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穿过帷幔不着痕迹地在大厅里的客人身上转了一圈,随后向老板要了一间客房。 之后的时间中,他在二楼无所事事地喝茶等待,还能听见自楼下传来的嘈杂的议论声。 其中提及最多的,自然是有关漠北王近日寻人一事。 江楼眠低头啜了一口清苦的茶水。 他知道提赫羽正疯了一样的满世界找他。 对方将他的画像贴遍了大街小巷,悬赏金额高的令人咂舌,哪怕仅是提供线索,都能获得丰厚的报酬。 但江楼眠始终认定,对他,那人不过是占有欲作祟。 就像寻常人丢了珍贵的宝物,总是要费尽心思找一番的,但倘若找不到,也只是遗憾窝火一阵罢了,那宝物也并非独一无二,很快便会有新的东西来取代它的地位。 他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不时投落到门前的眸光带着些倦怠的懒散。 估摸着时间……对方也该来了。 - “可汗,根据沿途目击者的情报,就是这里了。” 斜沉血红的黄昏下,提赫羽骑于骏马之上。 他正逆着光,面容模糊不清,薄唇紧绷,眼底晕着一层淡淡的青黑,双眼因数日奔波难眠而充血,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阴沉气息。 近一月以来,他不眠不休地寻找对方,整个人几近都到了疯魔的地步。 甚至当看到与那人相似的背影时,恍惚间都会将其当作江楼眠回来了,直到抓着对方的肩膀扳过来的时候,对视上那道陌生而错愕的视线,才跌跌撞撞、颓然狼狈地离开。 多日的失眠将他的神经折磨得纤细而敏感。 午夜惊醒之时,提赫羽总恍然觉得,江楼眠仍旧静静躺在他的身边。 他仿佛能听见对方均匀而平稳的呼吸,看到摇曳的纱帐给他的面容投下梦幻般的碎影。 但冰冷的被褥之中,他的身边空空如也。 对方离开的那一天于他而言仿佛无法醒来的梦魇,如影随形,江楼眠一点点消逝的影子定格在他最后的视野里。 残忍,无情,而冷漠。 “可汗?” 他身边的将领见他久久不语仿佛在出神的模样,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那两个字将提赫羽从幻觉之中猛然拉回了现实,幻境裂开的碎片扎入他的心口,锥心的刺痛袭来,令他的眼眸暗了暗。 此时此刻,他们正身处于漠北与大齐的边界处,这里的集镇杂揉了两地各自的特色,别具一番风土人情。 这已经是这七天以来提赫羽第十次接到这样的情报,那些自称为“目击者”的人为了赏金,言之凿凿声称自己见过了画上的那名青年。 但每次他策马前往,皆是扑空。 提赫羽闭了闭眼,目光投向面前这条繁华的集镇,第一个跳下马去,对着身边的人沉声道:“带路吧。”
第73章 江楼眠此刻已然在客栈中遇到了自己等待的人。 对方是江楼眠的旧友,当年与他同一批入朝为官的同僚,亦是他最信任的人,乔相乐。 那人一上楼见到他,险些掩饰不住脸上的激动,刚想脱口叫出他的名字,便见帷幔半撩的青年将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数月不见,对方的面容一如记忆里的那般,微垂的眼尾习惯性地带着些温和隽雅的笑,让人见了便忍不住心生亲近。 乔相乐做了几个深呼吸堪堪平复下兴奋的心情,坐在江楼眠的对面。 “江兄,你知不知道,为了找你,皇上快把整个京城都翻了个底朝天,想不到你居然在这里,我还以为……对了,你到底是用什么办法从地牢中逃出来的?” 他一手搭着额角,轻描淡写道:“贵人相助而已。” 他自然不可能向别人透露系统的存在,转而换了个话题,一问一答间,江楼眠便已大致了解了如今朝廷上的情势。 乔相乐不满地向倒苦水:“江兄,你走之后,皇上便偏宠新任左相重棠,大事小事几乎都要询问对方的意见,重棠说什么他便信什么,哪有我们说话的份……朝堂都快成他的一家之言了。” 听到这话,江楼眠的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他了解楚岚,不管何时,那人总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无论是爱亦或恨,都掺杂着帝王家的权谋算计,绝不可能出现对方口中所说的这般情况。 除非……有什么东西使对方性情大变。 乔相乐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江兄,你今后有何打算?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回大齐,你失踪下落不明的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各地四处都贴着你的通缉令呢。” 江楼眠道:“我知道,我打算在这里暂时呆一阵子,收一收以前布的那几道暗线。” 乔相乐问:“需要我帮忙吗?” 他笑了笑:“不必。你能出来见我一趟已经属实不易了。” 突然间,乔相乐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江楼眠片刻,从环中慢慢掏出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画像,铺展开来放到他的面前。 “江兄,这是你吧。” 江楼眠垂眸扫了一眼画上男子与他七分相似的面容,又很快地移开眼去。 这样的画像,他一路逃到这里,沿途见的少说也有数百张了,想不到在漠北的边界,它还是阴魂不散。 他深吸一口气,干脆承认道:“对。” 闻言,乔相乐的脸上顿时露出好奇的神色,往前探了探身子。 “江兄,我昨日在这听了不少有关于那漠北王寻人的传闻,所以江兄你和他当真是……那种关系?” 对上那道充满八卦意味的探究视线,江楼眠眉心跳了跳,只觉一阵头疼。 他神色冷淡,直截了当地想将对方的求知欲扼杀在摇篮里:“没有的事,他一心想纠缠我,我从那逃了,仅此而已。” 乔相乐明显不满他这个过分简略的答案,瘪了瘪嘴。 “我说江兄,我仔细想了想,那漠北王好几年前不是来过咱们大齐嘛,我记得……你俩那时关系好像还挺不错,怎么你现在提起他是这副表情?” “你同他,明明有旧情不是……” 江楼眠刚想打断他,忽然觉察到门口传来一阵异样的骚动,倏地一顿。 他下意识地往那看去,便见几个便装打扮的男子走了进来,他们生得高大强壮,眼带凶光,其中一人的样貌令江楼眠不自禁蹙了下眉。 那不是……提赫羽身边的副将么。 当意识到这点的时候,霎时间,他的心脏咯噔跳了一下。 脊背骨窜上些发麻的凉意。 那提赫羽岂不是…… 心念急转之下,江楼眠赶忙蹲下了身,手指扒着栏杆的缝隙,悄悄往下探出一道视线。 敞开的大门前,那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陡然间,他呼吸一窒。 对方似乎对他的注视有所觉察,赶在提赫羽向二楼投来目光之前,江楼眠连忙将视线收了回去。 他自问行踪隐蔽,那人怎么会找到这里…… 江楼眠唇瓣抿起,抓着冰冷栏杆的手指无声收紧了。 乔相乐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江兄,你怎么了?” “别说话!” 江楼眠压低嗓音,后背无声出了一身冷汗。 联想到之前他离开时提赫羽几近疯狂的举动,他不难想象,倘若被抓回去该会是个什么下场。 乔相乐从未见过对方这个模样,被吓得登时一愣,不由也跟着提心吊胆起来。 下一刻,他便迅速取下头上的兜帽,自桌下塞到了乔相乐的手里,口吻不容拒绝。 “戴上它。” 对着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他啊了一声,随后乖乖地把它带到了头上。 透过纱幕,乔相乐看了一眼楼下不知何时多出的几个神色不善的陌生面孔,问道:“江兄,可是那漠北王的人找来了……?” 哪里是漠北王的人。 分明是漠北王亲自来了。 江楼眠已然没有闲暇去回答他的问题,压着声线,快速道:“你就坐在这,不管等会谁问你,你就装作不认识我,千万不要告诉对方我去了哪。” 乔相乐不明觉厉地点了点头。 对方上楼时,靴底碰撞木阶的沉闷脚步声一下又一下撞击着他的耳膜,逐步靠近,宛如为他敲响的丧钟。 那人来得太过突然,已然没给剩下任何喘息或思考的时间,江楼眠咬咬牙,矮着身子,赶忙溜走了。 他从另一边狭窄老旧的楼梯一路下到了客栈的后厨,自小门中逃了出去,来到了客栈后方一条偏僻的后巷,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江楼眠按着心跳加速的心口,擦去额间的冷汗,缓下了脚步。 那一边,提赫羽的目光在大厅中神色各异的人们面上扫了一圈,没有发现目标,便径自上了楼。 他很快便注意到那道带着雪白兜帽的身影。 对方手中持着杯盏,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桌椅间,一身青衣宛如修长的翠竹,正背对着他,看不到面容。 一瞬间,他心脏剧烈跳动着,撞得胸腔隐隐发疼,他死死盯着那道身影,仿佛不这么做对方便会顷刻消散似的。 暗色的景物中,那抹素白夺去了他的全部目光,当提赫羽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对方的身前。 乔相乐被那道刺冷的目光盯着,只感觉浑身发毛,他竭力控制着自己像拔腿开溜的冲动,后背冷汗涔涔。 提赫羽垂落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那层朦胧的纱布看到他的面容。 他开口,音调已经沙哑得不像话:“摘掉它。” 下一秒,一把刀便横在了乔相乐的脖子前,对方的口吻阴冷,压抑着几欲崩溃的疯狂。 “摘掉它。” 性命的威胁下,他战战兢兢地抬起手,摘掉了头顶的兜帽。 男子陌生的面容显露在提赫羽的眼前。 宛如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般,刺骨的寒意顷刻席卷了他的身体,他持刀的手颤了一下,整个人摇晃着便往后倒退了半步。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了:“这里……就你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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