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里拐了十八个弯,十七个前面都有坑,最后一个是找骂的。 容棠决定不搭理他,反正沐景序马上就要上来,柯少傅也就浪荡这一会儿。 沐景序上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人,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还很青涩,穿着一身青色学士服,头顶带帽,一副很传统儒雅的学生打扮。 柯鸿雪刚刚还跟容棠扯闲话,这时候又闲不住,半个身子都倾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那名少年几圈,转过来跟容棠随口道:“啧啧啧,世子爷,你看我这小学弟,是不是看上去就一副半截入土的老学究样?” 这话传出去都得被打死。 不论是国子监少傅说一个少年半截入土,还是当世大儒柯文瑞的亲孙子说老学究半截入土,柯鸿雪都配得上一顿鞭子。 容棠喝了半口茶,偏过头,不轻不重地来了一句:“我没上过学,不知道老学究长什么样。但你离我远点,看着像一只斗鸡,我眼睛疼。” 宿怀璟原本还因为柯鸿雪离容棠太近有些烦躁,这时候听到自家小菩萨这么一说,止不住地勾起笑意,默默起身将吃完的餐盘收起来放到一边等着小厮上来收拾。 柯鸿雪活这么大都被人捧着,难得见到一个次次见面都怼自己的人,他竟神奇地一点也不觉得恼怒,而是兴致勃勃地盯了容棠一会儿,当真依言离开了些许。 沐景序没有出声打招呼的习惯,几人视线对视再错开便算见过礼,于是这里便只剩下那位少年还没自我介绍。 容棠喝了口茶,站起来消食,便听他道:“世子爷吉祥,学生是京城人士,庆正八年临渊学府学生,卢嘉熙。” 容棠知道他的名姓,也见过他。只不过前两辈子折花会上沐景序负责写诗,容棠跟柯鸿雪借着身份便利,带着男主到处刷脸去了,所以他跟卢嘉熙其实也没多少交情,只当他是一个普普通通来蹭分的学生。 这时候却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了一句:“城西卢氏书局跟你有关系吗?” 卢嘉熙惶惑地抬了下头,规规矩矩答道:“正是学生祖上基业。” 容棠皱了皱眉,瞥了宿怀璟一眼,后者正在替他斟茶,见他望过来还挑了下眉,意思是有什么事? 容棠便觉得自己刚刚一瞬间冒出来的联想很是莫名其妙,不欲再纠结,却听柯鸿雪道:“你别看我这小学弟年纪轻轻身板小小,胆子可大了呢!京兆尹府你知道吧,平民告官都要被打三板子的地方,他竟然敢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姑娘敲鸣冤鼓,还真把人给告成功了。” “世子爷可知告的是谁?”柯鸿雪问道。 容棠内心猜测一下成了真,却还是装作不知道一般问:“……谁?” “正是那金吾卫左骁卫将军丁威山的独子丁来宝,原是判了秋后问斩,前些日子不知怎么的,圣上勃然大怒,三月廿二那天当场就下令把人推出午门斩首了。”柯鸿雪悠悠一笑,扇子轻晃,视线说不清是落在卢嘉熙身上还是随意瞄了一眼宿怀璟,慢声笑道:“你说这事是不是很有意思?” 容棠一句话都懒得说了。 确实呢。 确实有意思。 -‘这些天我偶尔出府,瞧见城西卢氏书局新上了几本江南时兴的话本,想着你爱看,便买了回来放在书房等你翻阅。’ 你还真的挺偶尔。 容棠垂目,不动声色地又喝了半杯茶。
第28章 容棠借着喝茶的功夫,默默回忆了好半天。 他跟卢嘉熙相交不深,临渊学府是大虞最知名的学府,每年春季招生,招生范围囊括平民学子、商贩后代、世家王孙,可以说只要诚心向学、稍有资质,通过了入学考试,便都不会被拒之门外。 每朝每代都会有状元出自临渊学府,在天下读书人心中,临渊学府的地位堪比泰山。 卢嘉熙庆正八年拜入临渊学府,庆正九年参加第一场折花会,庆正十年奔赴的科举。 容棠隐约记得他当时是二甲赐进士出身,进入翰林院做了庶吉士,后又在庆正十一年被调去了礼部。 前两世没出现丁来宝的案子,也没有侠士献虎,仁寿帝并未许下庶吉士名额作为这次折花会的彩头,容棠原以为卢嘉熙只是柯鸿雪一位前来蹭分的学弟。 而这一世,折花会白身第一可直接入翰林院做庶吉士;丁来宝事件告官的是出城求学的商贾家少爷卢嘉熙;宿怀璟亲笔写下他去过卢氏书局…… 太巧合了。 巧到容棠忍不住怀疑卢嘉熙就是宿怀璟的人,而前几世,男主那边可能不知有多少这般幕后的小角色实际属于大反派。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容棠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悸,却非紧张,而是血脉涌动的欣赏。 换一个角度亲眼见证自己之前的失败,实在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容棠放下茶盏,他跟宿怀璟都不搭柯鸿雪的话,后者抬了抬眼,视线直勾勾地含着笑意盯过来,容棠被他盯的没办法,道:“前些天我让弟弟去卢氏书局帮怀璟买了两方烟墨,很是不错,故而才有此一问。” 卢嘉熙连忙拱手:“能蒙世子爷喜爱,实乃家中荣幸,若是世子爷不嫌弃,学生日后定期将笔墨纸砚文房四宝送去宁宣王府。” 容棠没见过这么上赶着送钱的,稍稍哽了一下,道:“不劳卢公子费心,我身子不好,不能常坐案前,用不上那些珍宝。