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换谁来说都有虚假做作之嫌,偏偏从容世子爷口中说出来,真诚得让人生不出半分妄念。 宿怀璟从那点不真实中抽离,笑了:“那棠棠喜欢吗?” 容棠:“什么?” 宿怀璟放好最后那朵芍药,将瓷盆推远了几分,落在春日绰绰的光影之下,被风一吹,似有游鱼活了过来逐花而上,万般美好风情落入春园。 宿怀璟用帕子擦了擦手,问那样毫不吝啬地夸赞自己的人:“我好看、聪明、温柔、耐心、体贴……棠棠不喜欢吗?” 我织了一张网,铺上柔软的草叶、放上诱人的浆果。 你会主动跳进来的,对吧?
第31章 容棠从早上起来就一直在吃东西,午膳随便喝了两口汤就放了碗,宿怀璟在一边看得皱了皱眉,有些后悔。 投喂小动物的成就感太强烈,连他竟然都忘了分寸。 好在吃的不多,不至于积食,宿怀璟只是在送容棠回房休息之后站在原地沉思片刻,默默把带过来的零食全部压到了箱子底。 盖上盖子的瞬间又迟疑了一下,悉数取出分装了一半,才将另一半又锁了起来。 不能一下子断干净,否则棠棠可能会委屈。 宿怀璟做完这一切,小院安静了下来。容棠在午休,柯鸿雪和沐景序还留在湖心岛未归,他坐在案前,听见窗外传来两道翠鸟啼叫声,不悦地蹙了蹙眉,抬步迈了出去。 走之前他唤来双寿,道:“若是一会棠棠醒了我还没回来,便跟他说我去找二少爷了。” 双寿一愣,表情立马变得警惕慌张:“郎君有什么事需要通知二少爷,让小的去传话便可,实在不用亲自跑这一趟。” 来淞园前那晚,容峥虽说送了许多东西去棠华院,但王府众人却很清楚,二少爷三少爷对世子爷远不如表面恭敬,如今郎君只身一人去寻二少爷,双寿担心得厉害。 宿怀璟闻言有些想笑,觉得自己在容棠面前形象纯白得像朵小白花就算了,竟连他的小厮也觉得自己是个会被旁人欺负的。 但细细一想,宿怀璟又觉得喜悦。 正因为被护得太仔细了,一饮一食都有人放在心上,所以落在别人眼中,宁宣王世子妃才是朵攀附容棠存活的菟丝花。 说不上多好,却也绝对不坏。 宿怀璟暂时没有改变这个认知的念头,于私心来说,他有些享受攀附容棠,被棠棠护着的感觉。 于正事来说,‘宁宣王世子妃’本就是他最天然最无懈可击的一层伪装,从容棠亲手送给他的那一天起,宿怀璟就已经想着该怎样最大限度的利用。 至于别的所谓名声或是其他,宿怀璟并不在乎,他很乐意通过这个头衔而与容棠有这世上最密不可分的联系。 宿怀璟笑了笑,对双寿道:“放心,二少爷如今很敬重棠棠,对我也不会有所怠慢。” 双寿仍是狐疑,但容棠早先吩咐过棠华院众人,宿怀璟的一切命令等同于他亲口所说,所以他坚持自己一个人去,双寿也没有任何阻挠的办法,只是稍稍留了心,想着若是有人往回传郎君受了二少爷欺负的消息,立马就去叫醒少爷帮郎君出气。 宿怀璟走出院门,看了眼莳花长势,绕过几段路,便有一灰衣小厮出现在他面前,带着宿怀璟前往一间略显破败、人烟罕至的庭院。 院子规格比他们如今住的那间甚至还要大上一些,踏入院门打眼望见的便是一座暗红的戏台。 上了年头有些岁月,台上绣金线,四处栽植梨树,如今正是花落叶茂的时节,院中遮天般落下荫蔽,不难看出多年前此地大约也是个热闹的去处。 宿怀璟没那么多雅兴观景,目不斜视地穿过戏台,走到主屋门前。 木门看起来被人擦拭过,肉眼几乎望不见灰尘,里间能听见隐约的走动声。宿怀璟推开门,声线微沉:“殿下行事未免太过鲁莽。” 屋内来回踱步的人正是盛承鸣,他身穿一件杏黄色的长袍,有些焦躁急切地在屋子里转圈。 宿怀璟饶有兴致地低头,望了望他脚下那方木板,分神想有没有被二皇子擦干净。 盛承鸣被唤回了神,动静极大地一下定住,倏地转过来,目光死死地盯着宿怀璟,身子前倾,似乎想要往前来,却到底记起了几分身为皇家子嗣的稳重矜贵,步子停在原地出声:“公子。” “嗯。”宿怀璟应了一声,回身阖上门扉进去。 厢房里就盛承鸣一人,倒是有些出乎宿怀璟的意料。 他原以为按盛承鸣这般莽撞无城府的性格,在发现自己和宁宣王府的关系后,就算能忍得住不第一时间前来问责,定然也忍不住找容峥打探一些消息。 宿怀璟问:“殿下来这里,可有旁人看见?” 盛承鸣一晚上没睡好,眼眶里都聚了红血丝,闻言立刻答道:“今日折花会开场,大家不是在岛上便在庄子里游玩。此处破败,老三又命人封锁了起来,我一路走来避开耳目,并未被人看见,公子请放心。” 宿怀璟勾了勾唇,笑道:“那殿下如此急切寻我,是有何要事相商?” 少年面上神情显现出一种超乎年纪的沉稳和从容,盛承鸣自幼生长在皇家,外祖也不止一次想过为他在身边安排几个谋士好能获取仁寿帝欢心,或者压其他皇子一头。 可那些人在盛承鸣看来,一个个都是只会掉书袋子的迂腐之徒,满口之乎者也摇头晃脑,做事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听他们说句话盛承鸣脑袋都疼。 遇见宿怀璟的时候,他正处在一个相当关键的时期。 父皇允许他入朝听政,但不清楚是为了给他下马威还是朝中三皇子一派的大臣们针对,他接手的几个案子,哪怕是最轻松简单的,也会办砸,惹得父皇不悦。 盛承鸣有一段时间很担心陛下会把他重新扔回国子监跟四弟五弟他们一起听讲。 