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到尾都像一场荒谬闹剧。 曲、卢、王、林、陆几位大人有资格站在皇帝身后,近距离瞻仰天家威仪。 此等殊荣,非二品以上不能有。 但反正,大人们并不觉得骄傲就是了。 誓师结束,班师回朝。 皇帝的御驾理应在最前方,接着就是几位大人的马车,其余人只能步行跟在最后。 曲正诚高冷地朝同僚们颔首示意,率先在皇帝之后上了座驾,依然秉持他一贯而来的作风,与朝中所有人都保持距离。 皇帝要他做纯臣,他就纯粹到不能再纯粹。 王晋与林知航没有动弹,眉眼微垂,站在步行队列的最后方。 卢植、陆绥平二位大人见此对视一眼,有些迟疑地也停下了脚步。 挥退了打算上前询问的侍卫,四人慢悠悠地走在最后,没多久就掉了队。 侍卫们默默地分出一队专门保护他们,也没敢上前催促。 卢植忽然抬头看了看天,带着些惆怅地说:“要下雨了。” 也不知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场雨一下,冬天就要到了。”短短几天,王尚书王晋却苍老了很多,不过才走了一小段路,他就要停下来歇一会儿。 林知航的目光在王晋花白的鬓角停了片刻,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瑞王如何?” “愚钝,不堪造就。”陆绥平平淡地说。 “只是愚钝倒还好,有你我看着,总不至于太糟。怕就怕,又是一个骆澹。”王晋第一次直呼皇帝的名字。 陆绥平哼了一声,“更怕的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刚入朝没多久的年轻官员对骆修启的印象大概只限于皇帝不曾停下的对他的赏赐,他们这些老人却还记得当年骆修启刚获宠时的嚣张与放肆。 闹市纵马,欺压幼弟,打杀宫女侍卫。小公主当年才八岁,脸上就留下了无法抹去的伤疤。 残忍地下令打死小太监、对自己亲妹妹动刀子的时候,骆修启也不过十一岁而已。 好在骆修启这些年低调了许多,只不过,他们也不会天真地以为这就是改邪归正。 卢植踟蹰着低声问:“如果真是……那怎么办?” “我不会把百姓交给他的。”王晋脊背佝偻,身影却愈发伟岸,“最多不过一死而已。” “错啦,那不叫死。”陆绥平摸了摸下巴长长的胡须,忽然觉得轻松了很多,于是他笑起来,“这叫殉国。” “陆大人说的对,以身殉国,快哉快哉。”林知航抚掌大笑。 * 燕陵城外,栽满杨柳的小道旁有一个亭子。 没有人知道是谁建的,仿佛自有燕陵起小亭子就安安静静地矗立城外,后来百姓们都私下叫它“送别亭”。 沈明欢没参加誓师,他这次出门只带了会驾驶马车的小厮沈安,一路乘着马车晃晃悠悠到了城外小亭。 沈安很能干,沈明欢下个马车的功夫,他已经在亭子内的石椅上铺好了柔软雪白的毛茸茸的毯子,连茶水瓜果都摆上了。 察觉到自家家主比从前更矜贵,他对此的接受态度良好……不,是太好了。 沈明欢满意地点点头,心情极好地开始计时。 骆修启要是敢让他等超过半个时辰,这一路就别想好过了。 “咦,太子殿下?”忙着给沈明欢切水果的沈安发出一声惊呼,旋即弯腰向来人行礼,动作间甚至有几分雀跃。 骆修远身后跟着的常茂:……简直有病! 骆修远虽对这份喜悦有些不明所以,可他教养极好,微笑着示意他免礼。 沈安跟在沈明欢身边,与骆修远接触极多,故而也不拘谨。他热情地问:“殿下是来送我们家主的么?您别担心,家主很快就回来了。” 他对沈明欢有种盲目的信任。 常茂:……你才担心!你全家都担心! 沈明欢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折扇,看都不看他一眼。 骆修远不以为意地笑笑,目光滑过石椅上铺着的价值千金的毛毯,以及桌上丰盛的瓜果点心,讶然的情绪还未升起,就被啼笑皆非之感所冲散。 他微微摇摇头,无奈道:“你还是那样,水果不切好你就不吃。” 就算是葡萄,也得从中间切开,将籽挑出来才行。 这是原主的习惯。 不过沈明欢之前被族人精心照顾着,端给他的瓜果就没有没切好的,顿时觉得原主这坚持不错,值得继续保持。 骆修远动作自然地拿起沈安放在果盘上的水果刀,一点儿也没意识到自己贵为皇子,做这些事情有什么不对。 他继续完成桌上沈安切了一半的水果,而后拿过帕子,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将刀上的水渍擦干净。 而后骆修远忽然抬头,突兀地侧身向前,手腕翻转,刀尖直逼沈明欢的眉心。 “啊!”沈安原本正笑眯眯地看着两人叙旧,怎料局面忽然直转急下,他惊叫之后就要条件反射地扑过去挡在沈明欢身前。 常茂也吓了一跳,可他反应要快一些,虽然不知道原因,还是伸手抓住了沈安,不让他坏了殿下的事。 沈明欢抬眼,利刃泛着冷光倒印在他的瞳孔,他表情不变,仍是平静地坐着,不闪不避。 作者有话要说: 沈长卿:曲正诚,我谢谢你。 * 曲正诚:“沈长卿。” 骆修远:“沈?沈明欢?” * 沈安:感天动地兄弟情! 现在的常茂:有病! 后来的常茂:感天动地兄弟情!
