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棠睁着眼望雕花的床板,轻轻地叹了口气,忍着痛问系统:“前两辈子怎么没这么疼?” 系统急得团团转,一会在他头顶晃,一会钻进他被窝,但虚拟的地图上人物全是像素点,它看得见容棠痛苦,却抱不到他,无头苍蝇似的转了许久,最后停在了容棠脸颊边上。 它只会在这种时候温柔,连声音都有意识降低,像是怕吵到宿主:【因为以前你没有亲自来过。】 江南暴雨倾盆,京城却是艳阳高照。 大虞国土辽阔,地域气候向来不一。而且江南暴雨的那些天,虞京甚至炎热得不行,以至于吕俊贤隐瞒灾情被知道后,还有尸位素餐的官员在朝堂上大放厥词,说灾情根本不会那么严重,一定是江南地方官为了贪污赈济款瞒报的受灾人数。 受灾人数确实瞒报了,从数百万瞒报到数十万,因水灾死亡的数十万人,上报数量也都砍半不止。 容棠闭上眼睛,让自己适应疼痛,过了许久,外面天色亮开,鸟雀声较往常微弱,他终于起了床。 【宿主,别出去了吧。】系统劝道。 容棠摇了摇头:“会添麻烦。” 宿怀璟这些日子一直在跟盛承鸣和那些官员们议事,书房里的灯彻夜点到天亮,苏州城里依旧菱歌声声、百姓安居,他们却在无人的地方熬整宿整宿的夜。 若不是身体实在扛不住,容棠都想跟他们一起,自然更不可能在这时候消失一整天,平白让宿怀璟担心。 他起床洗漱过,双福端着药送给他,容棠喝完药站在檐下看雾蒙蒙的天色,注意力放在园子里不断飞出的雀鸟身上。 有风吹过,空气中带着点潮湿,天空之灵的飞翔全都有预兆。 他放了药碗,倚着栏杆,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容棠头也没回,轻声道:“鸟飞走了。” 宿怀璟手里拿着一件外袍,替他披上:“自然灾害面前,鸟兽往往比人更加敏-感。” 容棠望向天色,沉默良久,问:“有好转吗?” 宿怀璟低声说:“有些堤坝年久失修,来不及维护。撤令发了下去,能撤走的都由官兵送走了;不相信跟不愿意撤离的,只能派官兵守着村子,到时候见机行事。” 容棠身上疼得厉害,说话都费精神,安静了大半天,宿怀璟走近一步,牵住他的手:“棠棠,有伤亡和损失都是正常的,你不要难过。” 容棠点点头,轻声道:“我知道。” 他自然清楚古代背景下,天灾是多致命的灾难,便是他以前生活的世界,每年也有无数人因自然灾害死去。他只是望着灰蒙蒙的天,清醒感知着身体自骨骼里传出的疼痛,莫名在想:这幅病弱不堪的身子如果算惩罚的话,究竟算哪种? 是天道责备他选了本不该走的一条路,还是为他前两世无动于衷的怪罪? 容棠想不明白,索性不再细想,他转过身,看向宿怀璟。 俊美的少年棱角日益分明,眼下又布了一层浅淡的乌青,宿命中登基后会放任战争席卷大虞的暴君,如今却在与还未降临的天灾抢夺时间。 容棠笑了笑,伸手按了下他嘴角:“怀璟,你长胡子了。” 指腹触到细小的刺感,宿怀璟乖乖地低着头任他按了按,然后眨眨眼问:“棠棠帮我刮?” 容棠愣了一瞬,笑着应他:“好。” 院外风正起,鸟往北方飞,虫向地底钻。 - 六月十三,丑时三刻,苏州城开始刮风。 容棠被刺进骨子里的痛意跟寒冷叫醒,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舒缓疼痛。 房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宿怀璟站在门外唤:“棠棠?” 容棠没应声,宿怀璟正要推门进来,廊下传来一小阵急促的奔跑声,有人迎着风奔来,压着声音道:“公子,殿下邀您去议事。” 宿怀璟动作稍顿,似乎有些犹豫,到底还是收回了那只放在门框上的手,轻声道:“找人守在这里,若是世子爷半夜惊醒了,就去书房找我。” “是。” 脚步声渐渐远去,不一会儿来了两个侍卫打扮的男人守在门口,容棠在屋子里朦朦胧胧地听完对话,翻过身,抱住胳膊蜷缩了起来。 系统急得厉害,小小声唤:【棠棠……】 容棠费力地扯了下唇角:“没事,忍一会就过去了。” 这幅身子本来就会因为天气变化感到疼痛,两辈子下来容棠早就习惯了,他只是没想到这次能疼成这样。 他苦中作乐地想,如果现在起床,他怕不是会脚软腿软直接倒下去。 他跟系统说忍一会就过去了,跟宿怀璟见面仍旧一副淡然的样子。双福端来的药,他面不改色一天三大碗地喝下去,却夜夜在风雨声中痛苦地蜷住身子,任汗水濡湿衣服。 有时候痛得厉害了,容棠会出现幻觉,似乎能听见苏州城内灾民的哭声,以及他们冒着雨奔跑逃难的脚步声。 他熬了八天,终于在六月二十那天清晨,听见屋外一道久违的鸟叫声。 容棠轻轻呼出一口气,起身穿衣服出门,连日不见的太阳总算怜悯般地驱散一点阴霾。 书房蜡烛换了一盏又一盏,各式各样的图纸跟被翻开的书籍散落一地,屋子里多添置了几张书桌,此时书桌案上有人趴着睡觉,有人眼底青黑地强撑着睡意困倦地看各州府送来的信件。 容棠轻手轻脚地走到最里面,宿怀璟趴在了桌子上,头枕着胳膊,胳膊下压着一本水经注跟庆正二年江南水患调查记录,触手可及的位置上,毛笔横放在砚台中。 