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捋了把头发:“你就是大爷新纳进门儿那个?我瞧着也不怎么样么。一个清汤寡水的哥儿,门不当户不对,又不好生养,都能坐着轿子进门儿了?” 她倾身过来,细长的手指头往王墨手背上一掐,冷嗤道:“吴家瞧上你什么了!” 那一下掐得可疼,手背登时起了一层红,王墨缩着膀子往后躲,这妇人却又凑了上来,伸着手往他屁股上拍:“屁股这么小,生得出孩子?” 话音刚落地,她又提着帕子、捂着嘴笑了起来:“哎哟我怎么给忘了,吴家大爷他不能人道,也用不着你生孩子。” 王墨的手紧紧抠着碗边,垂着头:“你说我啥都行,别说爷。” 赵茹怜一愣,拉下脸去:“这就维护上了?”她瞧了瞧院子,见没旁的人在,声音放大了些:“我说他能怎样?他还能下地打我不成?一个瘫子!” 王墨不知道她的来头,更不知道她干啥要为难自己。他本不打算理会,可这妇人越说越难听。 王墨牙齿咬得死紧,终于忍不住怒道:“瘫子咋了!要你伺候了吗?!我俩过自己的日子,碍着你啥了!” 一个四房,买进来伺候人的,竟敢说和主子过日子? 赵茹怜睨着他:“你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以为进了院就成爷了?敢说‘过日子’的胡话儿!你也配?!” 王墨自知说错了话,慌得往后退了两步,赵茹怜却又紧逼了上来。 她其实也晓得自己和王墨无冤无仇,可她就是瞧他不舒坦,一个村子里出来的农家哥儿,凭啥这轻易就进了吴家的门,一个四房,不仅住着这么大的院子,老夫人还让人给他收拾了灶房。 她费劲千辛万苦才得来的东西,他凭啥这轻易就有了。 她不甘心、不甘愿,心里头直冒火,却又不敢到老夫人跟前抱怨,只能将怒气全撒到了王墨身上。 她是瞧准了王墨一个小,和她一样没有娘家做靠山,嫁的汉子也软弱……哦不,这大爷还不如她屋里那个,活死人似的一个瘫子,能干啥。 一想到此,她便更加肆无忌惮,扯了王墨的手臂就要拧人,却听得身后的屋里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小墨!谁来了?” 是吴庭川?他、他咋开口说话了?! 赵茹怜心里咯噔一下,瞪圆眼,一把松开手,惊惶失措的跑走了。 王墨抱着碗,在原地愣了好半晌,才噔噔噔上了台阶,他推开门,正见炕上的汉子费劲儿地撑着手往外头瞧,显然是听见方才的话了。 王墨进屋,反身将门阖上,走过去:“哎呀没啥人,估摸是走错路了,到咱院儿来了。你咋起来了?快躺回去,撑着累手。” 王墨见他不动,落下碗到炕头子扶他,却听汉子沉声道:“她为难你了?” 王墨一愣:“你都听见了啊……” 那妇人说话声音毫不掩饰,他咋可能听不见?其实不止这次,往前的每一次,玄鳞都听得见。 吴家三个儿子,老大吴庭川,正头娘子闹了和离,他亲弟吴庭泽才十七,没成亲,院里都没有女人。 倒是庶出的二子吴庭澜,有个男妻,两人关系不咋好,说是打洞房那夜之后,再没去过男妻的房,院里都说是吴庭澜不好龙阳,要么后头连纳了三个,咋全是女人。 也就是这几个女人,嫌院子是和三爷分住的,地方小,老想着要吴庭川的院子,没事儿就过来说上两嘴。 玄鳞懒得计较,全当没听见,任由她们胡作非为。 可也不知道咋了,同样的事儿,闹得还没之前厉害,放到王墨身上,他就受不了了。 或许是因为那句“瘫子咋了”,又或许是因为那句“我俩过自己的日子”,玄鳞便忍不住,急得想下地给他撑腰。 他趴回炕上,垂着眼:“下回她再敢来,你就骂她。” 王墨抿抿唇,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晓得她是谁,怕得罪了人。” “管她是谁。”玄鳞轻轻抬起眼,一双眼分外清明,“你是这院儿的爷,你想骂谁就骂谁。” 王墨怔住,他、他咋是爷了?他一个纳进门冲喜的,是伺候人的…… 阿姐这么同他讲,进门时婆子这么同他讲,在前院老夫人也这么同他讲,可到汉子这,他竟是爷了。 王墨心里头滚起一片热,却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我只想着伺候好你,旁的没想。”眼见着汉子脸色沉下去,他忙岔开话头:“再说……我不知道咋骂。” 玄鳞皱了皱眉,瞧了他良久,轻声道:“嗯,我知道了。” 王墨垂下眼睫,没敢深问他知道啥了,却听汉子又道:“小墨,你不是说要帮我揉揉……” 后头话儿玄鳞不好意思讲,一双眼却紧紧盯着王墨瞧,生怕他不情愿了。 王墨站在原地没动,心口子烫得厉害——方才在门口子,爷好像就叫了他“小墨”,可那会子离得远,王墨以为听错了,眼下再听,耳朵尖都红了。 玄鳞瞧他越垂越低的小脸儿,提心吊胆地问:“怎么了?是哪儿为难……” 话儿还没说完,就见王墨抬起了头,一双大眼水润润、亮晶晶的,他有些害羞的摸了把耳朵,小声道:“方才爷叫我‘小墨’啊。”
