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狗儿记忆中的沈明欢, 永远是奔波忙碌的模样。 要么是辗转于村内几户有孩子上学的人家, 殷殷切切地说着一堆听上去过去专业的词汇;要么是握着书本站在讲台上, 愁苦地重复着已经重复过无数遍的话语。 然而如今这人微闭着眼, 眉头紧蹙, 眼角也染了几分病态的潮红, 看上去脆弱极了。 云狗儿莫名有了几分愧疚,他觉得他们这群孩子好像给这人添了太多麻烦。沈明欢放弃优渥的生活条件来此, 而今看来似乎并不值得。 沈明欢把空的碗递给云狗儿, “你应该知道我家吧?厨房里有一袋米,辛苦你跑一趟拿过来。” 不似早上举着棍子时的中气十足,他声音低微而沙哑,无端得显出几分温柔来。 云奶奶端着药进来, 正好听到这句话, 干练的老太太断然拒绝:“这不行,哪能要老师你的东西?” 沈明欢嗅到刺鼻的药味,他眼皮一跳,把被子盖得更紧了, “云婶,我留着也没用,我不会做饭。” “啊?”云狗儿古怪地看着他,似乎很难理解怎么会有人连煮饭也不会,不就是加米加水然后点火就可以了吗? 如果他没记错,沈老师来他们村已经一个月了吧?不会做饭那这一个月是怎么过来的?难怪会病成这样。 沈明欢十分坦然,他闭上眼,睡意朦胧地说:“我好像有点困了。” 云奶奶赶紧向前,把他从被窝里拉出来,“沈老师,吃完药再睡。” 沈明欢:……谢邀,我就是不想吃药才这么说的。 云奶奶不识字,当年跟着她的父亲认过几种草药。 家里一老一少,未免突然出了什么事,家里这几种草药都是常备着的,其中就有退烧的。 系统凶巴巴:[吃药!] 沈明欢看着漆黑的液体,手指颤抖了一下。 云狗儿福至心灵,“沈老师,这药不苦的。” “我像是怕苦的人吗?”沈明欢嘴硬,他深吸一口气,悲壮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险些呕了出来。 系统心疼极了:[都是我不好,给宿主找了个这么容易生病的身体,宿主你受委屈了。] 俨然忘记了沈明欢生病完全是他自己不吃饭不睡觉洗冷水澡不注重保暖造作出来的。 沈明欢目光无神地躺在床上。 云奶奶给沈明欢塞了个蜜饯,看到他这样也有些好笑和心疼。云狗儿自小坚强懂事,没让她操什么心,相比起来,沈明欢反倒更像个孩子。 云奶奶不知不觉用上了哄孩子的语气:“这样吧,让狗儿把米拿过来,以后你都在家里吃,好不好?” 沈明欢嚼着蜜饯,感受着喉咙里仍残留着的挥之不去的药味,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 沈明欢睡醒之后烧便退了,他不顾云奶奶的反对,坚持要去村长家看看目前的进度。 “婶,最后的组装很重要,狗儿他们做不来的,我得亲自去。”沈明欢解释道。 云奶奶纠结片刻,终究是拗不过他,“多穿一点,别又着凉了,你别亲自动手,有事让那群大老爷们去做。” 沈明欢乖巧点头,但心里很想说他比你口中的大老爷们小不了多少。 沈明欢昨天来村长家时,院子被打理得井井有条,整齐又干净。 今天才刚走到门口,就见里面木屑飞舞,空气中满是暗黄色的细小木碎,锯木头的声音聒噪又刺耳。 沈明欢暗自在心里对村长说了句抱歉。 “爹,我都说了不能这么锯,你看你这都锯歪了,你这样我怎么固定啊!” “嘿你个兔崽子,你画的本来就是歪的,不把这里先锯掉,你这个地方根本就做不到。” “伯伯,你凿得太深啦,这里只能两厘米,你这三厘米都有了,哎呀,烦死了,这样只能重来了。” “重来?前面都做好了,娃儿啊,你就不能改改吗?改成三厘米的?” “这要怎么改,这里改了另一个根木头也要变,所有的数据都得重新算了,呜呜呜,伯伯讨厌!” “狗儿,狗儿,班长,你快过来看看这个,这里是我量错了吗?怎么一直对不上啊?” “老大,这根木头断掉啦,怎么办啊?” “班长,周大壮他抢了我们组的零件。” “……” 一片狼藉。 云狗儿无措地在场中跑来跑去,衣服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他抹了抹眼睛,有些想哭。 很多人都在叫他的名字,就连那些大人也会请求他的帮忙,狗儿一开始还很兴奋,很快就觉得自己力不从心了。 可那些呼喊他的声音并未停止。 原剧情里,云帆进入京都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这种无力的痛苦状态,哪怕国家并没要求他在多短的时间内拿出成果。 然而那些施加在他身上的期待,那些独独只给予他的不同待遇,对他而言,同样夹杂着不容忽视的重力。 华国贫困衰微,内有吃不饱饭的百姓,外有群狼环伺,他们未来的路,悬在一条细细的钢丝上。 即使国家尽力挡下来自外界的攻击与恶意,在遍布荆棘的黑暗中艰难为年轻人开辟了一条道路,可借着微弱灯火瞥见脚下深渊的人,如何能轻松地活着? 天赋卓绝的云帆只会比其他人更煎熬。 哪怕老一辈的科研人员对他再好、国家待他再面面俱到,也无法改变这点。 ——他始终是负重万斤长大的孩子。 沈明欢站在门口,重重地咳嗽一声。 