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痛醒是什么感受呢。 小小躯体上烧伤面积几乎占到百分之四十,胡乱纠缠的绷带与衣物碎片已经与血色皮肤牢牢粘在一起,医生只能尽量保护创面。细致而缓慢的动作犹如钝刀割肉,灵魂被扯来扯去,几乎剥了一层皮。 痛到极致只有无尽的疲累,累到没有力气叫喊,就连流泪都是奢望。 幸好有上天眷顾,烧伤部位没有进一步感染,护士长推着小车一把挤开啧啧称奇的医生给小孩换药,随着绷带一层层解开,眼前的景象令在场所有人变了脸色。 凌云久竟然是特殊的疤痕体质,原本平整的创面在被大片大片的肉色凸起覆盖,狰狞地盘踞烧伤最为严重的前胸后背。 新生皮肉无止境地痛痒,一夜之间长起的疤痕通红滚烫,肉虫丑陋蜿蜒,还隐隐有继续扩张之势。 凌云久躺在病床上流干了泪,他大张着嘴喘气,握在护栏上手用力到变形。 或许这样活着也是折磨吧。 但他还是活下来了。 多谢院长女士的开导,没有让凌云久如常人般一蹶不振。只是少年不再关注小花园外的世界,不再关注同龄人家庭幸福的模样。 凌云久一年四季只穿长袖,将丑陋疤痕隐藏在宽大的病服之下。 他重新开始学习,院长女士的担保能让他不用去学校而自行参加升学考试。私立医院的医护们大多学历不菲,他拥有着全世界最好的老师们,一成年便考取了护工证书。 他开始更多与小花园中的孩子们相处,用毫不吝啬的爱温暖这些同样被抛弃的小兽们。 凌云久让自己长成了温柔善良、阳光漂亮的完美模样。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只是将敏感与自卑锁进了内心深处的黑笼,散发着不详气息的钥匙就藏在枕头底下,他毫无保留地给予别人爱意,心中关于爱的残缺黑洞却越来越大。 后来傅月迟出现了, 傅月迟给了凌云久更多的爱,用双手将他捧到心尖儿上坐下。 凌云久又被好好地爱着了。 可现在哥哥说傅月迟是害死爸爸妈妈的元凶,是摧毁自己人生的罪魁祸首.... 凌云久不敢相信,甚至还想反驳。他想说傅月迟不是这样的人,他想说傅月迟不是你看到的样子,可他清楚哥哥永远不会骗自己。 尤其是哥哥将收集到的证据尽数摆到自己面前,文件上的签名与自己见到的傅月迟批改文件时的签字丝毫不差,录音中男人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令他浑身发冷,无数的事实细节表明,这就是傅月迟。 善良的少年永远不会明白为什么人有如此相反的两面,表面关心实则为了利益而将他抛弃的叔叔,被自己帮助过的病人私下议论他身上丑陋疤痕时的嘲笑,还有傅月迟... 还有傅月迟。 凌云久死死闭上眼睛,剧烈波动的情绪引得气血翻涌,他喉头一甜,竟喷出一大口淤红的血! 鲜血滴滴落在雪白床单上犹如孤绝梅花,少年羸弱的身体摇晃几下便向外栽倒。薄薄皮肉下的肩骨大力撞到床头柜边缘,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玻璃鱼缸滑动到柜子边缘,黑色斗鱼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它正不安地贴着玻璃缸面转来转去,丝绸般的大尾巴搅地自己用来睡觉的树叶满缸飘摇。 一只观赏鱼的力量何其渺小,纵然它如何游动也不能阻止自己的世界轰然倾塌。玻璃摔在大理石地板上碎片四溅,缸中水浇了满地。 凌云久不顾生疼的肩膀,他花尽力气将鱼捧起来放进完好的半片鱼缸中。紧贴着冰冷地面的身体感受到走廊上的震动,在陷入昏迷前,他听见了慌乱匆忙脚步声,还有一声充满痛苦与担忧的“小久!” 昏迷产生的梦境光怪陆离,没有萦绕了十几年的黑烟,没有濒死涅槃的火红色巨鸟,这是一处从未见过的所在。 宽大洁白的纵横路上挤满了圆滚滚的小光团,它们或几个颜色各异的聚成一堆互相打闹,或平地而起在空中绕着圈飞来飞去。路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块巨大的屏幕,屏幕展示着密密麻麻的编号排名。 巨幕越往下的部分的编号们排名还会根据积分情况产生剧烈波动,而在巨幕的四分之一分界线处则是一片死寂,超额积分是一道天堑,前进的每一步都要拼命跨越。 为首的编号是019,这位的积分位数甚至能将第二名甩到天边。 他看着新奇,就在凌云久即将数清光团019坐拥多少积分时,这一长串数字突然以疯狂的速度开始减少,不出十秒,019的排名以比跳楼机还要快的落差向下飞速降落! 难道这只素未蒙面的光团出了事?!凌云久急迫地想上前看个仔细。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梦,视野被无形的屏障挡在远方。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019的积分清零,梦境结束。 凌云久是被渴醒的,纤长睫毛轻颤,他缓缓睁开眼睛。窗外天空阴沉,病房里没有开灯。 