至于怀璟要用的笔墨,已由我庶弟承担,实在不用再麻烦卢公子。” 红漆小楼上几人眼观鼻鼻观心,卢嘉熙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宿怀璟已经在一边剥了半盘餐后水果,笑着递给容棠:“棠棠,吃水果。” 容棠睨了他一眼,惦记着外人在场,没有多说什么,吃了两颗荔枝,懒洋洋地靠在了栏杆上,极目远眺,随意看起了淞园的景色,并不过分关注他们的对话。 小组还差一个成员,但卢嘉熙应该早就问过,宿怀璟因着容棠的原因也不会主动过问盛承厉的去向。 至于容棠,他是疯了才会关心男主。 他只是随口问系统:“这个世界男主到底怎么选的,难道完全就因为作者的偏爱吗?” 容棠作为读者的时候,视角全程跟着作者的安排走,不会去思考主角是否选错了人。穿越进来以后,系统任务在前面吊着,他也没有时间跟精力去思索这个。 可是现在闲下来了,容棠突然很好奇。 桩桩件件蛛丝马迹来看,身世也好、心性也好,宿怀璟分明比盛承厉更适合当主角。 卢嘉熙并不算特别重要的人物,甚至他去礼部也是沐景序跟柯鸿雪的建议,后期的确在一些事上给了男主助力,按理来说不该是宿怀璟的人。 容棠想到这里轻蹙了蹙眉,又有些怀疑。 如果卢嘉熙前两辈子确实是因为柯鸿雪的原因,算是男主阵营的小人物呢? 那这辈子究竟是沈飞翼事件带来的蝴蝶效应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让他跟宿怀璟有了交集? 他想得出神,没注意到谈话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小了,宿怀璟走了过来,用小叉子叉起一颗白-嫩多-汁的荔枝,送到容棠嘴边:“棠棠,啊——” 容棠下意识就张开了嘴,清甜的凉意入了口腔,他轻眨了眨眼睛,牙齿开始机械性的咀嚼,抬目看向宿怀璟。 “在想什么?”宿怀璟问道。 在想你跟卢嘉熙什么关系。 容棠看了他一会儿,偏过头把嘴里那颗荔枝核吐到手上,问:“你之前写信不是说替我买了几本话本吗,这次有带来淞园吗?” 宿怀璟微顿,笑得眉眼弯弯:“带过来了,你今天想看?” 容棠点点头:“嗯,懒得出门了。” “好,我一会拿给你。”宿怀璟道。 柯鸿雪适时出声:“世子爷不出院门的话,可否把你媳妇借给我们?” 容棠一个眼刀甩过去,正要开口怼,余光瞥见沐景序眉心稍蹙了蹙,那点想骂柯鸿雪的欲望就散了。 骂他干嘛?自有人收拾他的口无遮拦。 卢嘉熙小心翼翼地道:“要不我去作诗吧,赴会之前学府老师有考过我们的学问,当时便出了一道以芍药为题的辞赋。” 容棠抓到关键词:“芍药?折花会第一天盛承星以芍药出题?” 卢嘉熙愣了一下,呆呆道:“啊?对啊。” 容棠没说话,柯鸿雪笑盈盈地一摇折扇,顺走他盘子里一颗荔枝扔进嘴里,慢悠悠道:“怎么样?世子爷现在可有兴趣出院门了?” 容棠抿了抿唇,些许不悦涌上心头。 仁寿帝后宫充实,对皇后虽敬重礼爱,但王皇后毕竟将近四十岁了,很难再有身孕。 蕙贵妃跋扈,母家势大,生下两位皇子,幼子更被术士妄言出生便是旺帝星的,她在宫中,虽非皇后,却也差不多了。 牡丹是花中皇后,芍药是花中宰相,二者很容易就会让人联想到国母和宠妃。 盛承星此次折花会的主题有芍药并不奇怪,可他竟用芍药做了开场,实在是——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容棠神色冷了下来,宿怀璟道:“棠棠不想出去就不去,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容棠摇头:“不,一起。” 柯鸿雪立马就笑了:“走走走,一起去看看,今天揽月阁里来的可是近日来京中最火的梨园紫玉班,我惦记好久了都。” 容棠那点刚提起来的气势一时间散了大半,很是无奈地看向沐景序。 沐景序视线转向柯鸿雪,眼中含了几缕要冻死人的冰雪,柯鸿雪注意到自家学兄的目光,霎时间就怂了,从阁楼下去,一直到乘船去湖心岛的路上都没再敢多说一句不着调的话。 可一下了船,在岸上便听见揽月阁中传出来的咿呀戏曲声,他又行了!转过头用一种容棠上辈子很熟悉但这辈子没见过的眼神亮晶晶的望着他,眸中意思不言而喻。 :你懂我的吧?兄弟! 容棠不懂,容棠也不想懂,容棠懂了容棠随口一应声又得被你带坑里去。 棠棠心里苦,默默凑近了宿怀璟几分,宿怀璟便很自然地垂下手,抓住了容棠手指,带着他向揽月阁行去。 容棠垂目望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大反派那双看起来不染纤尘、不沾鲜血的素白双手上布着层层叠叠的伤痕,一道道都让他觉得既触目又心疼。 采露水会不会划破手指,容棠不敢说死,但那道碎瓷盏划出来的痕迹必然不该出现在宿怀璟的手上。 他分明是慌了神,为了阻拦自己,没有防备顾忌地直接伸手抓向一堆碎裂的瓷片,才会任手心被割破。 容棠觉得自己方才那点被宿怀璟在信中戏耍的不悦全部散开了,他伸手抓了抓握住自己的那只指尖。 宿怀璟却不知理解成了什么,径直停下了步子,眉梢浅浅蹙起,道:“敢问两位大人,五殿下现在何处,为何一直不曾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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