沉浸在学术交流中的众人循声扭头,瞬间松了一口气,眉开眼笑。 云狗儿跑到沈明欢身边,拽着他的衣角,委屈道:“沈老师,你终于来了。” 沈明欢揉了揉他的脑袋,“做的很好,有班长的样子。” 云狗儿彻底忘记刚才的难受,仰着脸笑了起来。 现在的云帆还是一个有依靠的孩子,哪怕天塌下来都有其他人顶着,他可以继续当他无忧无虑的云狗儿,远不需要勉强自己快速成长。 其余的学生也放下手头上的事,凑过来围着沈明欢身边,也不说事情,就一声一声地叫:“老师,老师。” 像一群会复读的鸭子。 大人们方才被孩子吵得头疼,见他到来才算有了主心骨,好似现场所有的混乱在那里平静的目光里都不算难题。 “沈老师,你还难受吗?生病就该好好补补,等会儿我让我家那臭小子给你送个鸡蛋。” “我今天抓到了两条鱼,沈老师等会带一条回去,鱼汤可补了。” 沈明欢含笑点头,一边聊着家常,一边指点问题。 “已经不难受了,这里短了是吗?没事,在我指的这里做个记号,从这里开始锯。” “我看看,不是什么大问题,按照大壮和小芽给你的标记继续就好了,诶对,我现在住在狗儿家。” “不用不用……好吧,我收下,谢谢叔。弄错了没事,有才,取纸笔来,我说你记,按照新的数据重新做标记。” 他语调轻缓,不疾不徐,如同一阵清风,拂去众人心头的急切与烦躁。 沈明欢没有亲自动手,他只在周围走走看看,时不时出言指点。没有人觉得他在偷懒,甚至还会主动要他走远些,避开飞舞的木屑。 虽然他们对自己真正做的事情不明觉厉,最终的成品也还没看到,但听着那人平淡地道出一个又一个数字,所有人都笃定最后的结果一定如他们所愿。 沈明欢好像在发光,他不论走到哪儿,都是所有人的目光焦点。 这是睦田村的村民们第一次直面知识的魅力,一直到很多年之后,睦田村都是求学氛围最浓郁的知识圣地,从这里走出了无数人才,被誉为“科学的摇篮”。 最后在沈明欢的指点下,四四方方像车子一样的机械组装完毕。 虽然暮色已四合,但村民们还是很兴奋地推着它到地里溜了一圈,哪怕没有参与制作的人都围着田边看热闹。 “动了动了,哇快看,麦子真的被割好了诶。” “宋大志和王老三腰都没弯一下,只用转那个圈圈,麦子就能割好啊?这也太神奇了。” “噢噢,看到没有看到没有,还能脱粒诶,以前咱们累死累活都要一天,现在这才多久?” “亲娘嘞,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机器只需要两个人驱动,分明是唯二两个干活的名额,村民们却很激动,还定下了每人只能体验来回一趟,然后就得换人的规矩。 有人将手做喇叭状放在嘴边大喊:“大志,累不累?” 其实在沈明欢看来还是有点费力的,毕竟没有其他的能源,只能完全由人力驱动。 宋大志不动声色抹去额头上的汗珠,云淡风轻地喊:“啥?累?就是把这地里的麦子全收了俺都不累。” 田边的人笑骂到:“想得美,赶紧回来,轮到我玩儿了。”
第58章 明珠蒙尘不掩其芒(10) 沈明欢由着学生们“哇、哇、哇”地看了一会儿, 随即冷酷无情地催他们回教室。 当着一众家长们的面,学生们连挣扎都不敢,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磨磨蹭蹭, 很有种和乌龟比慢的态势。 村长小心翼翼地擦了擦手, 这才珍惜地摸了摸这个机器。 哪怕早有准备, 但当最后的成果呈现在他面前时,他依然激动得不像话。更别说, 这机子还有脱粒的功能, 这是沈明初当时都没提到的,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村长一大把年纪了,连跑带跳地蹦哒到沈明欢面前,“沈老师, 不,明欢, 谢谢谢谢, 你可帮你咱们村大忙了呀。” 沈明欢温和道:“不用客气,我也是睦田村一员, 应该的。还要多谢村长信我, 愿意陪我胡闹。” 村长摆摆手:“这哪里能叫胡闹,这干的可都是大事, 明欢,以后我们还听你的,你怎么说, 我们就怎么做。” 村长没什么文化,但他特别崇拜有文化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近乎强硬地要求儿子送孙女去昂贵的城里学校读书。 不过村长现在有点后悔了, 他觉得沈老师比城里学校的老师厉害多了,要不,读完这学期就让孙女回来? 沈明欢想做的事情可多了,能有帮手自然最好,他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谢谢叔。” 村长搓搓手,“你还病着,早点回去休息,这个……额,明欢呐,这个有名字吗?” 村长指了指被大人们围着的割麦机。 还要取名字?沈明欢想了想,这是他第一个发明,确实要取一个独特的名字,“就叫……一号机?” 偷偷竖着耳朵的学生们顿时发出失望的嘘声,“这个名字一点都不酷。” 沈明欢挑眉:“那你们取?” 学生们激动了,摩拳擦掌,踊跃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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