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精神而言本应负担极大的热力,在深入冰冷的精神深处时,竟也被柔化到只剩善意的温暖。 乍一看这或许也能算得上一种‘距离产生美’,但实际只是一种精妙的相互抵消罢了。 在外界,雷廷躬身探手一捞,就把伊文海勒几乎砸在地板上的身躯捞起来。 他将那具身体抱进怀里。这会儿,之前那样脆弱且复杂的情感表现,又奇异的从他身上消失了。好像那本就是个幻象……一个看似真诚的幻象。 那份情感是真实存在的吗? 没人知道。 只是这一刻,雷廷低下头,把伊文海勒抱的很紧,前所未有的紧。 在这样的拥抱中,那黑暗中的存在感应到了自身领域遭受的侵犯,这次它没有发出那可怖的呼啸,而是沉默片刻,轻笑起来。 下一秒,一道星光逸散的锐刃擦过雷廷腰间护甲,轻而易举将漆黑装甲切出一道锋利刻痕! 雷廷屏息凝神,面无表情低头,一手捏住那只流淌星尘的手,与一双猩红如血的眼睛对视。 “异魔……” 他的声音沉缓而冷硬,与此同时,周边空气几乎沸腾,星舰的金属结构泼流下来,逐渐将这‘室内’扩大,同时下了一场银光闪烁的雨。 “你同样可以叫我‘伊文’,亲爱的。” 即使手骨都几乎碎裂,那高挑俊美的金发男人也毫无吃痛反应,而是在一股源自黑暗深处的力量支撑之下直起身来,仰头靠近雷廷。 “你看看,你僵硬的像一座剑山……”他轻声呢喃,声音依然是属于伊文海勒的声音,语气却与之截然不同:“这是因为什么呢?是你意识到我变了,还是你开始不得不直面……自己的残忍?” “……” 星舰已彻底‘融化’,在强烈的金光中化作一颗巨大的球形囚笼,在远方正在撤离的舰队观测中,犹如一颗熊熊燃烧的太阳。 在这光辉燃烧之前,真正的伊文海勒气息已然清晰的从衰落到消失,而光焰遮蔽一切之后,他很可能已经死亡这件事,赤裸裸的摆在了众人眼前。 “……走吧,再不跑就走不掉了。”有人哑声道,“‘星流’……我们不能让他的牺牲白费。” “‘阳星’果然还是疯了!我就不该信‘星流’的话!”‘谈何’怒吼着,“这家伙连对象都杀?!在这儿斩尘缘呢?!!” 一旁的摩根脸色苍白到近乎扭曲,他硬撑着对‘万年’下发了紧急启航指令,随后就垂头摆手让众人各自离开去履行他们的职责,并把自己砸进了身后的椅子里,让AI把自己固定好。 半晌之后,星舰进入深度航行状态,摩根的个人通讯中却忽然收到了一个通讯申请,正是在医务部主持工作的阿妮。 接通通讯之后,阿妮平静的脸出现在摩根的视野中。 “你还好吗?”她问道。 “……还行。”摩根深呼吸,“‘爱人’反馈了我的询问,祂说他很安全。” 他们都知道,摩根说的‘他’是指伊文海勒。 “……那看起来不怎么像是‘安全’的样子。”阿妮面色有些古怪,她刚才没有去到面对来犯之敌的一线,但也清楚看到了那刺眼光辉。 “但‘爱人’的确是这么说的。”摩根叹息道,“当然,关于祂怎样看待‘安全’这个词汇这件事,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心中也仍有疑虑。” 在猎户人的超能实体中,‘爱人’是绝对感性的存在,祂胸怀广博,那爱甚至囊括了那些游离在星空之中的猎户人叛徒。 即使那些背叛者被人联通缉、被‘光辉典范’拒绝,祂也一视同仁的爱着他们。 即使过往也曾有人作死去攻击祂,只要对方还算是‘猎户人’,那攻击都会被祂视作礼物,一视同仁的收下。 但与此同时,祂也会温柔的控制住攻击者,将其融入祂的力量之中。 这个融合的过程,也可以被认为是一种……‘吞噬’。 人要有感性才能思考,有理性才能判断。而理性让思考不再盲目,感性让判断不再冷酷。 而‘爱人’所代表的力量,会让祂‘永远思考,从不判断’,并盲目的行动与回应,释放祂盲目的爱。 “有时候我也会想,为什么和你建立联系的不是‘光辉典范’。”阿妮叹息道,“如果是它的话,我们大概就能直接越过人联了。” 作为几乎所有猎户人走完生命历程之后必然去到的‘终点’,‘光辉典范’就是猎户人至高的正确。 如果反抗军的幕后力量是它,那他们……大概算得上是取得了猎户人的强宣称吧。 但是…… “……别这么说,阿妮。”摩根轻声道,“很多人都不知道,我在小时候曾被一些异魔的爪牙控制,而当还是个孩子的我被迫自杀性的向祂发起攻击时,祂救下了我,并且宽恕了我的罪孽。” 阿妮愣了一下。 摩根很少提起他早过学生时代的从前,因此她还真不知道这件事。 “某种意义上,我和‘阳星’很相似。”摩根说,“我们都曾是被邪恶控制的孩子,但后来,我靠‘爱’的力量,他靠‘记录’的力量,都挣脱了自己灾难性的人生……” “他和‘记录者’……?” “那位的化身培养了他,‘爱人’告诉我的,祂不会撒谎。”摩根说,他抬头注视着面前屏幕上的参数监控,“其实他不是个坏人。