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他就接到了一条讯息——那是来自‘校长’的消息,她通过‘太平洋’告诉他不必在其它训练场地多费手脚,除上课教学外,他会有他的专属训练场地,就像每个受到学院重点栽培的学生那样。 ——那他今天就没什么别的事要做了。 雷廷松了口气。打了一整个实习期的架,他也想短暂的休息一下…… 不过,休息的话,要做什么呢? 机械廊桥边缘,黑发少年微微放松一丝,眺目远望这广阔到一眼望不到头的‘学院’内部空间。 不知为何,那些悬空廊桥与钢铁教室之间的空处……他总觉得,那些地方好像少了些什么。 是什么呢? 不知道。 大概只是在懂得如何感应金属用途并学习了大量机械知识后,‘金属操纵’带给他的错觉吧…… 雷廷眯了眯眼,望着灯火通明的星球内部,那唯一略暗一丝的孔隙。 那道孔隙周围有着一层层涡轮似的裂片结构,最薄处约厚五十公分,最厚处接近星球内部的钢铁外壁,也就是十一千米。 层层嵌套的结构……无论是超能本身还是科技知识都在告诉他,它是可以被打开的。 可是……打开的话,是拿来做什么的呢? 雷廷缓步行走,目光从四面八方偶尔经过的高年级学生们身上掠过,又在星球内那些庞大无匹的老式承重框架之间逡巡。 不久之后,他的目光猛地一定,眉头皱起,盯着不远处一根巨柱结构。 ——那是…… “……液压柱?”雷廷愣怔的看着那柱身极其适合用来顶重抬高些什么的结构,喃喃自语。 “只是长得像液压柱罢了。这是第三次全面战争时期的设计,当然不会是那么古早的东西。”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的瓦伦轻声道,“但你的猜测方向没错……它们的作用,的确与‘液压升降立柱’相差无几。” “……”雷廷眨了眨眼,转回头去,看向那张俊美的脸。 瓦伦这会儿正仰头看着那些机械结构,目光扫视其内部细碎的划痕与伤疤。 他仰头时,侧脸与下颌的线条干净明朗,脖颈的扬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凸起的喉结让雷廷的目光闪烁了片刻。 “找到了。”他说。 找到什么了? 雷廷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了一道疑似液压柱的结构上,有着一片被什么锐利物品刮切出的老旧伤痕。 “据说这所学校的学生在毕业离开这里之前,都会给这里留下点儿什么。”瓦伦出神的看着那片伤痕,轻声道:“他们有的留下了签名,有的留下了物品,有的留下了令人称道的文章,也有的在‘太平洋’的虚拟系统上留下了一个个专属后门……” 前头的还好,听到最后一个,雷廷眼角一抽:你们这帮信息工程系的家伙,就不能留点好的?? “……而二十四年前,‘星流’离开这里之前,是在那些再也不能使用的行星战舰承重泵上,刻下了‘STAR-Flow’这个词。” 瓦伦轻声道。 “其实他本意只是在骂一些人,但因为这个,他临毕业还是吃了个大处分。而在处分通知里,这个词汇,第一次被用来指代他本人。” 第39章 ‘星-流’。 下行的群星,坠落的群星,无可救药的群星。 青年人气盛啊!见了一些事就意难平,他忍不住要拔刀,可那刀锋能向谁去呢?师长仁爱,亲友欢欣,所有人都笑着看他,因为他们看不到他看到的那些东西。 他们看不到城市的阴影里有人在受苦。看不到边陲之地有族群被欺压数百年。 看不到孩子被制作成养料。看不到星空中焚烧的火线正在逼近银河边缘。 看不到花朵在未能盛放的时候就枯萎。看不到深空中投来的恶念。 看不到那人们在本该被稳定管制、却因贪腐而不得不放任自流的行星风暴中皮崩骨烂,生命像雪一样消散。 或者说,他们看到了,但他们无动于衷。他们不去考虑改变的方法,因为那刀一般的大风没有刮在他们身上。 他们受益,在吃人肉喝人血的世界里,总有人天然受益。 正如他那些看似热衷于慈善事业的家人与朋友一样,他们做着吸血的生意,偶尔抛出一些伪善的好意,也并不在意自己的善款最终去了哪里——反正那点钱对他们而言不算什么,要用那钱购买的名利也已经到手了。 事实上,伊文海勒·康,他并不愤世嫉俗,也不觉得所有人都有义务向他人伸出援手。 他只是愤怒。对自己愤怒。 ——为什么我要看到那些呢? ——为什么我会拥有帮助他们的能力呢? ——为什么我天然站在想伸出手去的立场呢? ——为什么,我要知道,一切流于表面的欢乐,都不会长久呢? 好好的偏远居民星被星盗占领,官员与星盗同流合污,任由被星盗拆毁的星球化环境调整系统得不到修缮,最终本地人在销肉磨骨的风暴中十不存一。 而他竭尽全力救下的那些人,也在那颗行星莫名其妙被军部列为资源采集目标的灾难中,与星球一同消逝,化作一串冰冷的数字。 如此之类的事件,他见的太多了……被变成了星际制毒基地的星球、被变成了人类养殖场的星球、被杀死在他面前的人、在人间地狱中堕落的人……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血泪的教训。 