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眸下去,对上一双漆黑的瞳,那里的血色已然褪去,此刻正翻滚着复杂的情绪。 沈厌蹲下身,视线与对方平齐。 “想让你活下来陪我。” 在他平静目光的注视下,少年下唇被咬得发白,藏在背后的手指骤然收紧了。 沈厌忽地一笑:“字面意思,别想太多。” “对了,你在上面的话还没说完呢。” 他话锋一转,缓缓道:“你那反应……是觉得天衍楼的人在污蔑你?为什么?” 顾淮烬不说话,垂下的视线直直盯着他与沈厌之间隔着的那一小块空地。 “别以为不说话我就没办法。” 沈厌伸手掐住他下巴,迫使对方看着自己。 “重华宫有一秘法,名曰搜魂,只要我对你用了这个,不管我想知道什么,你都会乖乖地全盘托出。只是你从此就会魂魄残缺,变成一个浑浑噩噩的痴傻之人。” “你是想自己说呢,还是我帮你?” 在他的威胁之下,顾淮烬与他无声对峙了几秒,终是开口了。 “……他们想用我的血肉炼丹。” 闻此,沈厌意外地挑了下眉。 “我的师父,他当年收我为弟子,根本不是看中我的根骨,而是打算待我结丹之后,便以我皮肉为鼎,骨血作引,炼制人丹。” “为什么选你?”沈厌没有急着质疑他,只是问道,“你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顾淮烬抿了抿唇,答道:“我的体质……是天魔之体。” 沈厌更意外了:“你是魔族?那你是怎么在天衍楼不被发现的?” 不知为什么,在他说出这句话后,顾淮烬面上肉眼可见地划过某种复杂的情绪,望着他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半晌,他开口道:“我母亲是人,父亲是魔。只要我想,就可以隐藏身上魔族的气息。” “但你偷了天衍宗的宗门秘宝,还杀了那时处罚你的师兄,将他生生折磨致死。” 沈厌盯着他,徐徐道:“我看过现场,那尸体全身上下都没一处好肉,双目已瞎,四肢尽断,肠子都流了一地。你敢说,这不是你做的?” “……东西不是我偷的。” 他的双眸忽然爬上了些许鲜红的血丝,牙齿几乎将下唇咬出血,一字一句道:“是他私自拿了,然后反诬陷我。我——” 沈厌支着下巴,打断了他:“证据呢?” 顾淮烬沉默了。 良久,他垂下眼,低声道:“没有。” “也就是说,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 沈厌微眯起眼,眉梢挂起几分冷笑。 “呵,天衍楼可是享誉天下的名门大派,你师父又是里面首屈一指的执政长老,行事光正磊落,又怎会做出炼人丹此等欺师灭祖之事?” “我可是听他们说,你那师父对你宝贝得紧,给你用得都是最好的丹药,哪怕你因意外废了灵根,他也是四处寻找补救的办法,从未亏待过你……” “闭嘴!” 顾淮烬双眼赤红,突然抓着沈厌的肩膀一把将他摁在地上,双手撑在他两侧,胸膛剧烈起伏着,浑身颤抖。 沈厌仰面望着他,有恃无恐道:“怎么,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 他的指甲将掌心掐出道道血痕,声线发抖。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他喂我丹药,只是让我日后做他炼丹的药引,我灵根废了以后,他便再也没来看过我一次……“ “在天衍楼里,一个废物,一个失去价值的人,不管他处境如何,被糟践成什么样,没有人会来同情他,没有人。” “他说,我在世间仅剩的用途,便是给他炼丹,去救他的孩子。” 顾淮烬忽然笑得喘不过气来,双肩颤抖,良久才能勉强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还不知道吧,他有个宝贝儿子,后来让魔族的一个女人哄骗了去,被人找到的时候已经被吸干了精气,四肢尽断,变得疯疯癫癫。” “要救他那个残废儿子,只有把拥有天魔之体的人练成人丹,可这种体质世间少有,终于啊,等了这么多年,让他等到一个……他的儿子总算是有救了,可是我得去死。” “是啊,他是对我很好。” “可他对我那么好,是想让我死啊。” “沈厌,你也不信我,你也想让我死,是不是?” 他吐字很轻,苍白的笑容显得有些病态,指尖神经质地颤抖着。 看着顾淮烬的面容,沈厌沉默了良久。 他当年听了对方的话,是怎么回他的呢。 好像说的是什么“你身上流的可是魔族的血,你觉得,你和他们的话,哪个能让我信?别逼我用搜魂之术”。 沈厌记得很清楚,他那话说完,顾淮烬的脸色就瞬间变得惨白,望着他的目光空洞而茫然,仿佛连最后一丝生的希望都被掐灭。 哪怕沈厌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对他搜魂,而且说完这话后,看到对方的表现就后悔了。 顾淮烬在笑,是那种好像连信念都被击碎的,绝望而无助的笑。 良久,他终于开口,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 你搜吧,看看我到底,到底有没有在骗你。
