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胪寺卿虽品级未上二品,但乃是主掌外宾仪节之事,作为副迎宾使前来, 绝无怠慢,可北梁没有一个官身应答,仅帐门外的侍卫应声:“我国使节还在用早膳, 请大人等候。” 对方没有相应分量的人前来交涉, 还如此傲慢,鸿胪寺正副两位主官寒暄一二, 鸿胪寺卿直接折返回了车上。 皇子、公主不下车,鸿胪寺卿去而复返, 双方就此僵持下来。封离看得津津有味,等了一会双方都没有动静, 他敲敲车壁对车上说:“十二,等得无聊吗,七哥打个雀儿给你玩怎么样?” 会飞的鸟儿、雀儿,没有小男孩能抵挡,车内轩宁长公主都来不及拦,封尧一掀车窗帘便伸出了头:“好呀好呀,七哥快打。” “行,那你看好了。” 说着,封离掏出了随身的弹弓。 这弹弓是前段时间他特意做的,主要受上次跟信国公府冯英打架的启发,他不可能到哪都带着程寅,有点自保手段还是很有必要的。这身体的体力不行,他也懒得特意练,但是上次练箭已经找回了手感,做个弹弓正合适。 只是没想到,封大将军亲手打造的“神兵”弹弓,第一回亮相竟然在这。 更尴尬的是,目之所及,竟然都没有合适的小石子可以捡。 “啧啧啧,只能奢靡一回了。”封离低声叨叨,回头问车内的轩宁长公主,“可带了珠子之类的。” 轩宁了然,将一个荷包递了出来。封离打开一看,硕大圆润的南珠、做成小动物样的金珠,还有剔透的玉珠,十好几颗,全都价值不菲。 他不禁感叹,真不愧是贵太妃的女儿,有钱。 以金珠打鸟雀,封离歪打正着,让北梁使团见识了南禹的富庶。他拉开弹弓的一瞬,北梁护卫们瞬间个个紧绷,手已握住了刀鞘。虽然以弹弓袭击未免玩笑,但他们仍是严阵以待,防着封离调转方向。 他箭法卓绝,一手弹弓也是炉火纯青,一击正中雀鸟翅膀,令那鸟儿坠而未死。程寅飞身一跃,与他配合得天衣无缝,只将那鸟儿接住,没让它摔死或脱逃。 “太棒了,七……”封尧没能把称呼喊出来,被轩宁捂住了嘴。 北梁护卫中有人轻嗤:“雕虫小技。” 他本未高声,偏偏封离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当即便回道:“弹弓打鸟自是雕虫小技,但金珠当弹丸给小小侍卫取乐,那可是我家主子的独门法宝,羡慕吧?” 程寅把鸟儿捧给封尧:“小殿下抓着,鸟儿就不会跑了。” 封尧得了小鸟开心不已,和姐姐一块逗起鸟来。封离打了一只还不够,又打了一只凑成一对送进车内。 马车停在那连点杂音都没有,并不如何隔音,北梁护卫们能清楚地听到里头欢声笑语,这两位迎宾使,仿佛已经忘了他们这趟来是干嘛的,只顾着逗鸟玩乐。 封离靠着车壁,问车窗内的弟弟妹妹:“这再晚些如果不回去,我去那边溪水里抓鱼,吃新鲜烤鱼怎么样?” “好呀好呀。” “谢谢。” 封离眨了眨眼,对封珏和程寅说:“小寅儿可以抓鱼,小珏儿你应当是抓不住,一会你捡点柴禾。” 封珏:“殿……您怎么看不起人,我,我也是可以试试抓鱼的。”说完封珏这薄脸皮一下就红了。想当初他才不会做这样有失斯文的事,现在却很想试试,并不想被两位同伴落下。 封离没有体会到他的微妙心思,只觉得他说得对,拍着胸脯打包票:“我教你。若是抓住了,您得给点彩头。” “行啊。” 三人跃跃欲试,恨不得当场便脱靴挽袖去溪水里抓鱼玩耍。 他们没有收着声音,北梁护卫听得清清楚楚。又气又无奈,这是南禹国境,南禹侍卫要去抓鱼,他们能怎么办?又等了两刻钟,北梁护卫终于等不住了,有人悄声入了帐内禀报。 周泉带着暗卫到附近时便撞见金珠打鸟的这一幕,见状他并未急着现身,下令暗卫继续隐匿。七殿下扮个侍卫如鱼得水,看起来根本不需要保护。 护卫入帐之时,已是巳时过半,午时都将近了,多少早膳都该用完了。原本比的就是两边谁更坐得住,这下还是南禹依着地利,占得了先机。 北梁那华丽的大帐篷终于掀帘,一名身着官袍的青年迈出,行至两辆马车前。 那青年虽不十分俊美,却有一身君子之气,令人心生好感。而且他不似北梁人身形魁梧、面容粗犷、五官深邃,反而更像南禹人。 他朝着马车一礼,一口南禹官话字正腔圆:“大梁使团副使谢钰山,问贵国轩宁长公主、十二皇子安。我国正使大人昨夜受了些风寒,今日起晚了,让贵国迎宾使久等,抱歉。” 这一声破冰,终于让车内姐弟两的玩笑话停了下来。 刚才还少女般嬉笑的轩宁长公主正色答道:“谢副使,既是如此,便请贵国正使移步登车,莫误了入城的吉时。” 北梁使团不远千里而来,他们愿意放下傲慢,南禹作为礼仪之邦,本该顺着台阶下来。可轩宁昨夜思量许久,又得了母妃指点,并不准备轻易卸下公主的傲气。 谢钰山不动声色,心中却有些诧异。南禹的轩宁长公主不过十四岁的少女,竟这般硬气、主意正?她这是一定要他们大梁的皇子公主先出帐,才肯下车行迎宾之礼了。 