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 骨节变得更加有力、捋起袖子的手臂上也显出细微伤疤。伊文海勒将那丰软到砸人都不疼的枕头自己脸上拿下来,柔软漂亮的顺直金发在灯光下显出明亮光泽。 伟大的传奇人物‘星流’重现于世。他碧蓝的双眼不满的看着眼前这位总裁,比‘瓦伦’更宽朗结实、但腰也要更细一些的身板将那身上班族常见衣物撑了起来—— ……然后直接一个秃噜滑床上去了。 “好了,解除伪装了。”他懒洋洋的说,“要打要骂你随便咯。” …… 埃森迦尔拼尽他四十八年来积攒的所有忍耐力才没直接冲上去试图把这位‘S’级超能者掐死。 那是你弟弟,那是你弟弟,那是你弟弟……他反复不断的对自己重复这句十年未见的话:那是你弟弟,就算只是为了不被家里老爷子打一顿,你也不能再打他一顿。更何况你根本打不过他,这家伙动起手来砍星际战舰跟切豆腐一样…… “还有,真要说版权费,那也该是你给我……”伊文海勒嘟囔道,“我现在工资就那点儿,有些小朋友赚的都比我多了,就还挺后悔当年没回去继承家业反而跑去打仗的……虽然要再来一次我还那么选。” …… 是啊。埃森迦尔想。 战争英雄,银河系鼎鼎有名的强者,保卫联邦之人,为联邦延续和平的刀剑,伟大的传奇,一生不为自己而活的,他的弟弟……‘星流’伊文海勒·康。 在他人眼中,他是‘星流’。但在埃森迦尔眼中,他是‘伊文海勒’。 埃森迦尔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伊文海勒身边。 然后又给了他一拳。 “……喂!怎么又打我!”伊文海勒大惊失色了属于是。 “打你怎么了?有本事你你把我也转化成星尘粒子然后扬了啊!!”埃森迦尔抓住他的领子,低声哀吼:“你知道……你知道我们有多想你吗……?” 那与自己相似的蓝眼睛里,掉出灼烫的泪水。但只消片刻温度就悄然散去,化作一片冰凉。 “……” 伊文海勒慢慢闭了闭眼。 “……我知道。”他轻声道,“对不起。” 虽然这家伙依然没有掉眼泪,但埃森迦尔还是又把他扔了回去。 总裁大人站起身来,深呼吸之后沉声问道:“你回来,是为了做什么?” “不做什么。”伊文海勒看着天花板说,“看看你们而已。” “看我们?你觉得我会信吗?”埃森迦尔冷笑一声,“你是以为我会忘记,你这家伙早在学校里就背叛联邦,与那些建立了反抗军的家伙交往过密?” “诶——怎么还提那个——”伊文海勒挠了挠头,漂亮的金发在他指间流淌,“好不容易见一次面,非要翻旧账的话,为什么不提提更往前的事呢?” “更往前?” 埃森迦尔都快被他给气笑了:“更往前,你是要帮我回忆一下你按着我打的时候?” “现在你不是打回来了吗……等等,话题转这么远,你该不会是不想给形象版权费吧?” “不要转移话题!!” “这到底是谁在转移话题啊!” 两个互相转移话题的家伙拧了半天劲,纷纷恨恨不平的闭嘴了。但这或许并非为了那些被转移的话题……好吧,应该说,不止是为了那个…… “我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样子。”伊文海勒说,“那时候你梦想成为一个漫画家,而我想去做个旅行家。我们在花园里玩耍时,你看着一朵花会想它被复刻在画布上的样子,我看着它,会想到更多的花。” “所以你看着我们,想到了那些穷人。”埃森迦尔哑声道,“搞清楚,伊文海勒,是你先抛弃了我们。” “不。是你们先抛弃了‘人’。” 伊文海勒轻而易举的站起身来。那高挑而充满压迫力的身形真真正正的展示在了他的亲兄弟面前。 他英俊的、成熟的脸上没有被刚才发生的任何事留下痕迹,金发下碧蓝的眼里像是酝酿着一场雷暴。埃森迦尔仰头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他不是不想哭,而是对他这样的强者而言,流泪是最无用的倾诉方式。 那怎么会是泪呢?他想。这个人怎么会有泪呢?即使是个Omega,军旅生涯与战争中的经历也已经让那颗心坚硬到超越一切了。 据说河外有些星系探索时发现了下重水雨的星球,或许那就是这种人在哭吧。即使是最温柔脆弱的情感表达,落在常人身上也是一场灾难。 “埃森迦尔,我们都不属于过去,而是属于未来。”伊文海勒轻声道,“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能明白这个呢?” 埃森迦尔踉跄着往后退去。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了,能在银河系排得上号的人,即使再收敛、再温和,对没到那个层次的人而言……也是神一样的存在。 这会儿他倒是真的在回忆他们那神圣又美丽的童年了。 想来童年的神圣来自它‘早’的性质。这世上几乎所有人都要在经历小半人生后才能学会开启真正的思考,而那时的他们回望童年就会觉得真是简单到令人怀念,因为那些日子里的他们,还什么都没经历过。 “我们都老了。”埃森迦尔低沉的说,“即使我们甚至都还没过70岁。” “不。”伊文海勒轻声道,“我们并非在年复一年地变老,而是日复一日地焕然一新。” 他说着,拍了拍他兄弟的肩头,后退两步坐回床头,让一道星光带回他的书,一边抚平书页,一边轻柔且温和的道:“帮个忙,阿普顿·昂耶在怀疑我的身份。今天过去之后他一定会询问你的。