体,动手把他揍了一顿。 片刻后,鱼息一边给自己脸上的淤青上药一边说:“恭喜,你已经不怕女人了。” 晏行昱太虚弱,只动了两下就在一旁艰难喘息,他没好气地瞪了鱼息一眼,破天荒地说:“恭喜,你也离死不远了。” 晏行昱很少说出这么带着戾气的话,平时哪怕杀人也是带着笑,话一说出口就立刻后悔了。 他好像不知不觉被荆寒章那狂放的性子带偏了。 “特别好。”鱼息说,“明日我带你去青楼逛逛,刚好介绍我一个好友和你认识。” 晏行昱蹙眉:“青楼?为明说是听戏的地方?” “是啊。”鱼息信口胡诌,“有很多女人,你若去了青楼还能全身而退,就说明你彻底好了。” 晏行昱也没多想,点点头:“好,明日我易容过去。” 鱼息给自己上好了药,正要把药膏放在收在药箱里,想了想,还是把瓷瓶踹在了怀里。 明天他可能还要挨打,要备着以防不时之需。
第44章 渡之 好,封大人。 鱼息所说的青楼和赏风楼在同一条勾栏街幽巷里, 往往都是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来寻欢作乐的地方。 晏行昱让阿满帮自己易了容,模样和之前相差了不少,就算亲爹娘在这里也完全认不出来。 晏行昱很满意。 他穿了身天青衣衫, 想了想还是忍着痛将荆寒章送他的发冠取了下来, 省得暴露身份。 知道要去听戏, 晏行昱还特意将阿满买的蜜饯装在了钱袋里,打算等会听戏的时候偷偷摸摸地吃。 鱼息一言难尽地看着他鼓起来的钱袋, 艰难道:“小玉,算我求求你,等会进去了, 你可千万别把你钱袋里的东西拿出来。” 晏行昱疑惑道:“为什么?听戏不让吃蜜饯?” 鱼息:“……” 鱼息自作自受, 揉了揉眉心,脸都绿幽幽的:“我怕丢人。” 晏行昱吃了一惊,不知道为什么听戏吃个蜜饯就要被人嘲讽了,京都城的贵人都这么瞧不起人吗? 土包子晏行昱受到了惊吓。 鱼息没多解释, 带着他慢条斯理地进去了。 晏行昱要跟上去,只是还没走两步,一旁突然有人冲过来,一把扣住了他的手。 晏行昱本能要拿弩给这胆大包天的人一箭, 只是身体还没来得及反应,鼻子就先嗅到了那独属于荆寒章的蜜饯混合着软玉草药的清冽香气。 晏行昱偏头看去,果不其然,抓着他的人正是荆寒章。 荆寒章脸都绿了,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里往外蹦:“晏、行、昱!” 晏行昱眼睛一亮:“殿下,您认出我了?” 荆寒章:“……” 荆寒章努力压低声音:“你在这里做什么?” 晏行昱老实交代:“鱼息要带我去青楼。” 荆寒章:“……” 荆寒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嘴唇都抖了。 逛青楼这种事……能随便宣之于口的吗?!要不然他以为为什么这种青楼都开在幽巷里? 而且晏行昱还逛得光明正大, 好像问出这种问题的荆寒章才是奇怪的。 荆寒章深吸了几口气,省得自己被气背过气去。 “逛青楼啊。”荆寒章面无表情道,“好,带你殿下一个。” 他倒要看看这个一本正经撩人的小美人到底怎么逛。 他不是怕女人吗? 晏行昱根本没瞧出来荆寒章的咬牙切齿,闻言还欢喜地拽着他的袖子:“好。” 荆寒章:“……” 荆寒章怒气来得快,消失得也快,看到晏行昱这古怪的反应也知道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他满脸纠结地问:“那本书,你是不是还没看完?” 晏行昱正拉着他往幽巷里走,点点头:“嗯,我哥不让我看。” 荆寒章之前听他说过这个,但没想到这么久了他竟然还这么听话,让不看就不看。 荆寒章有气无力,也不生气了,长长叹了一口气。 晏行昱回头看他:“殿下怎么了,那本书我该看吗?” 荆寒章从未见过这样如同白纸似的人,也不知怎么回答这句话,只能高深莫测地说:“你逛完青楼就知道该不该看了。” 晏行昱更疑惑了。 鱼息正在前面找人,回头看晏行昱有没有跟上来,就扫到了荆寒章正大摇大摆地跟着晏行昱过来。 鱼息:“……” 嗯…… 怕是要遭啊。 鱼息不愧是名动天下的神医,只失态了一瞬就立刻恢复正常,他对荆寒章也没什么惧怕的——反正荆寒章穿到晏行昱身体中,就算他故意放了半筐苦药,还不是得乖乖喝他的药。 鱼息一颔首,算是行礼,十分不客气地说:“七殿下也来寻欢作乐啊。” 荆寒章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如果今天他不来,这个什么鬼庸医指不定把好好一个干干净净的小鹿给拽到泥潭里滚上好几圈。 “是啊。”荆寒章慢悠悠道,“如果我今日不来,怎么能知道我们家鹿会被人骗着来逛青楼?” 鱼息:“……” 晏行昱没注意到他们的交锋,还在侧耳听里面的琴声:“是不是要唱戏了?” 荆寒章和鱼息幽幽地看着他。 晏行昱抓着钱袋里的蜜饯,疑惑地看着他们。 等到晏行昱进去“听戏”,就知道两人的眼神这么奇怪了。 晏行昱这些年从未碰过女人,哪怕是三步之内都没让人靠近过,昨日好不容易在晏夫人的“以毒攻毒疗法”之下终于有了些好转,第二日就当头撞到了一群女人堆里。 晏行昱:“……” 晏行昱头一回感觉到了手足无措是什么滋味,他吓得连连往后退,但才刚退了半步,前来迎人的红衣女人已经到了他面前,冲他莞尔一笑。 晏行昱:“……” 晏行昱觉得自己怕女人的毛病好像更重了。 他看着女子单薄的衣衫,有些结巴地道:“你你……你不冷吗?” 正要说话的红衫女子一愣,接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鱼息在一旁拼命忍笑,被荆寒章恶狠狠地踩了一脚。 鱼息吃痛,这才上前为吓懵了的晏行昱解围:“二楼天字雅间的客人到了吗?” 正在往晏行昱腰间鼓囊囊的钱袋上瞥的女子闻言颔首道:“封大人早已到了许久,正在听琴。” 鱼息点头:“嗯。” 他抛给女子一枚银锭子,女子干净利落地接过,弯眸一笑,不再盯着晏行昱的钱袋瞧,规规矩矩将他们迎了上去。 晏行昱眉头紧紧皱起来,视线往女子手中瞥,不理解为什么这女子什么都没做,鱼息却要给人钱。 荆寒章一看到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一把扣住他的手,低声警告:“你别胡思乱想。” 晏行昱这才将视线收回来,乖乖地说:“哦,好。” 荆寒章:“……” 你还真想了?! 荆寒章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去细想晏行昱刚才到底在想什么。 几句话的功夫,三人到了二楼雅间。 推门而入时,就见到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正站在窗户前,面对着不远处结冰的河流,浑身上下萦绕着儒雅之色。 正是封尘舟。 听到开门声,封尘舟装作漫不经心地一回头,妄图在晏行昱面前打破前段时间自己在监牢里污头垢面仿佛乞丐似的印象,让自己风度翩翩贵公子的形象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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