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密林,便到了修真界与魔域的边界。 远处的是一道天堑般纵深的裂痕,将大地生生撕裂开来,那底下是看不见尽头的深渊,漆黑的魔气不安分地涌动着。 传闻有上古天魔在此地应七杀之劫,雷罚降下,便辟出一道巨大的沟壑,以此为线分出修真与魔域两界。 七杀之渊下,到底藏着什么众说纷纭,掉下去的修士鲜少有人能出来,出来的也大多成了疯子。 这无底之渊,倒是抛尸的好场所,千百年来,底下或许早已尸骸如山,不知积累了多少亡灵怨气。 空旷荒芜的土地上,顾淮烬此时已无路可退,鲜血从洞穿他小腿的血洞里淌出,在地上积起一滩暗红的湿痕。 沈厌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了,平静、冷漠,不带丝毫情绪。 “奉天衍楼追杀令,我今日来取你性命。” 那边的顾淮烬拿残剑勉强支着自己身子,咳出一口鲜血。 “天衍楼……竟让你来杀我?” 他语气怪异,沈厌挑起一边眉峰,道:“你认识我?” “认识?” 被血呛住的嗓音沙哑无比,顾淮烬遍布血丝的眼睛却是死死盯着他,半晌,呵呵低笑了几声。 “你觉得不认识,那便不认识罢。” 他奇怪的口气令沈厌不由皱了皱眉,还想再追问,便听他道:“你来杀我,总是有缘由,不妨说给我听听,我也好死得瞑目些。” 闻此,沈厌冷笑:“你自己做的那些事,竟要我来替你清点。” “你踏入魔途,不知悔改,昔日偷盗宗门秘宝,早对处罚你的师兄怀恨在心,将其折磨至死后畏罪潜逃,半路被人发现,还把他们一并诛杀。天衍楼近一月来,陆续派出数十名弟子前来找你,皆非死即伤。” “你说,你该不该诛。” 顾淮烬听着,抓着剑柄的手指一点点收紧了。 良久,他缓缓道:“他们,便是这么对你说我的?” 没等沈厌回答,顾淮烬便自顾自笑出了声:“那看来,我当真是十恶不赦,罪该当诛。” 沈厌手中剑锋寒芒掠动,斜指向他。 “所以你觉得,他们是污蔑了你?” 他眉宇淡漠:“我可以给你辩解的机会。” “辩解?” 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般,顾淮烬的面容染上癫狂之色。 “为什么需要辩解的是我而不是那些人?又有谁会来相信我的话?呵……对,他们说的没错,人是我杀的,他们都是我杀的……你今日不除我,我还会去杀更多的人,那些人,他们每一个都该死!” 他双眸赤红,眉间魔气缭绕,抓着残剑的手不住颤抖,更多的鲜血从他崩裂的伤口溢出来。 见对方这般模样,沈厌轻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我只能动手了。” 话音落下,他已袭至顾淮烬面前,后者举剑堪堪格挡,却被击飞出去,落在地上吐出鲜血,残剑彻底碎裂成几段。 沈厌一步步走近他,垂眼注视着那人惨白的面容,剑尖直指向他心口。 饶是对方此刻如此狼狈,但那双紧紧盯着自己的血瞳却亮得吓人,里面承载的似乎不是恨意,而是别的更为复杂而浓烈的情绪。 沈厌杀过很多入魔后发了狂六亲不认的人。 哪怕是死前,他们的眼神也是狂乱混沌的,被魔气吞噬后,便宛如行尸走肉般,心中的念头只剩下杀戮。 却没有一个人像顾淮烬这样。 对方明明很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道注视着他目光太过灼烫,总让沈厌觉得这人是想和他说些什么。 “最后一遍,”他换了种问法,“你有没有苦衷?” 听到他这话,顾淮烬呆愣了半晌,忽而,竟莫名其妙地笑了出来。 他笑得肩膀颤抖,胸膛剧烈地震颤,眼角都泛起泪花,随后猛地吐出一口殷红的血。 末了,他终于平静下来,咧开嘴角,冲沈厌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有啊。” “你凑近点。” “我讲给你听啊。”
第17章 凑近是当然不可能的,谁知道对方会不会突然暴起和他来个鱼死网破。 沈厌到底只是微微俯下了些身子,以示自己的诚意,平稳的剑尖仍抵在他胸口。 顾淮烬鲜红的唇瓣动了动,似乎说了些什么。 沈厌没听清,眉尖轻蹙,下一秒,便见对方突然用双手抓住了他的剑锋。 寒刃破开血肉,霎时间,鲜血淋漓。 沈厌本就在戒备的状态,顾淮烬突如其来的动作令他握剑的手抖了抖,下意识便向前扎去。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他本以为对方会往后避开。 可那人仍盯着他,唇角挂着丝诡异的笑,抓着他剑锋的手骤然松开,就在原地不闪不避地等待他的剑捅进去。 沈厌已然无法收手,对上顾淮烬意味不明的视线,手腕猛地一颤,本应刺入心脏的剑锋瞬间扎偏了几分,贯穿对方的胸口。 利器入肉,他白着脸,闷哼了一声。 顾淮烬神色平静,低头看了看插在自己胸口的剑,笑了。 “真是想不到啊,最后取走我性命的人,竟然是你……” 最后的声音低了下去,又或许是被耳畔忽然响起的轰鸣声给淹没。 沈厌握着剑柄,微滞的目光越过顾淮烬,投向他身后那道散发着浓烈的不详气息的巨大沟壑。 漆黑的魔气宛如沸腾一般,自那里滚滚腾升,每一道都在空中隐隐凝成狰狞扭曲的鬼脸,咆哮着,因痛苦发出尖锐的凄号。 