宿怀璟恰好在那个时间出现投诚,盛承鸣原对他也抱有警惕怀疑,可白虎那样的瑞兽都能被他寻得,并且毫无保留地献给自己做了讨父皇欢心的筹码,又在他骄傲自满、险些要留下后患时谨慎提醒建议,才免得日后被父皇问责,规避了风险。 盛承鸣如今对这位少年公子有一腔满溢的信任。 也正因此,当他发现宿怀璟所说的成亲竟是嫁给宁宣王世子做世子妃的时候,盛承鸣陷入了长久难以自拔的震惊。 他找了许久的声音,然后道:“上个月我在处理叛军余党案,一直没时间关注京中发生的大事,但是听说……宁宣王世子成亲原为冲喜,公子若是——” 宿怀璟没说话,抬眼望向他,嘴角噙着一丝浅淡的笑意,一眼望过去竟似无声的鼓励。 于是盛承鸣胆子大了些许,他吞咽了一口口水,道:“公子若非自愿,我帮你去禀明父皇,取消这门婚事,本来男子嫁娶一事就非正统,公子大才,怎可屈居后宅,日日伺候一个病秧子?” 盛承鸣满心以为宿怀璟是被迫嫁给容棠,这般说着犹嫌不够,眉头一拧,愤慨道:“容表哥未免也太过随心所欲,明知自己这幅身子活不了几年,怎可还娶男妻?待他走后,公子岂非还要为他守孝?新丧夫三年不得参加科举,若他早走了便也算了,如果他拖着残躯挣扎个三年五载,公子你岂不是得在他身上耽误将近十年光阴!?” 盛承鸣越想越害怕,说这话的时候眉心死死皱着,一脸义愤填膺,说完半天都没听见宿怀璟回音,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地望过去,仿佛只要宿怀璟一声令下,他立马就能从淞园策马回宫,让仁寿帝取消这门在他看来荒唐至极的婚事。 可视线对上的一瞬间,盛承鸣却恍然感觉坠入了冰窟,危机感呼啸而来! 那是一双荒原上的野兽捕猎前的眼睛,猩红的瞳孔在黎明前锁定猎物喉咙,随时便会猛扑上去一口咬断,将一切都终结在漆黑的夜间。 瞬时的躯体感觉格外清晰,盛承鸣浑身汗毛倒立,宛如一阵阴风吹过,才使得他身在四月暖阳下,却好像置身于数九寒天。 盛承鸣心下骇然,不可置信地定睛重看宿怀璟,却恍然意识到刚刚那一瞬间的感知好像错觉。 宿怀璟依旧笑得温良,很耐心地听他说完所有称得上诋毁咒骂的句子,而后偏过头,轻声道:“多谢殿下。” 盛承鸣难得谨慎地没有立刻应声。 宿怀璟道:“我与容棠,两情相悦。我是个没什么抱负的人,余生只希望能跟棠棠一起赏花看书、听戏品曲儿,我盼着棠棠能长命百岁,如果天不怜我,没那个福气,我也只希望能陪他足够长的时间。” 盛承鸣呆呆地看着宿怀璟,瞧见自己敬重的公子脸上浮现出的神情竟似镀了光的温柔。 “如果说这次成亲,真的能帮棠棠冲走身上的病痛,那才是我的福气,还望殿下日后莫要再说这种话。”他抬眸,望向盛承鸣,拱手行大礼,“若殿下觉得我这般儿女情长、成不得事,也是在下福薄,无缘辅佐殿下问鼎天下,但若要我离开容棠,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宿怀璟正声道:“愿殿下福泽绵长,广交谋士,来日为大虞谋得一个海晏河清之世,做千古一帝。宿某能力微薄,无能辅佐殿下,就此——” “公子莫要这样说!” 盛承鸣终于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眸,方才还勉力维持的矜持得体全部不见了,他急匆匆地向前一步,伸手握住宿怀璟的手,又仿佛自知失礼,后退半步,直接拂袖告歉:“是我迂腐愚昧、辨事不明,还请公子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介怀。表哥吉人自有天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公子与表哥定能……” 他卡了一下,艰难道:“定能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宿怀璟唇角勾了抹意味不明的笑,盛承鸣一股脑道:“容表哥是连母后都夸赞的聪明,公子又是天下间少有的大才,你二人简直天造地设天赐良缘,是我眼拙。” 宿怀璟垂目,淡声反问:“是吗?” 盛承鸣立马应:“正是如此!古来才子配佳人,而我大虞百年前甚至有过帝后共治的时代,那才是佳话。是我学识浅薄、见识短浅,竟说的出‘男子嫁娶并非正统’这样混账的话,便是公子不提醒我,日后我也无颜面对先祖!还请公子宽宏大量,原谅在下口不择言!” 宿怀璟在屋子里看了一圈,没找到可以坐的地方,又懒得跟盛承鸣多费口舌,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再次拜了个礼,绝口不提方才差点就分道扬镳的话。 盛承鸣有些后怕,满肚子疑问都没问出口,险些就损失一员大将,一时间心情忐忑地一句话都不敢说。 还是宿怀璟提醒道:“殿下唤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事?” 盛承鸣神情略显犹豫,宿怀璟道:“殿下但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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