第10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10) 刀尖逼近,可离沈明欢的眉心还有一尺之遥时就被骆修远收回。 骆修远将持刀的手负在身后,表情愈发无奈:“你……好歹躲一下吧。” 有个武艺高强的舅舅,和一个深藏不露的老师,骆修远还是学过几招的。 沈明欢伸了个懒腰,“无聊又无趣的试探而已,尊敬的太子殿下,得出什么结论了吗?” “相识二十载,我从不知你学过武。”骆修远将桌上切好的水果拼盘往对方的位置推了推。 沈明欢拿起旁边银制的叉子,边吃边回答:“这有什么,相识二十载,我不是也不知道应醉楼?” 骆修远难以置信地抬头,语气涩然:“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几天前吧,忘了。” 骆修远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在对面坐下。 常茂疑惑地挠了挠头,发觉自己可能是误会了,他看着自己抓着的张牙舞爪的沈安,犹豫地松开。 沈安脱离魔爪,愤怒地踩了常茂一脚,然后飞快地跑到自家家主身边,警惕地盯着骆修远。 他听不懂什么试探不试探,他只看到骆修远用刀指着沈明欢! 骆修远有些失神,一时也没注意到沈安。 他有些恍惚:“明……或许你是对的。” 沈明欢挑眉,“我自然都是对的。” 虽然不知道骆修远指的是哪件事,但就算是世界错了,他沈明欢也不可能有错。 “没了父皇的承诺,我当真没法凭借自己成为太子。”骆修远自嘲一笑。 被废成为灵王的这段时间,他做了很多,部署了很多。他对自己的能力有自信,故而他曾坚信他可以。 可他做了那么多,似乎,也仅仅只能够保住他的命。 ——人活着是一件多么理所应当的事情,唯独他要殚精竭虑,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沈明欢十分认同地点头,好声好气地安慰道:“没关系的,你还可以不当太子。” ……这叫什么话!常茂怒目而视。 骆修远好笑地望着他,玩闹中带着几分认真,“这也是个办法,但是不当太子,我说不定会死。” 沈明欢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吓到你了?不过我可没有扯谎,一将功成万骨枯,夺嫡……龙椅下的白骨,可不比将军剑下要少。” 所以明欢,我最珍视的挚友,趁现在还有退路,请离这场风波,越远越好。 沈明欢皱眉不悦,“你觉得我会怕?” “我万万没有小看你的意思。”骆修远解释,“你虽聪慧,可有些事情你没有经历过,你不懂有些刀子隐藏在暗处,甚至可以被装点成琼花玉叶。” “呵。”沈明欢冷笑。 系统在意识空间里捂住了眼睛,不忍再看。 我的傻崽啊,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沈明欢为你挡下了多少宫闱倾轧,他怎么可能不懂? 马蹄声渐近。 送别亭所在的小道太窄,容不下太多人。 虽说兵马大元帅也不过只带了几百侍卫,但他还是很有仪式感地让“大军”自宽敞的官道出发,自己带着鲁任来小亭子处接人。 系统拉响了警铃,郑重地提醒沈明欢:[宿主,二皇子来了,当着我乖崽的面,你稍微克制一下。] 别把对二皇子的嫌弃表露的那么明显,要不然傻子都能看出问题了。它乖崽要是怀疑,这人设岂不是崩得彻底? [放心吧。]沈明欢自信满满。 他虽然老爱和系统对着干,但是答应了的事情,一定会做的很好。 骆修启远远地看见骆修远霞姿月韵的身影,明明落魄了,就连身上穿的也素净极了,但见到他第一眼还是会不由自主觉得惊艳。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骆修启察觉到自己那一瞬的恍惚,眼中划过一丝阴鸷。 下马时他已经挂上笑容,刻意道:“皇兄,本王近日忙着熟悉军、中、事、宜,还未去拜访皇兄,请皇兄见谅。” “哪里,你一心为国,吾高兴还来不及。”骆修远语气轻柔,带着淡淡笑意,骆修启却无端从中听出一股讽刺来。 骆修启强行按耐心中怒意,余光瞥见一旁正在看戏的沈明欢,他忽然得意了起来。 骆修远啊骆修远,人人夸你生来不凡,赞你有令人追随信服之气度,可现在呢? “先生,让你久等了。”骆修启有意展现和沈明欢之间的友好关系。 天知道,自沈明欢投靠他以来,他最期待的就是这个画面。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耀武扬威不当面,也好似明珠暗投。 沈明欢摇着扇子的手顿了顿,他算了算时间,半是真诚半是遗憾:“还行,没有等很久。” 想起系统的话,他又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何况即便等再久,都是应该的,谁让你是我的主君呢?殿下。” 骆修启简直要开心地飞起来。 认识这么久,这是沈明欢第一次对他这么和颜悦色,也是第一次承认他是主君。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必不让先生失望。”骆修启振奋异常,急需做些什么来抒发自己的激动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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