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路,是不是太平坦了些? 虽然是泥土路,但被压得严严实实,又平又稳当,先前走的官道都没这么舒服。 等见到记忆里的店家,王茴更疑惑了。 越州,有这么多人? 小店显然翻修了过,比记忆里大了许多,店里坐了两桌客人,有一桌看服饰明显是异族人。 看到他们,老妪迎上来:“客人好,是要喝茶水还是用吃食?” 王茴道:“有什么好东西,都给我们送来!” 这大半个月,可遭大罪了。 老妪打量几人模样,心里有数,笑着应了。 很快,一个年轻小伙子就端上来三大碗面,上面堆着冒尖的羊肉,羊肉炖得鲜烂。又额外上了一盘白面馍馍,一壶茶,两碟清爽的,几人不大认识的东西,像是拌在一处的菌子和青菜。 味道十分鲜美。 王茴呆住了。 他记得,上次他来的时候,这里还只有黄黑黄黑的面饼和咸菜。 这柔软劲道的白面,这羊肉,显然是用足了好料。 王茴心里觉得大大的不对! 这让他有点慌。 但多日未曾进过好东西的肠胃疯狂催促着他,他咽了咽口水,埋头先吃起来。旁边两个随从早耐不住了,只是王茴平日待他们再好,该有的主次尊卑还是要讲。两人忍着等王茴先动筷,终于按捺不住,埋头呼噜呼噜吃起来。 等到一大碗面下肚子,那两桌客人已经走了一桌,异族人还在。 王茴满足地摸摸肚子,唤来店家,感慨道:“店家,我前些年来过这里,店家这几年变化真大啊。” 来的是老妪的儿子,闻言笑道:“那您可真是老客人了,送您一壶茶。这几年日子确实是好过了许多。” 王茴注意到,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带着笑,眼神是真切的满足和感激。 感激? 他心里重重一跳,从方才开始,一直不安的心更加不安。 总觉得有什么超出自己预想的事情发生了。 他不动声色地问:“我家是行商,上一次来越州还是近十年前,多年不来,越州如今可有什么新鲜事?可有什么好生意能做?” 店家乐呵呵地说:“那可太多啦,咱们越州百姓如今可好过日子了……” 王茴并未注意到那一桌的几个异族人悄然看过来的眼神,这并不是他警惕心低,实在是店 家说的话太匪夷所思。 吃过饭, 王茴离开小店, 心里装着一肚子的疑惑,继续往南走。他这一次来,肯定要去越州城内探一探的,能确切知道那位小殿下的消息就更好了。 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越州鲜花多,处处花香浓郁,王茴等人鼻子习惯了味道,等反应过来鼻尖嗅到的那股幽香不对劲的时候,浑身都已经软了。 他看到了先前那几个在客栈见到的异族人。 王茴眼前发黑,惊怒:“你们是什么人?” 那异族张嘴,竟然是十分标准的大靖话:“我还想问你们是什么人呢!贼眉鼠眼的,尽想打听我们越州的事,你们有什么居心?” 王茴:? 他身体已经没有力气,站不稳倒在地上,说不出话,意识却还在,没昏迷过去。 他感觉到自己像一坨肉一样,被人捆起来,扔上了一辆驴车,旁边还有两坨肉,正是他的两个随从。 几个异族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会抓错了人吧?” “不知道,送到越州城,韩大人和宋先生会判断的,抓错的话再放出来就行。” “有道理,宁可错抓,不能放过一个。” “……” 王茴眼前一黑,真是蛮夷! 亏他方才还在努力思索自己究竟是哪里漏了陷,没想到这群人根本不讲道理,认为你有问题就直接给你下药了! 他气怒之下,又恍恍惚惚地想,以前越州的异族是这样的吗? 韩大人和宋先生又是谁? 这些异族也不知道给他下了什么药,身体一直提不起任何力气,五感却都还在,每过三个时辰,会有一个异族拿着一个小瓶子在他们鼻尖晃一晃,王茴猜测这奇怪迷药效果差不多就是三个时辰。 那客栈开在外来进越州的必经之路上,距离越州城还远着,王茴三人就这么在驴车上躺了两天。 好在这些异族还不算完全蛮夷,自己吃饭喝水的时候,还记得捎上他们,甚至还会贴心地扛着他们去解决个人问题。 或许是药物的作用,王茴躺了几日竟也想通了——听口气,这几个人也是要带着自己去越州城,倒是和自己的目标顺路。 不过他才刚想通一会儿,想起自己的真正身份,便意识到大大不妥。 他是峪州守将,无召不得离开峪州的!若被朝廷知晓,那可是砍头的大罪! 何况,一州守将隐瞒身份潜入越州,人家问起来,他该如何解释? 他脑子里乱得很,一下子想着看这些异族嚣张的样子,越州城估计还是那些白遗族做主。蛮人愚蠢,未必不能蒙混过关。 一下子又在想这些异族为何大靖话说得如此利索。 但很快,他什么都想不出来了。 起先他还焉哒哒地在闭目养神,只是忽然觉得身下本略有些颠簸的驴车一下子如履平地,竟变得十分平稳,几乎察觉不到半 点晃悠。 而后他听到了耳边两个随从的抽气声。 他立刻睁眼,下意识观察四周,还未来得及警惕,便被目光所及惊得失了声。 他看到了一条雪白的,宽敞平坦的大路。 