前几日刚刮的胡茬又冒出来一点,漂亮的凤眸阖上,只能望见眼底一层浓得几乎消不下去的痕迹。 容棠站在他身边静静地凝视许久,在心中默念:辛苦了。 双福提前备了毯子,容棠弯腰就要替他盖上,宿怀璟眼睫却颤了颤,缓缓地睁开眼睛,往常清亮的凤眸里此刻布满了鲜红的血丝。 他皱了皱眉,就要起身,望清眼前是谁的瞬间却愣了一下,几乎本能地就抓住容棠的手,又眨了眨眼睛,似乎很是困惑。 容棠既心疼又不受控制地被他的神情可爱到,弯下-身轻声问:“跟我回去睡觉吗?” 宿怀璟茫然地眨了眨眼,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什么,脑袋枕在桌上点了两下,然后就要起来跟他出去。 动作间衣袖不小心带上砚台里的毛笔,发出一点轻微的碰撞,容棠连忙接住那支要掉落在地的毛笔,放回到笔架上,四处张望一眼,见没有人被吵醒才松了口气,牵着宿怀璟往房间里走。 他将人带到他自己的房间,宿怀璟却站在门口摇头,坚决不进去。 容棠愣了下,意识到这人好像还没睡醒,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懵懵懂懂的可爱劲儿。 他不自觉就压了声音,跟哄孩子似的:“那要去哪儿?” 宿怀璟皱着眉头,哑声道:“一起睡。” 容棠以为他是要去自己房间,于是又往前走了两步,将他送进去,又替宿怀璟脱了外袍,看着他乖乖地自己踢了鞋子钻进被窝就要离开,宿怀璟却一下伸手抓住了他,眼睛都困得睁不开了,一沾上枕头眼皮就止不住地往下坠,却还固执地说:“一起睡。” 容棠没动静,他便嘟囔道:“好困,棠棠陪我睡觉。” 容棠怔了怔,屋外微弱的阳光穿透云层落在地上,空气里传来一阵被雨水冲刷饱和的青草香味。容棠被他一拽,连日来因为疼痛无法安眠的困倦一瞬间卷了上来,他愣了愣神,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自觉地脱掉衣服钻进被子。 宿怀璟长臂一伸,径直将他揽进了怀里,人在极度困倦时,连一丝一毫的伪装都懒得去敷衍。 被拥进怀中的一刹那,容棠身上连日来叫嚣的痛意似乎都褪去了,他闭上眼睛,终于睡了这些日子里最安稳的一觉。 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床侧没了人,容棠稍有些茫然地从床上坐起来,怔在原地醒神。 系统又不知道去哪了,没喊出来,他进系统空间随意扫了一眼,发现一黑一灰两边割据的颜色中,自边缘处泛出一点奇异的颜色,融在一片暗灰色里,他辨不出来那本该是什么样子。 容棠懵住,愈发不理解,他甚至开始纳闷系统本源究竟是什么。 但系统不在,在估计也问不出来,毕竟它看不到这些现象。 容棠缓过神,下了床出门。 暴雨下过,接下来要做的事不比之前少上一星半点,盛承鸣带来的那些官员大概只在今天早上小小的眯了一会儿,容棠走出院子,已经看不到人了。 他问双福宿怀璟去了哪,双福支支吾吾半天不敢说话,眼神却止不住地往厨房瞟。 容棠会意,立刻向厨房走去。 他原以为宿怀璟可能在做饭,可刚进去就嗅到一股浓郁到几乎呛人的药味,容棠下意识不喜,皱起眉头,在昏暗的屋子里找宿怀璟的身影。 火光闪烁,容棠被吸引,抬目望去,看见药炉后坐着一个人,脸颊隐在坩埚不断冒出的白雾下,辨不出一点情绪。 容棠唤了一声:“怀璟?” 那人回神,抬头望了他一眼,容棠定了心,正要过去,宿怀璟却道:“不要过来。” 声线微沉,好像裹着腊月的寒冰。 容棠一下愣住,立在原地不动弹,怔怔然隔着烟雾望他。 药炉火光绰绰,坩埚汩汩冒泡,浓郁的药草香后,容棠听见宿怀璟似乎很是后悔地低声说:“我好像不该让你来江南。”
第59章 与真正开堂问诊、悬壶济世的大夫相比,宿怀璟把过脉的人其实很少。 医术是母后教的,第一个“病人”是父皇,第一个试药的人是太子哥哥,第一个试针的人是三哥。 除了亲人,宿怀璟把过的脉也不过只有自己寝宫里的宫女太监、一路跟着他的行风流云,医术教给碧心之后,连流云他们都不会再来打扰宿怀璟。 母后曾说他于医术一道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三哥偶尔偷溜出宫宿醉回来,害怕父皇考教功课的时候睡过去,也会清晨带上一支糖葫芦偷偷摸摸溜进他的寝宫,摇醒年仅六七岁的弟弟,让他给自己扎几针。 宿怀璟从小就不觉得治病救人是多么难的事。 所以哪怕在松荆巷李府探到容棠的脉象之后,他也只是稍稍凝滞了一下。 当时是不想救,后来是觉得总能治好。 可午后夕阳的光线散落,苏州城内遮天蔽日的暴雨散去,一切被掩埋进泥土的生机重新焕发,容棠蜷缩着身体依赖地钻进他怀里、汲取所有能汲取的热源的时候,宿怀璟一下就懵了。 他最开始还很开心,为棠棠潜意识里不自觉的主动,可等他从多日来积压的困倦中彻底清醒,看见容棠睡梦中仍不自觉紧咬的唇瓣,犹豫着伸手向他手腕上一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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