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禾后仰着身子,手臂向后支撑住身体,两条腿伸出去,探进水里。 凉凉的,真舒服。 他惬意的半眯着眼睛,听着荷叶被风吹得互相摩擦,发出沙沙的静谧声响。 碎发在脖颈与鬓角,随着风拂动,轻轻刮着皮肤,带来微弱的痒意。 沈禾下午玩得开心,光是剥莲子就废了好长时间。 夜里沐浴,换过衣裳后,荷菱为他擦拭湿润的发丝,沈禾捧着自己带来的书,翻了好几页,一本书快看完的时候,头发也干得差不多。 他卷着薄被,趴在软枕上,好一会儿,慢慢眯上眼睛,睡着了。 然后,后半夜,沈禾就遭受了猛烈的报复。 他从小腿抽痛中呜咽着醒过来,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两只手抱着自己的腿,用力按住,好像这样能够按住里面胡乱抽动的筋络般。 他疼得在微凉夜里,浑身的汗,小声呜咽的动静招来外间响动,忠言点了灯,匆匆走进来:“小公子,怎么了?” 掀开床幔,瞧见沈禾痛得蜷缩成一团,死死抱着自己的腿,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着急:“奴才这便去请随行太医来为您瞧瞧。” 沈禾带着浓浓鼻音,忍痛叫住他,泪眼婆娑道:“不用了,马上就不痛了,别去打扰他们。” 沈禾压着自己的小腿,口中小声抽气,调节呼吸,缓解疼痛。 心里对下午在水里泡了大半个时辰感到后悔。 太惨了,怎么抽个条这么痛! 这就是长高的代价吗呜呜。 他又缓缓嘶了两声,小声说:“好了,已经不那么疼,随行来的太医不多,来了也顶多只能帮着按按,没什么别的办法,你回去睡吧。” 忠言哪里睡得着? 他守在榻边,问:“小公子,奴才为您按按腿,会好些。” 沈禾还是拒绝:“不用了。” 疼痛已经在消减。 他用力揉了最后两把,心有余悸,慢吞吞将腿伸直,松口气。 看了眼被自己踢到一边的被子,忍辱负重般,将被子拉过来,盖在腿上。 他挥挥手:“真不痛了,快去睡吧,我没事。” 说着要去扒拉自己被忠言掀开的幔子。 忠言借着床头昏暗的烛火,仔细打量沈禾,确认他面上真没有痛色,不是强忍,才小声说:“小公子若是再有什么不适,一定要立刻唤奴才,万莫自己忍着,奴才们就是陪着来伺候您的,怎么会觉得麻烦。” 沈禾仰在床上,圆润的眼睛里还残余方才痛出来的泪花,在灯火中晶亮,看起来像个可怜的小孩。 他眨眨眼睛,圆润的脸颊上露出个笑容,摆手:“好好,我晓得,我不会忍着的,真没事,快去睡你的吧。” 而后将自己的幔子彻底拉下来。 听见忠言回到外间榻上,才拽拽被子,翻身侧躺,对着床内。 沈禾想起来男主回来的那晚,来例行陪他睡觉。 睡到半夜,腿也痛过。 虽然具体记不清,可沈禾晓得迷迷糊糊时候,有人握着他的腿,帮他揉捏,灼热的掌心缓解了疼痛。 沈禾指尖无意识勾了下被角,想,现在没人帮他。 明明从前出远门前与回来后,都要陪他睡觉,跟他说清楚,这样才算是一段长时间分开的完整告别与重逢。 这次他出宫前,太子哥哥没有来陪他。 什么告别都没有做,就这么送他出宫,找个人跟他说,让他提前在宫外住着。 沈禾当然也不是需要人陪着睡觉,他这么大个人,好久前便是自己一个人睡,哪里需要人陪呢? 但他觉得这是他与戚拙蕴之间的习惯,一种约定俗成,需要完成的仪式类流程。 就跟他新学期开学前,他妈妈一定会为他准备崭新的衣服鞋子与书包,他爸爸一定会在出差前一夜亲手给他做顿饭,是一样的。 如果忽然某一日,没有这样做,他当然可以不需要,可心里会觉得很奇怪,少了什么。 是亲人有什么事困住,忙昏头到顾不上他,还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出现了裂隙。 不不不! 沈禾脑子里搅和成一团浆糊。 他用手狠狠抹了把脸,心说,想什么呢哥,爸妈是爸妈。男主虽然跟他建立了扶养关系,但又不是真爹妈,需要对他嘘寒问暖关注他的情感需求。爹妈还得喘口气儿呢,何况男主忙得要死,一时忘记多正常。 再说,这种约定俗成,只是他单方面认为。没准儿男主出趟差回来一看,嚯,小孩子抽条长这么高,已经是大人,可以不用像小时候哄着了。 这多正常不是? 沈禾在心里碎碎念。 念完觉得自己受到了安慰。 这种小事,跟过生日的时候,一个朋友忙忘了他的礼物一样,无伤大雅,情有可原,可以原谅,不必记挂在心上…… 啊啊啊! 沈禾咬着牙,对着墙壁挥拳,影子被幔子外昏暗的灯火透射在墙上,黑漆漆一团。 他表情扭曲,腮帮子上那点软肉,一会儿鼓起来,一会儿瘪下去,张牙舞爪,瞪大了圆润的眸子,似乎极其想咬人一口,让他泄泄愤。 张着嘴无声嘶吼,装模作样的骂骂咧咧,拳打脚踢。 一通捣鼓,直到听见木床发出两声“吱呀”,顿时跟被抓包了似的,做贼心虚,按住自己动作的幅度。 拳打脚踢得相当克制。 