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还需要什么?” “一些小鱼干。” 被抱来的猫儿尚不知事,懒散跳到贺子裕脚边后就趴着不动了,只摇着尾巴扫过衣摆,贺子裕拢了青衫来,笑着抱起它,摸了摸脑袋。“小家伙,真是抱歉了。” “喵。” 猫儿慵懒叫一声,猫毛摸着很顺滑,不知是从哪个宫的宫婢手中要来的,背部毛色纯黑,其余部分白得像雪。 他的指腹捻着药丸细细打量,最终挖了一小块去,放入小鱼干中,边摸着猫儿的脑袋,伸手去喂它吃。 湿漉的舌头舔过贺子裕的手心,他多少有些不忍。 但愿这药没有问题。 待到猫儿吃完了,他才把它放回到地上,又倚着床柱数算时辰,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打盹的猫儿忽然撑起身来,对着他绵长地叫了声,随即不安地绕着他叫,又像是失了力气趴在地上,从喉咙里发出的呼噜声也渐渐重了起来。 贺子裕一下站起身,拖着锁链走过去,蹲下身摸着它的毛作为安抚,眼中也带了愧疚,“再撑一会儿就好了,乖……” “喵——” 贺子裕的眼望向更漏,咬咬牙等着。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猫儿的叫声渐渐小了下去,半眯着眼像是睡着了,他戳了戳叫醒它,它才慵懒地醒转了,随即像是有些畏惧他般,下意识退了几步。 贺子裕把一盘小鱼干都推到那猫儿面前,猫儿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吃了。 这药是好的,一炷香的药效。 贺子裕往窗外看去,离秦见祀从军机阁回来的时间也差不了多久,他最终起身拿起桌上冷了的蒸饼,吃了几口后,拌着茶水将药丸吃了下去。 · 秦见祀回来的时候,正想要推开殿门,就听见里头“哗啦”一声,传来碗杯砸在地上的声音,伴着里头一声压抑的闷哼和惊起的猫叫声。 秦见祀眉头微皱,一下推门闯了进去,就看见贺子裕撑手在凳上面色发白,额间都沾着冷汗。 “陛下!” 大手来扶起他,痛到浑身抽搐的贺子裕死死攥住那只手,咬着唇渗出斑驳血意,他想要开口却已经痛到出不了声,记忆一下恍惚,他好像看到自己拿碎瓷片割开手腕的情景。 还真是自己的作风。 秦见祀已经打横抱起他,放回到床上,看着他紧抱着手已经疼得弓起身子,压抑着愤怒喊道: “传太医!速传太医!” “秦……秦见祀……” 秦见祀浑身散发冷意,瞥向那半块蒸饼,目光又移向贺子裕,即便昨夜和他说自己可以信任,可他仍旧是不信。 秦见祀就是知道,就是猜到,见到这幅场面时也忍不住像是心口被人打了一拳,密麻泛着疼。 太医战战兢兢地过来了,为贺子裕把脉,抬起头来看秦见祀几番犹豫,秦见祀一脚将他踹在地上,“说。” “王、王爷,此毒看不出毒性,陛下死咬着下巴恐怕催吐也难,这,这……” 秦见祀一下将贺子裕摁倒在床沿上,捏开他下巴,神情几分冷厉,“吐出来贺子裕,别逼本王卸了你的下巴!” “哈……” “贺子裕!” 贺子裕额间青筋毕露,直往外冒着冷汗,他张开唇却吐不出什么,只是握紧了拳头,秦见祀摁他更紧,而他眼神却暗暗瞥向其中一位太医。 那太医见状急忙张口:“王爷,二色花丹!王府里有二色花丹能解百毒,或许能救陛下一命呐。” 秦见祀的眼倏然看向暗卫。“还不快去取!” “是。” 暗卫急急去了。 而好像有重锤一下下锤击着贺子裕的身体,叫他五脏六腑都如同被绞紧般抽痛,他几乎不能呼吸,对上秦见祀冰冷的眼,努力攥住那方掌心。 那手掌无情抛开了他的手。“贺子裕,本王就该让你活活痛死。”贺子裕又挣扎着,万般痛楚下仍是想要去抓那只手疏解,那手微滞,最终还是递来叫他攥紧了,任凭指甲刺破皮肤,渗出斑驳血意。像是要与他一同痛着。 贺子裕缓缓爬上去,用额头抵着那只手掌,身子发颤。 “不管你想要的是什么,”秦见祀静静看着,“你又怎知我不会给你。贺子裕,为什么你每次都是如此。” “……为什么总是本王猜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贺子裕痛得迷迷糊糊,哭着嗯了声。 “贺子裕!” “我好疼……” 秦见祀最终垂下眼,眼睫微垂地看向有气无力的人,“无情的很。” · 二色花丹送过来了,秦见祀强行掰开他嘴塞了进去。 没过多久,贺子裕的呼吸渐渐平稳,像是痛意渐淡,睡着了。 而他的头枕在秦见祀腿间,蜷缩着身子也像一只小猫一样,窗边,乌云盖雪的猫儿舔着身上的毛,低低喵了一声。 四围又像是安详静谧起来。 秦见祀一直留到晚间,因为处理公务而不得不起身离开,暗卫进来的时候他眼一抬,逼得暗卫不得不压低了嗓门。 “王爷,郑刺史回京了,像是太傅的授意。” 秦见祀垂眸,顺贺子裕的发丝摸着,“知道了。” “看来太傅也担心王爷是想夺权,”暗卫一顿,“如今朝中担忧陛下之声沸反盈天,都想亲眼见陛下安好,王爷若不多做些什么……” “嗯?” 