整个第七军团——不,整个军部,乃至于整个联邦高层都腐烂了。 他去找上官,他们不在乎。他去找家族人脉,他们拒绝帮助。他发布消息,消息被即刻删除。他试图拔刀为那些人而战,星舰的炮口对准了他,针对家人的死亡威胁也即刻传达。 他没办法,只能让步,一次次让步。 直到最后,只要看到歌舞升平的首都星系,就想吐想哭。 这多令人痛苦啊……人有那么多种选择,为什么他无法忍受其它选项呢? 瓦伦微微闭眼,轻声叹息。 年复一年,厌恨的愠怒在他心中酝酿。他将自己变成圆滑到可以依靠每一种不同面貌去达成目的的人,等待一个机会的逼近。 ——只要你还对黎明抱有期待,就总能从无限睡梦里醒来。 伊文海勒痛恨自己心中这份天真到使人发笑的期待。 然后他拔出那柄刀,从与生俱来的欢欣睡梦中醒来,走向黑暗深处。 “星流。”他轻声呢喃这个词组。 STAR-Flow。 星空像瀑布一样飞流而下。其中,有不计其数的人正在、将要、必然为一个个荒诞的理由而死去。 于是他将它刻在这里,也刻在了自己的心脏上,刻在了自己的人生中。 真好,不是吗?而这个称呼的存在,本身就在反复提醒伊文海勒:不能停下!你还有你的未竟之业! 但他从来都难以对任何人,将那一切再宣之于口。 “……你还好吗?”雷廷轻声问。 这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悲哀太庞大了,这让他不由得伸手按在了对方肩头上,试图给予对方一丝支撑的力量。 “……没事。”瓦伦轻声道。 “知道这么多,难道你是‘星流’的粉丝?”雷廷谨慎的猜测着,“看你之前用他的角色打游戏时还挺顺手的……” “我只是习惯了做好一切准备。”瓦伦耸了耸肩,将目光从那道已被岁月磨损的‘签名’处收回来,“这里大部分东西我都能给你说个典故出来,信不信?” “信。”雷廷爽快的回答道。 “……”瓦伦愣了一下:“……你为什么会信?” “难道你不能?”雷廷也愣了一下。 瓦伦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我还真能。” 随后,他那总是带着一丝疲惫的脸难得的轻松了起来,笑着侧身碰了碰年轻人的肩头,带他往不远处贯穿整个星体内部、负责进行自然空气净化的立柱式植物园走去。 一边走他还一边向雷廷介绍着周围几乎每个有趣建筑或摆设的来头,明明是个理论上第一次来的商人,却表现的像是个话很多的导游。 雷廷就还真认真听着他的介绍,毕竟这些东西真的很有意思。 但等到进入那被透明强化防爆玻璃环绕的植物园时,瓦伦的话头突然一变:“你知道,这个植物园,以前是什么东西吗?” “什么?”雷廷配合的反问着。 “是主炮。”瓦伦轻笑着回答。 “……”雷廷都懵了:“???” “如你所见,这整颗星球,其实正是一台服役于第三次全面战争中后期的行星战舰。 “那时候这里竖立的是一道宽阔的能量武器发射通道,每当战舰启动时,它都会在机械的动力下被放倒下去,与当时存在于这里的其它结构进行接驳组装,最终架在我们进来的那个出入口处,准备指向任何来犯之敌。” 瓦伦笑道:“这是猎户人第一艘行星战舰,供能的增强核反应堆就装在如今的商业区位置,实话说,这里头充满了天才的设计。当然,目前它也已经退役上百年了,就像‘太阳号’那样……” “……然后就来做学院场地了?”雷廷的表情古怪极了:“好吧,不惊讶……” 看着他的表情,瓦伦笑的十分猖狂。他好像已经很久没这么笑过了,以至于甚至有点站不稳的一手搭在雷廷肩头。 为了防止这个漂亮Beta再随便栽进陌生……好吧,现在不算陌生了——再随便栽进一个年轻气盛Alpha怀里让此Alpha大半夜都睡不着觉,某不愿透露姓名的雷姓Alpha叹息着伸手虚扶着对方的后腰一送,就让他坐进了路边的长椅里。 “……”瓦伦的笑声渐渐消失。他眯着清透的蓝眼睛,似笑非笑的抬眼看着雷廷。 “……” 雷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虚,但他还是心虚的左右看了看那些植物,深吸一口植物园里的清新空气,莫名觉得这里头大概好像似乎仿佛隐约有一丝……微妙的,熟悉的气息。 仔细想想,应该是薄荷糖的味道。清甜清甜的,想想就令人食指大动。 回头就去商业区买点儿吧。雷廷暗自做下决定,然后坐在瓦伦旁边,语重心长的道:“瓦伦主管。” “什么?”瓦伦已经收起那有些古怪的目光,摆起了他一贯的、嘴角拉平下压的礼貌社畜脸。 “就算你是个Beta,也不能不防着Alpha。”雷廷严肃正经谆谆教诲。 “……”瓦伦的嘴角压的更向下了。 “现在大家性向自由了,你长这么漂亮,比Omega还漂亮,万一就有哪个Alpha对你起了邪心呢?” “…………”瓦伦眉头紧锁,缓缓闭眼,深呼吸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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