大路如长龙,盘旋蜿蜒不知多少里,在视线尽头隐入绿色山林之中。 “啊——” 震惊之下他连药物作用都抵抗了不少,竟然一下子撑着半站了起来,不过很久又跌下去。嘴上说不出话,只能“啊啊” 地出声。 这是什么? 哪怕是在京城,他也没有见过这样漂亮平坦的道路。 王茴是个将军,他几乎在看到这条路的瞬间,就意识到,这样一条路,不论是行军,还是运输粮草,能给一支军队带来多大的便利。 这竟然是越州! 再看道路两侧,是一块一块开垦得整齐漂亮的田地,不时能看到弯着腰在田地里劳作的农人。 王茴敏锐地发现,这些农人,身上几乎都穿着完整的衣裳,面上神情是放松而安宁的。 不,这绝不是他了解过的越州! 一座偏僻的州府,数年来,有了如此大的改变,而朝中内外,竟无人知晓! 这意味着什么,王茴只想一下,便浑身冷汗都下来了。 何况,他还每年都给太子送了那么一封编造出来的信! 震惊之下,他反而冷静了下来。 余下来的两天,他沉默地看着沿途的景象。那条如巨龙一般的雪白道路,竟然从未断过,一路从他最初看到的地方,一直延伸到了越州城。 那样长的距离,又是何等的工程量?越州,哪里征集得了这样多的徭役? 再思及一路所见,越靠近越州城,路上遇到的人烟也愈多,有大靖人,有异族人,甚至还有和抓着他们的异族打招呼的。 王茴发现,这些大靖人和外族关系竟然十分不错,这也和他曾经了解过的情况并不一样。 而路上遇到的不管是大靖人还是异族,极少会看到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他们穿着不华丽但干净的衣裳,脚下穿着布鞋,面上洋溢着从容的笑意。 若这里是京城,王茴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 可这里是越州。 越州何时变得这样富裕安乐了呢? 王茴现在是真的很想见一见“韩大人”“宋先生”了,他有预感,越州的变化,和这些人撇不开关系。 至于越州王…… 王茴不敢想,也没往那个方向想,毕竟算算年纪,再如何,那位如今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天色将暗的时候,驴车终于抵达了越州城。 尽管一路上做好了心里准备,看到几乎焕然一新的越州城门的时候,王茴依旧震了震。 和记忆里破旧暗淡的越州城相比,眼前的这座城池,不论是威严的城门,高大的城墙,都像是一座新建的城池。 若非城门之上龙飞凤舞的写着“越州”, 他简直要怀疑这群异族是把他带到一个别的地方给卖了。 不对! 他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不是新不新的问题。 你一座州府, 建这么高的城墙,这样厚重的城门。你们越州想做什么? 抓他的几个异族似乎和城门口的守卫很熟,王茴听到他们说话: “宏统领,今天怎么亲自巡逻了?” “左右没事,出来走走。这几个什么情况?” “在肖婆店里发现的,说是行商,我看他们样子可不像。带回来给宋先生他们看看。” 那宏统领走过来,王茴注意到他身形高大,轮廓比一般人深一些,竟也是个异族人。 宏扫了三人几眼,哼笑:“这身板,可不像走商的。” 他捏了捏鼻子:“先带去好好刷干净,一股子味儿,你们也休息一晚上,明天再带过去吧。” “行!” 听得王茴暗暗咬牙,他暗道我为什么会一身味儿,还不是被你们下了药这么躺了好些天。 换谁来,这么些天不洗漱不收拾,能没味道? 神仙也不行! 而后,他第二天,就见到了神仙。 在见到神仙之前,王茴其实先被越州城内的繁华震惊了一遭。 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其实是不是在进了越州之时就中了毒,这一路的经历,包括眼前所见,其实都只是一场幻觉? 不然,究竟是什么样的神仙之力,才能让一座贫穷偏僻的城池,短短数年,就变化如此之大。 而后他就被带到了越州府衙。 他见到“韩大人”。 是一个身材清瘦,看着十分精神的文官。 还未等他想好如何隐瞒身份,韩知府已经认出了他:“王将军?竟然是你!” 王茴:“……” 大意了,此人竟然认得自己。 那些异族解了他先前中的药物,但似乎又给他下了另一种药,他现在能说话,能走,思维正常,可浑身力气似乎被限制住了。简而言之,他觉得自己眼下,如果要动手的话,可能都打不过面前这位韩知府。 但都被认出来了,再咬死不认也没用。 他只好端正了神色:“本将正是峪州守将王茴,韩大人认得本将军?” 韩知府笑道:“机缘巧合,曾见过将军一面。” 他摸着胡子,笑得十分和善:“只是,不知王将军乔装打扮来我越州,所谓何事?王将军身为峪州守将,离开峪州,可有君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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