让他相信一个否定的答案,埃森。” 埃森迦尔深深的注视着他。 “从你选择背叛我们的阶级开始,我们就不再有回头路了。”他哑声道。 “……”伊文海勒将书合起来,放在了床头上。 他疲惫的叹了口气。这一刻,回忆的坟墓像是要掩埋了这柄联邦曾经引以为傲的刀。 “我很难跟你解释,这么做,是为联邦好。”他轻声道,“战争又快要开始了,埃森。如果昂耶多抽些资源用来找我,你觉得,最后吃亏的是谁? “一个提示——反正不是我。” 埃森迦尔沉默片刻,回答道:“我会帮你这一次。只有这一次。而且我只会为你隐瞒三年时间。等到卢卡斯毕业,如果他们再问我,我就会实话实说,并且告诉他们,是你在用卢卡斯威胁我。” “谢谢。”伊文海勒礼貌的点头。 接下来,他们就没有说更多了,只是两人各自坐在房间某一头,一个看书一个发呆,甚至都没有拍一张久违的兄弟合照。 一个夜晚就这样过去了。在熹微晨光隐约从窗帘缝隙中透出时,埃森迦尔站起身来,身形隐约虚化作水波样。 离开伊文海勒的华丽房间之前,他忽然转回身来,问道:“你明明知道那很可能是无用功。但是,为什么?” 后半夜一直在捣鼓手中一个小玩意儿的伊文海勒头也没抬,淡淡的回答道:“我知道‘世道’这两个字从来都是被少数人盖住的……但清楚它,不妨碍人做梦不是?” 第36章 两周后的夜晚,雷廷孤身一人靠在一片晦暗的天台边缘……看着星星喝果汁。 这里是一栋四五层高的破旧小楼,表层建筑材料仍是第三次全面战争时期广泛使用的强合土,位于第三行星最不富裕的细小夹缝里。 华彩明亮的富人区之间,这样黑暗的夹缝长期丝丝缕缕浸润其中,里头生活着数以千万计的平民,他们分布于整颗行星各处,在每道光辉之下长存。 雷廷在这里短租了一间公寓,即使他完全可以在最富裕的地方买套房子。 不为别的,就是图这地方清净自闭。 而且……人看自己身处的社会,总不能只看好看的那部分吧? 雷廷对天发着呆,远方的霓虹灯光照亮了半片苍穹。不久之后,一只带着茧子的小手推开天台门,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探头探脑的寻找着什么,在看到他时笑了起来,提着一袋热气腾腾的小菜零食钻进天台,蹑手蹑脚的走过来—— “有事儿?”雷廷头也没回的问。 “……切。”小姑娘丧气的嘟囔:“雷,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可是这附近几条街最好的扒手!” “这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雷廷回头看了这人小鬼大的女孩一眼,“按理来说,单凭这一句话,我就有权把你送进警视厅,哈娜。” “有本事你送啊!”名叫哈娜的少女对他狠狠吐了吐舌头,整了整她身上除有些老旧外还算符合时代背景的极简剪裁衣裙,把那袋小菜放在屋檐下的破沙发上。 不算自然的浓郁香气弥漫在天台上,她从袋子里摸出一个馒头,蹲在沙发边吃了起来。边吃她还边问雷廷:“你要来吃一点吗?” “不用。”雷廷说。 哈娜也没想真让他来吃两口,这点儿还不够她自己吃呢。她拎着东西来他常待的地方,只是为了自己吃饭时不会被别人抢走食物。自两人认识之后这一周多的时间以来,她都是这么做的。 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敏锐的感觉到,这个经常突然消失的大哥哥,绝对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对待她。 而雷廷……他也有问题想问。 “这里是不缺生活资源的联邦首府。”雷廷轻声道,“为什么还有人会抢你的饭吃?” “他们抢可不是为了吃。”哈娜嘿嘿一笑,“扔了,或者喂狗,再或者放在自家到烂……多的是人喜欢这么干。” 这个答案并没有让雷廷感到意外。但也正因此,他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片刻之后,他问道:“你平时上学吗?” “上啊,义务教育,每年还有体检。”哈娜咀嚼着嘴里的卤菜与馒头,含混不清的回答着,“要是有人不让小孩上学和体检,联邦会弄死他们的。” 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张嘴闭嘴都是‘弄死’…… 雷廷倒是不怎么惊讶,一是在这儿住的日子里见识多了,二是……在新太阳系第三行星上,这样的孩子也没少过。 他只是没想到,在资源富裕到足以承包所有居民免费饮食的首府星系,也有这样的事件发生。 不过……想想,人从来都是损不足而奉有余,他再觉得应该反过来做事,只有他自己一人的话,也很难改变现状。 至于另立门户……更难。那几乎没有可行性。 在星际时代的纷争中,普通个体的作用被无限削减,由下至上的变革没有立足之地,因为人在星球上再怎样呼喊,也不可能阻挡这颗球被资源采集舰队轻而易举点炸完事的命运发展。 雷廷摇了摇头,决定停止这份思考,因为那完全没有必要——即便有烂的地方,联邦目前也是个稳定的政权。而政权这东西再烂,大多也比没有规则的完全混乱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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