他正思忖如何应对,帐内一阵笑声传来。 “荒郊野外终究不舒服,还是禹都的亭台楼阁好。” 谢钰山闻声,立刻转过身行礼:“二殿下,车辇已齐备。” 谢钰山这声“二殿下”一出,今晨南禹迎宾使与北梁使团的对峙便正式告一段落。这位身佩弯刀、手持折扇,打扮不伦不类的二殿下便是北梁使团正使,北梁二皇子、吴王赫连重锦。 在他身后,一华服女子身子窈窕、珠链遮面,正是北梁三公主。 宫婢打起车帘,轩宁和封尧缓步下车。双方在空旷处对望,相互见礼,仿佛刚才的对峙根本不存在,一派睦邻友好之态。 封尧一个小娃娃,到了人前行止有度,半点不见慌张。反而是那位北梁第一美人三公主,依旧倨傲冷漠,不假颜色。 北梁二皇子恰恰相反,他看着就玩世不恭,行事更是放诞。看清轩宁长公主的样貌后,便轻佻地开口:“大兄说南地女子娇美,本王还不信,今日见了公主才明白,何为南禹娇娥。” 轩宁霎时蹙起了一双秀眉,控制不住地恼红了脸。她再如何心思机敏,再如何事先谋划,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公主之尊,何曾有机会遇见登徒子,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正在此时,站在她身后的封离迈步上前,站在了她身侧。 只见他抱臂而立,未被面具遮挡的唇角带了丝轻蔑,雍容不迫地说:“都说北梁人粗蛮不通礼仪,文字不全,不会写的字就抄我大禹,果然,使节说起南话来也是贻笑大方。” “公主和长公主可不是一回事,长公主乃是当今皇帝的妹妹。使节是北梁皇帝的儿子,长公主殿下是大禹皇帝的妹妹,两国皇帝平辈,这说起来,使节刚才的话是对小姑姑不敬哦。” 封离的话音未落,随行的南禹侍卫已忍俊不禁,有人噗嗤笑了出来。就连轩宁,也差点没绷住面皮。 严格来看,确如封离所说,长公主和公主是两个称呼。但是两代帝姬,统称公主,也不是不可以。可封离偏偏抓着这一点做文章,两国邦交的场合,赫连重锦措辞不严谨被抓住了错处,确实说得过去。 赫连重锦从出帐后一直在摇着折扇,此时摇扇的动作慢了下来,他将目光投向了立于轩宁身侧的封离。 只能看到半张脸…… “藏头露尾,也敢与本王对话?” “长得丑,怕吓着了使节,到时候就是我吃不了兜着走。”封离摊摊手,语调轻松得很。 赫连重锦只觉得这人面貌声音皆熟悉,让他想起那畏缩卑微的质子,可气质却迥异。 但迥异又如何,他何时缩手缩脚过?是与不是,先膈应了这些南禹人再说。 “看来还是我大梁好,离儿回了国,绝色都成了丑相?” 一旁,程寅霍地紧握剑柄,周身气势陡变,瞬间剑拔弩张。
第38章 来使(4) 赫连重锦的话直白, 先帝皇七子封离北梁为质的事众人皆知,一时所有人都向戴着面具的封离看来。 封离兀然勾唇,不动声色地按住了程寅拔剑的手。 “没想到使节还是个神算, 不知道走的是紫微斗数还是八字命理,拜在哪位大师门下?您与我一面之缘,竟然能算出我的名字,苏离佩服!” 封离拱手行礼, 话锋一转:“不过,我一个小小侍卫,可不敢与堂堂北梁吴王攀交情。平日里只有我那相好的老窑姐叫我离儿……使节不好自降身份吧?” 程寅只恨自己刚才冲动握住了剑柄, 现在松开显得半途而废不够硬气,他很想笑, 不捂嘴都憋不住的那种。七殿下真是张口就来, 直接给自己换了个姓氏。 周泉在暗处听得青筋直跳, 他作为王爷的心腹,今日之事本应一字不漏地上报,可是这话……他真的不想回忆, 他曾听王爷唤过七殿下“离儿”。 报是不报?何苦要为难他一个侍卫! 他既不想去查到底有没有真的老窑姐,更不想去确认老窑姐是不是他们王爷…… 赫连重锦被一个南禹“侍卫”下了面子,都以为他当场就要发作, 没想到他竟朗声大笑起来, 示意正要拔刀上前的护卫们退下。 可他的神态越是放松,姿态越是包容, 反而令人感觉到愈加危险。 “你们汉人的风水易理之说,确实有趣。离儿, 本王既叫出了你的名字,便是有缘, 本王这禹都之行,不若由你作陪。本王愿与你把酒夜话,抵足而眠。” 那最后四个字,被赫连重锦含在唇间,厮迤厮逗,暧昧莫名。 封离轻笑,并不慌张,就是有些恶心。看来赫连重锦还是认出了他,但他没什么好怕的,以为他是过去可以任人欺辱的封离吗?什么“离儿”,就连周昭宁这么喊他都听不下去,更不用说眼前这赫连重锦。 这时,轩宁当先出面替他拒绝:“二皇子说笑,本宫的侍卫,自然是要在本宫左右,护本宫周全的。否则,若是再碰到什么不长眼的登徒子,让本宫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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