他泄愤完毕,终于觉得舒服许多,揉揉自己的腮帮子,露出个安详的微笑。 成年人嘛,要学会控制自己的脾气,哪儿能跟个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因为一点小事,跟人生气呢? 沈禾微笑的躺平,面朝上,拉拉被子盖住自己的腿跟肚脐眼,双手交叠放在小腹的位置,像死了一样安宁。 睡觉睡觉,明天早起,去找人玩。 好不容易能够摆脱宋少傅,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暑假呀。 沈禾想了一大堆,内心活动成吨。 想着想着,真这么维持这个姿势睡着了。 就是后面彻底睡熟的时候,嫌热一脚将被子蹬开。 薄被可怜兮兮的落在床尾,半头耷拉到床边,只需要再来一脚,便能够被踢下床位。
第65章 我肮脏 前往避暑山庄的一行, 在九月中旬走水路,返回了京城。 他们分了批次,皇帝最尊贵, 自然是坐着大船先走。 沈禾原本也分了个位置,能够跟大船一道走,但随他一起去山庄的忠言与连翘他们, 只能有一两人跟着自己上船, 剩下的都需要与马车大部队, 慢慢返京。 沈禾想着船上除了他姨母, 余下的他都不熟。 而且现在岁数一大, 连去找姨母都时常需要避嫌。 沈禾想了一圈,干脆和连翘他们一起, 继续随马车回京。 京城里的人,却早早便翘首以盼。 听闻大船走水路提前返京, 戚拙蕴抬眸,神情下意识松怔,而后眼底暗色难明。 忠洪随着沈禾他们一道去避暑山庄, 戚拙蕴身边没有能揣度他心思的人, 宫人们都隔着一段距离小心站着, 听见吩咐才敢靠近。 宋少傅询问:“殿下,这段时日,您可定下人选?” 宋少傅声音平和:“微臣拙见, 以为绥远将军长女最合适不过……小公子与殿下亲昵,日后继承国公府, 国公府定然为殿下所用, 但可惜,小公子未能继承老国公衣钵, 这么些年过去,到底是差了几分,全然靠老国公在军中声望恐是不够的。” 戚拙蕴重新垂下眸子,淡声道:“尚未定夺,日后再说。孤不必靠姻亲来助力,若是需要,早几年便不会推拒总督之女。” ……总督独女,嫁给了戚乐咏,是戚乐咏的正妃。 宋少傅闻言,微微颔首,眉目凝思,片刻后,再度说:“殿下若是不愿,为小公子议亲也无不可。小公子与殿下之亲厚,他若定下婚事,对殿下的助力……” 宋少傅还未说完,戚拙蕴忽然慢慢抬起头来,不再盯着手中的东西,而是与宋少傅视线相对。 他眸子深暗,看不出温度,轻声问:“少傅看中了谁?若禾禾议亲,哪家女子合适?” 宋少傅张唇,话到口边,瞧着戚拙蕴的模样,莫名按住了喉头的声音。 宋少傅顿了几息,说:“暂无,此事,尚且得瞧小公子喜好。若是小公子不愿,自不能强求。” 他是晓得这位青年太子,对沈禾宠爱到何等地步。 沈小公子若是不愿意早早议亲,那他的婚事恐怕比太子自己选太子妃还难成。 他若真想让沈禾议亲,定下一位门当户对,有所助力的夫人,哄劝沈禾还能来得快些。 宋少傅这句话,让戚拙蕴的眼神莫名更沉。 他只看了会儿,便收回视线,说:“大船返京时,孤再去迎他们。” 宋少傅低低应答。 戚拙蕴望着宣纸上的字,眸子里却没有瞧进一笔一划。 禾禾喜好? 他想起那位王小姐。 查出来的册子,还摆在他寝殿案头上。 娶来一位娇滴滴的千金小姐,让他的禾禾去哄着宠着别人? 戚拙蕴想到这样的场景,便觉得难以忍耐。 从来只有禾禾被人宠爱,被人照顾,谁人值得他去捧着? 戚拙蕴的眸子一点点暗下去。 心中躁郁。 盛夏时节已经过去,他心中的燥热却一日胜过一日。 夜里难以安睡。 大有他越是谴责自己的肮脏,梦境中越要让他晓得,他到底肮脏到什么地步。 心情躁郁,戚拙蕴对付起戚乐咏那些小动作来,都显出了几分狠戾。 让戚乐咏几次碰见他,都用疑心的目光打量,似乎在揣度戚拙蕴,忧心他是否打算下狠手。 他们争权夺势,实在斗得够久。 偏偏戚拙蕴并未发展下一步。 几日过去,皇帝返京。 太子与二皇子领着一群大臣,去宫门口恭迎皇帝回京。 戚拙蕴视线自一群人中扫过,见到了皇帝身后的柳宣妃,连六皇子都瞧见,却左右没能看见沈禾,眉心微蹙。 一大群人散开,戚拙蕴去见柳宣妃,才知道沈禾随了大部队,不愿意将连翘那群下人单独扔下,也觉得船上憋屈。 戚拙蕴:“……” 他扶额。 这真是沈禾干得出来的事。 柳宣妃奇:“殿下这回怎么未与小禾一道去避暑山庄?他在那边,几次三番同我念叨。” 柳宣妃视线打量戚拙蕴,想从中看出点端倪。 戚拙蕴起身微微颔首:“京中事务一时放不下手,便让他独自去山庄。他八成是不大高兴,待他回来,我同他细说。” 柳宣妃瞧着不像是生了嫌隙,提起来的心放下,瞧太子的眼神重新恢复满意,笑:“他总是小孩子心性,再过两年也是该娶妻的人,太子殿下倒也不必过于纵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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