陈睢坐在床边陪着,男人没发现床上的少年已经醒来,他正专心拿着巴掌大的水果刀削苹果。 凌云久没有选择出声,他躺在床上微侧着脸,安安静静地看着男人的动作。 他想,有多久没见到哥哥了呢? 时间很长吧,眉目冷清的好少年已经长成疲惫的大人,沉稳的男士香水替换掉篮球场上青草味的止汗露。 贵价发胶过了一夜依旧坚.挺,下巴上挂着一层淡青色的胡茬。西装领带不翼而飞,剪裁挺括的白衬衣,还有少年人最不耐烦戴的袖箍,此时也老老实实地呆在男人有力的上臂处。 陈睢用刀显然没有傅月迟好,傅月迟能将苹果皮由始至终削成长长的、均匀的一条,而陈睢刀下的苹果皮厚的厚、薄的薄,有些地方险险要断开,下一处又多削下来半个指甲盖大小的果肉。 苹果果皮一圈一圈断裂掉入黄色垃圾袋中,凌云久阖上眼睛,他听着小刀刺在果肉上迸发的汁水声,同时幻想这把刀划在自己手腕上的样子。 足足有小臂长的刀片倒映着熊熊火海,高温扭曲着目光所及的一切物体,嘴里高喊着偿命的纵火者们举着刀管封锁大门,又因控制不住的剧烈火势作鸟兽散。 一切苦痛的开端源自凌家拿下的令人眼红的项目,凌父发迹于微末,为人又和善,以致目光短浅的亲戚们占据了公司的重要职位。正需要人祭旗立威的傅月迟设下圈套,作为董事长的亲弟弟,凌总经理竟然看不到文件上明晃晃的纰漏,负责项目监管的喻家在傅月迟的授意下也闭上眼睛,在出事后拿着准备好的合同轻而易举地将自己摘个干净。 十几条人命的重大事故与集团接二连三的内鬼压得凌氏应接不暇,凌父日夜不休只为率先给亡者一个解释,可就在他不眠了几个日夜才得以喘.息回家中见见妻儿时,亡者家属遭到自称为正义之士的挑唆,冲动之下根据挑唆者提供地址与管制凶器找到凌家纵火。 凌家被烧光的第二日,凌总裁一早便出发去见了傅月迟,凌云久想起陈睢拿到的行车记录与录音中叔叔那谄媚的语气,后背骤然穿过电流。 既然傅月迟将整个凌家玩弄于鼓掌之中,那么他知不知道陈睢的存在,知不知道自己是凌家侥幸没被烧死的孩子。 疑虑宛若尖刺疯狂生长,横亘于心脏中央。 身上又开始痛了,他闭着眼睛悄声抬手。宽软的枕头下藏有一个没有标识的塑料分药瓶,还有一个马口铁糖盒。 他的手越过圆滚滚的分药瓶直奔花花绿绿的糖盒,他按下即使是单手也能静音打开的弹压盖子,里面装满了被人掰地七零八散的药片。 这些是凌云久在症状轻些时藏下的药物,久而久之也攒了大半盒。他时常会握着糖盒子想象,如果自己一口气将这些药全部倒入喉咙吞下去会发生什么。 男人放在床边的手机嗡嗡震动,凌云久埋在枕头下扣弄的手停下。陈睢接了个电话,他没开免提,凌云久听不清对面说了什么,只有一个尖锐中带着质问的女人声音。 皮鞋底的声音渐渐远去,陈睢走了。 凌云久再次睁开眼睛的第一眼依旧是哥哥离开的背影,男人反手关上病房门,磨砂毛玻璃透过来的身形模糊不清。 少年将目光转向床头,在他昏迷时,陈睢换了个底部贴着防滑条的方形鱼缸,逃过一劫的黑尾斗鱼正安安稳稳地躺在叶子上睡觉。鱼缸旁是陈睢留下的削好皮的苹果,苹果下垫了块干净的方巾。 他很渴,但还是盯着暴.露在空气中的果肉一点点氧化。 凌云久最终还是将苹果举到唇边,他缓慢而细致地将一整个苹果拆吃入腹。苹果被拖了太久,原本清甜的果肉此刻已经变成了恶心的黄褐色,软塌塌的口感,腐烂的味道,果肉流出的汁液粘得人满手不舒服的黏腻。 病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凌云久还以为是陈睢去而复返。来人没有出声,他也乐得将手中的苹果吃干净后再缓缓抬眼—— 那是一个穿了全套西装裙的女人。
第168章 长颈天鹅之死(完结倒计时) 她进来的第一件事不是走向坐在病床上的凌云久, 而是纪律、完整地环视四周。女人的目光依次从靠近门口的空病床、仪器、鱼缸、水草上扫过,最后落在披着男士西装外套的小沙发上。 不是陈睢那些便宜耐造的成品货,手工裁量的西装就连肩线处花纹的接口都能拼接地整整齐齐, 沙发前的矮茶几上散着些打印纸,她踩着细高跟走过去看,发现这是傅月迟于此处办公时批误的文件。 女人弯腰拿起这些作废文件,刻板地将它们规整在一起后再察看。 80g道林纸可以被钢笔浸透一个小小墨点, 傅氏定制的高级纸张模糊透出背面有字迹的信息。她迫不及待地将文件整个儿翻过来看,可惜映入眼帘的不是什么宏图大业,而是一张幼稚的儿童画。 两个简笔画小人一起坐在树下吹风,委委屈屈坐在石墩上的小人眼下被画了颗小小的痣,另一个小人抱着兔子玩偶躺在摇椅上睡觉。能看出绘画之人显然没有任何美术功底, 钢笔的线条一会儿粗一会儿细,怀中精致可爱的玩偶硬生生被画出一丝憨态可掬。 一颗规整到可以怀疑是被机器打印出的爱心引起了女人的注意, 这颗爱心明晃晃地彰显着自己出自另一人之手, 牢牢夹在简笔画小人中间宣示主权。 “这是你画的吗?” 她开口问道。 女人冲病床上沉默的少年摇了摇这张文件纸,简笔画被她甩得呼啦作响, 指甲按住的地方甚至起了折痕。
169 首页 上一页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