我能理解他,他只是选择了他要走的道路。” “即使代价是失去生活中的一切?”阿妮反问道。 “如果不这么做,会有更多人失去生活,甚至生命。”摩根轻声道,“你知道的,我能与任何一个人共情……” ……而那就是他最大的痛苦来源。 “他的力量超越了我们太多,以至于我们竭尽一生都看不到上限。” 远方的光辉之中,雷廷一手扼住‘伊文海勒’的脖子,举起另一只手。 “他知道的信息与要做的事,也超越了我们的理解范围。” 那几乎被雷廷的光辉点燃的异魔化意识,在他手中用伊文海勒的脸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抬手劈向他的眼罩。 狂暴能量阻滞了声音的传递,但即便如此,雷廷也能清晰看到那双嘴唇,看到它们在说些什么—— 【‘因为其它目的,你放任了我的生长。’】 “……经验无法生效,知识储备中也没有面对这种情况的范式,只能感觉到令人无措的未知。” 摩根叹息道。 “一直以来,你,我,还有更多人,我们眼中自有一个已知的‘雷廷’,一个已知的‘阳星’。 “而当他脱离这个框架时,这一切就变成了令人不安的‘未知’。” 雷廷面无表情,锐利手甲劈手下落! “……所以我们害怕,我们恐惧,我们不能理解且难以接受,”摩根的声音回荡在他的控制台前,回荡在星空的黑暗中:“因为我们准则、人性与过往经验,都无法解释如今他的存在、变化与这一切的内核。” 星光飞散,眼罩的装甲碎片纷飞。 金光耀目,猩红鲜血喷涌如温泉。 在伊文海勒的异魔化意识瞪大的眼中,雷廷紧咬牙关,一双堪称恐怖的金眼睛放射辉光,近距离摧毁了它的精神核心。 ——这一次,他并未闭目躲闪。 “我不知道他会做些什么……也可能是把伊文带回去治病?即使我们都知道,污染的根源在于他破碎的灵魂,而这个过程,从十年前就已经让他无法回头了……” 摩根叹息。 “但我想……” 金光一瞬间灌满了伊文海勒的身躯与灵魂空间,整片海都异乎寻常的被照亮了。 异魔化的那部分意识怒吼着被灼烧殆尽,但伊文海勒的身体也彻底开始崩溃。 恐怖的黑红从眼眶中消退,清澈的碧蓝重新充斥那双眼睛。 伊文海勒目光空洞而涣散,他怔怔地注视雷廷,注视那对光辉熠熠的太阳。 ……真疼啊。他想,满怀茫然与战栗。 现在,他要死了。 但那样前所未有的平静,它跨越黑暗的吞噬,依然留存于他心中。 “……‘阳星’会尽全力帮助他的。”摩根说。 光辉之中,雷廷抿了抿唇,第一次真正让伊文海勒看到了他如今的样貌,以及他耀眼的‘目光’。 如此悲伤的,满怀痛苦的…… 似乎就连此前刚刚生效一次、为他压抑了情感反应的‘不动’,都失去了它的力量。 “因为,即使不被理解,即使信息不通,”摩根说,“他也能理解他人。” “真正理解众人的人,从不要求众人的理解。” 他说着,看着星空中正在显现的第一军团埋伏,打开控制台,输入了一条用于呼叫‘援助’的指令。 但在此之后,面对第一军团的信息技术攻势,他还是笑了笑,选择在‘万年’未曾被攻破的前提下,与第一军团长开始谈判。 “在我们拥有反抗他的力量之前,听他的话,做他要我们做的事,积蓄能量以发动攻势,这才是聪明人该做的选择……也是‘人’与‘爱人’最大的不同。” 他说。 “理性与感性并存,思考后做出选择……” …… 雷廷垂首,拥抱他怀中的爱人。 在那最后一丝呼吸消散之前,他就以最快的刀——他的精神力——切分出了那个灵魂还未被污染的核心。 随后,他毫不犹豫的把那团从多年前起就被一片金光笼罩的灵魂核心,往自己的精神空间里一塞。 怀中身躯化作星尘飘散,头生角冠的伊文海勒落入了他的城市里。 雷廷大口喘息,单膝跪地,一向没什么情感波动的英俊面目从额头上滑落冷汗。 是啊,即使是他,允许一个S级的‘外来者’真正寄居于精神力底层,也不是个简单事儿。 但是……对他而言更可怕的是…… “……我又杀死了你。”他喃喃道,“虽然这一次……” 虽然这一次,这只是个过程,而不是结果。 “……” ……但是,我又杀死了你。 只有金色阳光燃烧的世界里,他罕见的跪了下去,一手捂眼,呼吸不稳。 他知道,如果要完美的进行他的计划,这一刻是必经之路。 但当那具身体‘再一次’在自己怀中被消却生机时,一种源自‘上一次’的恐慌还是席卷了他的心灵。 这大概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恐慌,也是‘曾经’他的人生中,数百年未曾消散的梦魇。 但很快,他就鼓动他的精神力,让因他的精神混乱而消退下去的‘不动’再次回到了他的精神表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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