他面上没有多的神情,暗卫知道这位主子惯有打算,就止住了声。 秦见祀动作几分轻柔地托着贺子裕的脑袋放回枕间,起身大步向外走去。而他走后没多久,贺子裕就睁开了眼睛。 天昏昏暗着,带着些许垂下的暮色。 贺子裕动了动酸痛的四肢,只觉得哪里都疼。他张开口,平静地吐出特殊蜡纸包着的药丹来,这纸是他一早含在嘴中的。他又看了眼窗台上的猫儿,招呼它过来,猫儿就犹豫着跳下,迈着猫步到他的面前。 贺子裕伸手虚弱地摸了摸它头,随即扯下一截布条来,将丹药裹起后缠在了猫儿的脚上。“乖……跑出去以后多走走,会有景端的婢女来把你捡回去的。” “喵——”猫儿显然没听懂,不安分地甩着尾巴。 贺子裕叹了口气,半撑起身子来坐在床头,一下下顺着猫毛抚摸着,“你说他知道了,会生气吗?” “喵。” “或许朕该试着多信他点,”贺子裕垂下头,“朕隐隐觉得,可能从前朕也不够信他,总像是在试探他,利用他。” “喵呜。” “最后一次,朕就再做这最后一次。” 贺子裕拖着锁链从床下来,抓起小鱼干来,扔到了窗外。猫儿一下蹿了出去,带着缠在脚上那根不显眼的布条。贺子裕远远看着猫儿跑远了,拦住想要去追的暗卫。 “随它去吧,就不陪朕这孤家寡人了。” “是,陛下。” 贺子裕在窗边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清茶,不知为何想到那只递来的手掌,恍惚间他贪恋那样的温度。 记忆间或闪过,是黑暗中他们同床共枕。贺子裕摇了摇头,攥动锁链,不知为何越发头疼起来。 记忆开始连篇闪过又不见踪迹虚抓一把仿佛全是缠绵悱恻。贺子裕恍然间抬起头来,像是桎梏的记忆要冲破樊笼。 他痛得一下推了碗杯落地去,大口喘着气,再抬起眼来,眼神已是不同。 为何像是他真做错了,可如今开弓岂能有回头箭。 “晚些时候召摄政王来陪驾,就说,朕一人睡不着。” 暗卫抱拳退下了,“是。” 四围岑寂,他咬牙忍着疼,看着西边淡下去的金粉霞光,明日这个时候,他应该就能逃出去了。 但不管是在寝宫内还是逃到寝宫外,他与秦见祀之间,总是能理清的。
第66章 他要护住秦见祀 “走水了!走水了!” “快来人救火啊——” 宫中一下喧哗起来。 贺子裕听到声响抬起头来的时候,长发披在肩后,苍白面上难得几分血色,露出几分笑意。锁链仍然牢牢锁着他的四肢,但是却困不了贺子裕太久了。 景端这厮,竟意外靠得住,也不算白费他昨日受的那般苦。 他隐约模糊地记起来了,秦见祀于他而言确实不一般,但更叫他疑惑,他总觉得秦见祀拖着不放他离开,除了恢复他的记忆外,还有另一重原因在。 秦见祀午后就出城去了军营,只留下暗卫把守着寝宫,不知道从哪里蔓延起来的火势,眼见着就要烧到陛下的寝宫。 婢女宦官们都在四围跑窜着。 “禁卫军何在!”暗卫匆匆冲出殿外却不见禁卫军身影,火势燎起直冲天去,浓烟滚滚。 万般无奈之下,寝殿的门被一把推开了,屏风里贺子裕静静坐在床上,像是毫无意外,暗卫们走进来对视一眼,随即用刀断开了那四条锁链的束缚,解下镣铐。 “请陛下先和我们离开这里。” “怎了?” “外面走水,宫婢们正在救火。”暗卫屈膝抱拳,“属下先将陛下带到偏殿去,王爷有令,我等需寸步不离地看守……” “知道了,朕随你们走便是。” 贺子裕缓缓站起身来,大袖衫垂到脚踝边,半遮住一圈被镣铐勒出来的深深红痕,他有点不习惯地走了几步,随即回过头来看了下那几根被断开的锁链。 暗卫着急地抱拳道:“陛下,请速随我等离开寝殿。” “知道了。”他最终笑笑,敛了袖子,一步步往殿外走去。 “陛下,王爷有令,我等定会护陛下周全。” “你们如此忠心为主,倒叫朕都有些不忍心。” “陛下这是何意?”几个暗卫面面相觑。 贺子裕迈出门槛,不远处确实浓烟滚滚,然而却遮不住明晃日头。 一片呛鼻雾间,有一队人马正森森列在寝宫外,为首者正是楚非。 一瞬间,暗卫们都僵住了。 如若陛下不出殿,他们还能拿秦见祀的手令挡上一挡,可既是他们亲手领了贺子裕出来,总没有再当着宫中禁军面再压回去的道理。 “王爷此刻不在宫中,陛下您——” “朕不是病了吗?”贺子裕擦了擦指尖的灰,淡漠看向暗卫,“如今朕病好了,便不用你们守在寝殿左右了。” 此刻帝王在前,他们总不能把刀架在帝王的脖子上再闯出去,贺子裕临着人马在石阶上停住脚步,却只是平静地半眯眼,遮了遮白晃晃的日头,他伸出手掌承接三寸日光。 冬日的日色落在掌心间,带着点暖洋洋的意味,浓烟飘散间,他又缓缓蜷起掌来,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 “拿下。” 登时,两列人马自贺子裕左右各冲上前去,暗卫们还想抵挡,贺子裕仍垂着袖子负手站在原地,楚非大喊,“缴械者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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