第18章 “我会试着信你。” 一字一句吐出这话的瞬间,沈厌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抗拒着,而这个幻境中,似乎有什么地方在发生微妙的改变。 像是某种原定的走向……正被打破。 顾淮烬明显怔住了。 沈厌望着他的眼睛,缓缓道:“待我回去,便彻查此事。炼人丹一事非同小可,若你说的是真的,它牵扯到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而在他说出第一句话之后,顾淮烬便仿佛出了神般,盯着他,唇瓣发抖,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最终只是低低地,哑声叫出他的名字。 “……沈厌。” 那两个字背后包含的情感令人头皮发麻,仿佛表面平静下潜伏着汹涌漩涡的暗海,稍不慎便会被其吞没。 沈厌伸手推了推他的胸口,示意对方起身。 “先起来,能不能从这里出去还不知道呢。” 顾淮烬挪开身子,站了起来。 他跟上沈厌的脚步,沿着狭长逼仄的窄道,往黑暗的另一头走去。 通道很窄,两个人肩并肩都有些勉强,脚下踩的宛如蠕动的软肉,每走一步都会留下凹陷的浅坑。 周身坏绕的墙壁像极了紫黑色皮肤包裹的肌理,里面暗红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宛如节节分明的长虫,不时蠕动。 脚边灰白残缺的骨骸堆了一路,都是曾掉进这里的人留下的,上面遍布着被撕咬过的痕迹。 沈厌能感受到,随着自己体内灵力的流失,周遭蛰伏的魔物愈发蠢蠢欲动。 一旦失去灵气的护体,沈厌都可以想象,它们争先恐后一拥而上来分食他血肉的场景。 修士的身体,于深渊里的恶魔而言可是大补之物。 他思忖着,忽地收了掌中灵光,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你来照明,走我前面。” 黑暗中,沈厌一把扶住身后之人的肩,与他掉了个位。 顾淮烬的指尖燃起一簇魔焰,殷红的光将周遭场景映照得越发诡谲。 他突然朝背后的人伸出一只手,衣袖顺着他的动作滑落了几分,露出一截血迹斑驳的腕。 顾淮烬没回头,声音传了过来:“这地方对你不利,抓着,别被它们给吃掉了。” “我还指望着你出去后兑现承诺呢。” 沈厌眸色微动。 他盯着那只手看了几秒,搭上去,握住他的手指。 他们两个人的手都很凉,牵在一起的时候,竟分不出谁的体温更低一些。 一片寂静中,唯剩下他们踩过尸骨的咔擦声,不知走了多久,逼仄的狭道似乎到了尽头,路旁残碎的人骨变得稀少,两壁往外延伸开去。 “顾淮烬,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这已经不是沈厌第一次问他这个问题,在进幻境以前,他便问过一次,只是那时对方什么也不肯说。 撬开十七岁少年的嘴,总比应付那个阴晴不定的魔尊要容易一些。 “没有。” 对方回答得很快。 沈厌却不肯放过他:“我不信。” “爱信不信。” 丢下这句话,他能感到顾淮烬的步伐似乎加快了不少。 仿佛某种故作掩饰的仓皇。 正待沈厌考虑着该说些什么来套他的话的时候,对方的身形忽地一顿。 紧接着,手上传来一股力道,便欲将他强行拉到一边。 耳畔传来顾淮烬的喊声:“小心!” 昏暗的视野里,数只狰狞的骷髅正朝他的方向袭来,由黑雾凝聚而成,自张合的下颚中发出尖锐的怪笑。 “好久没见过这样新鲜的血肉,想来滋味也一定非比寻常吧!” 黑雾错身躲过顾淮烬的攻击,径直朝他逼近。 沈厌后退半步,在胸前举剑格挡,乍现的寒芒斩碎那道黑雾,魔气的余波却刮蹭到他的脖颈,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 这样细小的伤口,于他而言本能轻易愈合,但此刻那上面却残留下淡淡的黑气,正贪婪地啃噬着那里的皮肉。 不消片刻,那处便蔓延开一块紫黑的淤痕。 沈厌皱了皱眉。 顾淮烬看到他脖子边上的伤痕,脸色微变。 他一把抓住沈厌的肩,低头便要凑上去。 沈厌抵住他下巴,问:“你做什么?” 顾淮烬抬眼,冷声开口。 “你难道还想让它完全侵占你的身体?这东西最爱吃的就是修士的血肉,不出半个时辰,便能从里到外把你蚕食得干干净净,然后你就会变得和我们来时看到的骨骸一样,死无全尸。” “灵力很难化解它,但魔气的吞噬可以。” 他拨开沈厌的手,俯身覆上他脖颈的伤口,微尖的犬齿擦过那里的时候,带来细碎的疼痛感。 他的薄唇循着颈侧游移至他领口下的锁骨。 有些痛,但对方吸过的时候又带来头皮都发麻的战栗感。 打在颈窝的温热吐息令那里的皮肤泛起薄红,沈厌的指尖颤了下,将头偏到一边。 顾淮烬退开后,在原本伤口的地方留下一个清晰的咬痕。 侵入血肉的魔气已然散去,但颈侧的红痕一时半会可消不掉。 “谢谢。” 听到沈厌道谢,他微垂的目光扫过那里,凝滞了几秒,又若无其事地撇开了去。 “走。” 顾淮烬主动拉起他的手,掌心滚烫,似乎在躲着什么般,很快回过头,转身便往前走去。 - 随着时间的推移,沈厌体内灵力流失的速度更加快了。 那些原本只敢蛰伏在暗中觊觎的魔物变得愈发猖獗放肆,一路上,他们不知解决了多少红着眼扑上来的魔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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