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药膏抹过青紫的淤痕,带来清寒的刺痛。 江楼眠抿着唇忍了半晌,终于等到他将自己双腿上的伤全擦完了,待提赫羽盖上药瓶,他松了口气,将裤腿放了下去,拉好被子。 提赫羽站起身来,便要离开之时,小希却去而复返。 她一把推开房门,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面上带着些仓皇。 她看着床上的江楼眠,焦急道:“公、公子,外面……外面有太监来,要你亲自过去接旨。” 后者轻蹙了下眉尖。 虽然擦了药,但他现在双腿还疼得厉害,每走一步都像往骨头上砍刀子,对方这么做,摆明了就是要把他往死里整。 江楼眠闭了闭眼,平复了一下心绪:“小希,扶我起来吧。” 他的目光投向提赫羽:“我去接旨。” - 江楼眠在小希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到了他的居所外,门口积了一层松软的雪,他的身后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粉面富态的太监明显已经等待多时,见江楼眠过来,面上不快地讥笑道:“江探花真是好大的架子,居然敢让咱家等那么久,怠慢了咱家,拂的可是皇上的脸面!” 江楼眠垂眼赔了个礼,歉意一笑。 “公公久等,实在是我腿脚不便,紧赶慢赶还是让您受冻了,要不等会去里头喝杯热茶。” “不必!” 太监拂袖冷哼道。 他高举中明黄的圣旨,拉高了尖细的嗓音:“皇上有令,江楼眠接旨——” 江楼眠拢了拢袖子,垂落的眼帘将眸底的情绪尽数敛去,弯身跪在了雪地上。 不知是不是对方为了报复刚才的不快,宣读的内容显得尤为冗长琐碎,他的双腿被冻得刺痛阵阵,按在雪地里的手指也变得惨白泛青。 掐头去尾,简而言之,便是皇上要封他为三皇子楚岚的老师,留在宫中,传授经课。 当太监的最后一个字落下,江楼眠整个人已然如坠冰窖。 不光是身体上刺骨的寒冷,他的心也沉了下去,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冰雪堵住他的口鼻,令他吐不出半个字来。 留在宫中,不得擅离半步…… 这意味这他再也逃不开楚荀的掌控。 那人是要将他生生逼至绝路。 “江大人,这可是圣上莫大的恩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快接旨。” 太监见眼前的人仍面色苍白,半晌都没有反应,尖锐地笑了一声,厉声道:“怎的,江大人还要抗旨吗?这可是欺君之罪!” 对方的声音刺得他耳膜生疼,江楼眠只觉眼前一阵阵的恍惚,身形摇晃了一下,险些栽倒在地。 他动了动冰冷的唇瓣,缓缓举起手来,死死盯着身下的雪地,自喉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臣接旨……叩谢圣恩。” 轻飘飘的圣旨被放在他的手中,但江楼眠知道,这于他却是一道无形的枷锁,锁住他的喉颈,从此将他彻彻底底地被关在深宫之中,插翅难飞。 太监离开了。 小希手忙脚乱地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尚未痊愈的双腿在雪中又跪了良久,尖冷的疼痛使江楼眠一个踉跄往前栽去。 小希拉不动他,但很快,便有另一双温热的手把他扶起了。 意识恍惚间,江楼眠被放到了床上。 提赫羽看着双眸紧闭的人,后者的鸦发散乱,几缕混着雪水粘连在脸侧,面容往一边偏去,袒露出冷白纤长的脖颈。 在答应小希会为他家公子带些调理身体的药后,他便转身离开了。 “我会托人把药送来。”提赫羽道,“告诉你主子,等他腿好了,去老地方找我。” - 江楼眠的身体好得很快,半个月后腿脚便恢复如初,除了偶尔受凉时还会反射性地刺痛,几乎和原来没什么差别。 腿尚未愈的这段时间,他坐着轮椅前去三皇子楚岚的柏梁殿授课。 楚岚今年十四岁,模样生得不像楚荀,倒似他的母妃,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虽是少年,却已有了几分日后俊俏风流的姿态,笑起来的时候带着几分狡黠的味道。 他一见江楼眠,就脆生生地喊了声先生,脸上笑嘻嘻的。 “我知道你哦,本朝最年轻的探花,答卷上写的那三首诗作还在太学里当范本流传呢,倘若不是生得太过好看,状元的位子定然是你的。” “阿生说,那天你游街的时候,想要见识你模样的人将整个京师都堵得水泄不通,我本来还不信,如今见了本人,便知他没在骗我了。” “先生果真是国色天香,惊为天人。” 江楼眠被他的话逗得忍不住笑了。 “这词是形容女子的,怎能放在我的身上。我是来给你授课的,倘若学不好,说这种俏皮话也没用,自有你父皇来罚你。” 楚岚眨了眨眼:“好嘛,我认真听课,先生届时在父皇面前替我褒奖几句。” 江楼眠笑道:“那就看三皇子你的表现了。” 这么说着,他的心底忍不住浮现出楚荀的脸,微微眯着那双细长的眼睛看他,面上带着捉摸不透的冷笑。 