脚下寸草不生的地面在震颤。 自那道渊壑的边缘开始,黑色的裂纹如蛛网般蔓延开来,顷刻间便到了他们的面前。 崩裂的碎石跳跃上他的鞋面,大地战栗着,发出细弱的疼痛之声,隐有不堪重负之势。 沈厌看向地上气息微弱的人,自己的剑还插在他的胸口,心一横,便将它一把抽回。 飞溅的血色染上他苍白的脸颊,那里留下一个极深的伤口,无法止住的鲜血汩汩流出。 不过多久,对方便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沈厌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自指尖发出一道灵气,覆在少年胸前的伤口之上,温润的灵光堵住了那里喷涌而出的血。 大地已经撕裂开来,自边缘一路坍塌,滚滚烟尘中魔气翻腾肆虐,即将袭至他的面前。 一切的变故只在须臾之间,待沈厌欲飞身离开的时候,已然太迟。 自七杀渊底翻涌起的魔气排山倒海般淹没了他们,鬼脸伸出无数的触手缠绕住沈厌的脚踝,攀上他的身体,把他连同顾淮烬一并拉进了看不见尽头的深渊。 - 失重的感觉不知持续了多久,一片漆黑中,不受控制往下坠的沈厌终于感到自己的身体接触到了底。 没有预料中全身骨骼都碎裂的疼痛,相反,他接触到一片柔韧有弹性的表面。 仿佛冷血动物的躯体,又像是柔软能蠕动的肉块,但他什么都看不见。 沈厌的掌心腾起一团雪白的灵光,勉强将他周身的环境给照亮。 脚下的地和身边的墙壁皆是紫黑色,上面满是丑陋曲折的褶皱,触感柔软而冰冷,隐约可见那下面暗红与青紫交错的纤长纹理。 像是……某种生物的内部。 沈厌借着灵光,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佩剑,以及昏迷不醒的顾淮烬。 对方的脸色在光晕的映照下显得惨白若纸,胸口止血的灵气已经开始散去,重新溢出鲜血。 沈厌的指尖抚过那里,逐步消散的灵气又凝实了几分。 自他掉到这里开始,就感到全身上下的灵气在一点点流逝,仿佛被黑暗中潜藏的某种事物给吞噬。 这幻境……做得还挺真实。 每一处细节都与记忆里的分毫不差,一时间,沈厌都有种真的回到了几年前同顾淮烬初见的错觉。 难怪顾淮烬会被困住。 在这里,他的身体就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给操纵般,一板一眼复刻出当年的那个自己。 体验太过于真实,以至于有些时候沈厌的想法都忍不住向当年的他靠拢。 呆的时间越长,幻境与真实的边界便愈模糊。 他得尽快帮对方清醒过来,不然连自己都有可能会搭进去。 这么想着,沈厌从储物戒里拿出一个药瓶,拔开瓶塞,顿时,清新的药香四溢。 里面装着一颗用来保命的丹药,是他的师父亲手赐予,说是可活死人,肉白骨。 只是他连受伤都鲜少,药在他这从未派上过用场。 沈厌那时的想法很单纯,在这样一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境之中,除他和顾淮烬外再无活人,要是对方再死了,可就真只剩下他一个了。 且不论他到底能不能成功找到出去的办法,光是在这片死气沉沉的无底黑暗中呆久些,都足矣让一个正常人活活逼疯。 两个人总比一个要好。 至于追杀? 还是等他能活着出去再说吧。 顾淮烬正倚在墙角,苍白的面容凝着暗红的血,双眸紧闭。 沈厌凑过身,试着分开他紧闭的牙关,将药放入,但对方此刻陷于昏迷之中,根本无法做出类似吞咽的动作。 半晌,感受着那人本就微弱的气息愈发若有若无,沈厌干脆捧住他的脸,俯下身来,用嘴强硬地将药度了进去。 几乎在那粒药滑入对方喉头的一瞬间,背后突然袭来破风之声。 沈厌一个侧身堪堪躲过,便见本因昏迷的顾淮烬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拿那双血色淡褪的红瞳紧紧盯着他。 他在装昏。 沈厌抹了抹唇上蹭的血,目光扫去,看到他胸口那个恐怖的血洞竟已止住了血,自边缘开始缓慢地生长出新的血肉。 不仅如此,对方全身上下的伤口此刻都有了愈合的迹象。 不消多久,他便能重新拥有与自己抗衡的力量。 沈厌又从储物戒里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漆黑的项圈,由玄铁铸造,提在手中沉重无比。 里面藏了一道符咒,下咒者只需动一动念头,戴上这只项圈的人便会被不断收紧的它生生折断脖子,血溅当场。 “别动。” “不然我就把你腿废了。” 感到身下之人又有挣扎的迹象,沈厌锁着他肩膀的手肘用力了几分,拿膝弯不由分说抵住对方柔软的腹部,俯下身去,将项圈环上他的脖颈。 沈厌垂下的发丝不经意扫过顾淮烬的颈窝,后者则被压制在墙角,看着他被光晕映得冷玉般近在咫尺的侧脸,浑身僵硬。 做完了这一切,沈厌终于从他的身上退开,站起身来。 “为什么救我。” 他听到对方暗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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