第十章 玄鳞唇线拉平,方才赵茹怜在门口,他若连名带姓的喊他,叫人听了去,该以为他俩多生分。 他瞧着他:“是有什么不妥吗?” 王墨摇摇头,抿嘴笑起来:“没不妥,就是在家,只阿娘和阿姐这么叫我。” 他听着,就觉得心口子生热,耳根子也生热。 玄鳞皱眉:“你阿娘?就是让你……” “啊不是。”王墨看着他,“我阿娘病拖得太久了,又赶上家里没钱治,没活下来,眼下那个是我阿爹后娶的。” 玄鳞听着他平静的话儿,心里起了层波澜:“她对你不好?” “没啥好不好的,我不是她亲生的,她不待见我,我也没把她当娘。”他抿了抿唇,“我和阿姐长大的,只前两年阿姐成亲了,就剩下我了。” 玄鳞点了点头,却听王墨笑着道:“哎呀和你说这些干啥,叫你听了烦心,咱揉肚子吧。” 王墨到底年纪小,掩饰不住啥,强扯出的笑意在他那张不大的脸上可明显。 他转过身,刚想揉把脸缓一缓,就听身后的汉子轻声道:“不烦心。” 王墨的手顿住,转过头:“啥?” 玄鳞静静地瞧着他:“你说的这些,我挺爱听的,不觉得烦。” 王墨怔住,好半晌,才慌里慌张的“嗯”了两声,又红着脸:“咱、咱揉肚子。” 膏药时辰差不多了,能揭了。 王墨拿竹片将药刮干净,可不管咋弄,还是黏,他抿抿唇:“得拿水擦,你等我会儿。” 还没等玄鳞说话,王墨便急匆匆跑了出去。 他到灶堂烧了热水,兑温后端进屋子,投洗了布巾。 水珠顺着皮肤往下滚,玄鳞伸手抹了一把背,温的。 他刚想说,他瘫成这样,冷的热的其实感觉不出来,不用费劲给他烧热水了,却偏头瞧见王墨垂着头,眉头蹙得可紧。 他伸出能动的右手,点了点他眉心:“苦个脸。” 王墨缓缓抬起头:“你疼不?流了可多血。” 玄鳞微怔,半天才缓过神来,原来这小哥儿是在心疼自己,他转回头,轻轻笑起来:“我是个瘫子啊。” 他是个瘫子,怎么会疼? 王墨缓声道:“和你呆久了,老是忘,总觉得你和正常人也没啥大分别。” 擦过背,他将脏了的布巾一并收拾进盆里:“你等我给你下头扑块布,要么褥子又得换了。” 玄鳞心口子一抽一抽的麻,他咽了口唾沫:“嗯。” 这汉子忒沉,抱起来费劲儿,可王墨抱得多了,竟也寻摸出了办法。 他弯个身子,让玄鳞自后趴上来,宽大的右手扶住自己的肩膀,俩人一块儿使劲儿,就那么翻了过来。 玄鳞下头光着,两条干瘦的长腿,中间那地方却挺大。 王墨瞧过好几回了,回回脸上热得慌。 他咽了口唾沫,忙扯了条小被盖到汉子腰上,只露出凸起的横骨,可越瞧不着,心里头越躁。 起初只是王墨不好意思,到后头,连玄鳞都跟着红起脸,他轻咳了一声,偏开头不瞧人。 蓦地,一双不多细嫩的小手附上了他干瘪的肚子,一下跟着一下的揉起来。 玄鳞没啥知觉的身子,却莫名起了一层汗,湿漉漉的,像是淋了一场磅礴的大雨。 过了得有小半个时辰,王墨抽回手,就见着汉子额头都汗湿了,他俯过身:“咋汗成这样了?我给你拧条手巾。” 玄鳞睁开眼,眸子上一层水雾,喉咙微滚:“小墨,你出去会儿。” 王墨拧布巾的手顿住:“啥?” 一偏头,正瞧见盖着的小被鼓出一团包,他一慌,不知所措地扔下布巾,慌着跑了出去。 * 得有半个多时辰,王墨都不敢回去。 他在院里站了会儿,北风呼呼的刮,冻得脸生疼,实在没地方呆了,他又躲到灶堂去。 王墨想着,也没旁的事儿好干,要么就趁这工夫,把老夫人送过来的母鸡炖了。 鸡就放在笼子里,两只爪子绑着,隔一会儿便咕咕哒哒的叫一嗓子。 以往在家时候,家里头穷,鸡鸭全养着下蛋,也就逢年过节了,能杀一只尝尝鲜。 王家虽然是猎户,王墨也自小见王山石处理野物,可真叫他来杀鸡,他也不多敢。 尤其拿一把明晃晃的白刀子,往鸡颈子上一划,就那一下,他想想就打怵。 每到这时候,王墨都躲到屋里头不敢听,得等阿姐拔完鸡毛了,才敢出来,再蹲到灶堂子瞧人炖鸡汤。 他记得秦秋霜进门,过第一个年节那会儿,秦氏还没生下小儿子王虎,王墨得了只鸡翅膀,半碗汤。 他馋得紧,又不敢多要,汤喝尽了,半块儿黑面馍馍撕开,扒着碗蹭,他阿姐瞧他实在可怜,将自己碗里的汤倒给他。 时间过得太久了,王墨早忘了汤的滋味儿,只记得可香可香。 王墨和笼子里的鸡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没敢动手,在灶堂里直打转,还是个老妈妈瞧见了,问他是咋了,他支吾半晌,有点不好意思:“想炖鸡汤,又不大敢杀。” 老妈妈姓孙,以前在老夫人的院里扫灰抹尘,大爷的院子撤了好一批下人,才将她调了过来。 她瞧着王墨笑:“这大个小子,咋还怕杀鸡呐?” 王墨挠挠头,他其实也不是害怕,只是瞧着鸡要死不死的模样,心里头不落忍,咋也下不去手。 还在村子那会儿,他阿姐还笑过他:“杀的时候不敢瞧,吃的时候倒欢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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