这段时间,对方就仿佛忘了他一样,但那日广阳殿里发生的事至今江楼眠仍心有余悸。 他总觉得,那人不会轻易放过他。 - 待腿上的伤都差不多好了,江楼眠如约去了与提赫羽初见的那片梅林。 现在正是正月下旬,腊梅开得最盛的时候,残雪拥着淡香扑面而来,透着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的寒。 少年熟悉的身影正立在梅树间,数日不见,对方的身形似乎又抽条了些,像是听见后方传来的响动,回过身来看他。 见到江楼眠向他走来,提赫羽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 那人一身绛红薄衣,外面披着银雪色的狐氅,点点粉色的落梅缀在他的身上,鸦发被鲜红的绸缎束起,散在肩头。 “腿好了?” 江楼眠来到他身前,笑道:“多亏你的药,完好无损。” 似是觉得他面上的笑容有些晃眼,提赫羽移开眼去,瞄准远处的木靶,拉开弓弦。 他随口问道:“当皇子老师的感觉怎么样?” 江楼眠道:“楚岚他挺聪明的,一点就通,还很会说话,我和他相处得不错……” 提赫羽忽然射出一箭,在尖头猛地扎入木靶的声音里转过头来,面上带笑,声线中却莫名染了些寒意。 “是么,那江大人就来教教我吧。” 他将弓抛到对方的手中,眸光沉沉地盯着江楼眠,做了个手势:“请。” - 之后的近一个月,江楼眠早上授课,下午便去找提赫羽。 梅林里的花已经到了花期,一天天地枯萎凋谢了,黄白色的花瓣碾落到薄雪消融的地面,寒风扬起残蝶般的碎片。 那是个风平浪静的午后,只露出一点的日头惫懒地照着梅林中两人的影子。 提赫羽捡回了箭矢,顺手将一坛酒丢过去,江楼眠抬手便稳稳接过,揭开封口,一股醇厚醉人的香气扑鼻而来。 “这是……玉兰醉?” 提赫羽坐在他身边,仰头喝了一口:“你上回不是说酒不够烈么,我特地寻了这个,这可是全京城最好的酒。” 江楼眠笑道:“桂椒堂的招牌佳酿,价值高昂,有价无市。” 提赫羽眯眼道:“是啊,我托人在那不合眼地守了整整三天三夜,才抢得这么几坛。” 楚岚远远的便看到他们两人背靠背坐在一块,一人黑衣如墨,一人红衣胜血,残梅飘落在他们的肩头,斜阳勾抹出他们黯淡的影子,衣袍翻飞,无比和谐。 但这副场景落在他的眼中,怎么看怎么刺眼。 “先生。” 楚岚走上前去,站在江楼眠的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 随后他转头看向提赫羽,温雅一笑道:“提公子,你也和我家先生一同在这啊。” 不知是不是江楼眠的错觉,楚岚说出“我家”这两个字的时候,语气莫名其妙地强调般的加重了一些。 提赫羽口吻冷淡地应道:“三皇子。” 对上那双温润的眸子的时候,他的眼底掠过寒意。 楚岚眸光一动,望向江楼眠。 “先生,父皇他让你现在过去。” “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不管他说什么,请你务必顺着他。”
第81章 江楼眠跟着太监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 不同于上次,此时此刻,广阳殿内除了楚荀,并没有其他侍从,他进去以后,身后的那扇门便被砰得一声合拢了。 江楼眠的脚步踏在光滑的地面,看到坐于主位之上的男人投落到他身前的影子,低着头,跪下行了个礼。 “见过陛下。” 他平静的声音回荡在空旷寂寥的大殿里,带着种不真实的质感,片刻,楚荀便让他起身。 江楼眠抬起头的瞬间,便对上了那道直直投射过来的阴寒视线。 这目光令他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噩梦般的一天,霎时间,他全身如坠冰窟。 对方的视线宛如利刃一般不急不徐切割过他的皮肉,而楚荀便是以此为乐的执刀者,残忍而病态地享受着这整个过程。 江楼眠唇瓣抿紧,视野中,对方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朝他靠近。 直到对方的阴影完全笼罩到他的身上,那道幽冷的吐息近在咫尺,粘腻的口吻叫江楼眠心底阵阵发寒。 “江楼眠,这大齐之中,朕至高无上,无人能违抗朕的旨意。” “朕命令你,现在将衣服脱了。” “你应当庆幸朕的仁慈,没让那些人一同欣赏你身上的美景。” 江楼眠骤然睁大了眼眸。 某种近乎绝望的情绪在他的心底翻涌而起,广阳殿里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垂在身侧的指尖禁不住地颤抖着。 心脏一下又一下剧烈地撞击着胸膛,不寒而栗的冷意咬着他的尾椎骨缓慢地爬上,直至将他完全吞没。 他动了动唇,试图发出声音,喉咙却堵得厉害,面对着那双闪烁着欲望的阴冷眼眸,他浑身僵硬,吐不出半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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