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棠微顿,心底漫上来一种奇异的情绪。 宿怀璟问:“只我们四人吗?” 沐景序摇摇头:“不是。” 宿怀璟道:“请沐大人明说。” 沐景序:“还有五殿下。” …… “哗”地一声,容棠打翻了茶盏。 三人俱是一愣,容棠还没反应过来,宿怀璟已经抓过了他的手放在眼前快速地翻了翻,出声询问:“有没有烫着?” 容棠手指蜷了一下,有些迷茫地感受温度,然后摇头:“没有。” 他低下头,看见木质地板上一滩水渍跟被打碎的茶盏,下意识就要蹲下去捡起来,宿怀璟却拉着他,眉心紧锁盯着容棠好一会,止住他动作,自己俯身将碎瓷拢在手心。 再起来的时候宿怀璟神色冷淡至极,不由分说地望向柯鸿雪和沐景序:“承蒙二位大人抬举,我跟棠棠都没上过学,想来就算组了队也是平白给你们添麻烦,还是不必了。” 沐景序表情依旧淡漠,反观柯鸿雪,将诧异写在了脸上,似乎完全没想到他们竟然会拒绝。 折花会一共举办七天,每天的主题都不一样,赴会的人需要在当天日落西山之前契合当日主题题诗或作赋一首,送去三皇子及参加评选的各位大儒处择出个优良劣等。 但前来参加折花会的人并不全是才子,还有诸如秦鹏煊之流,胸无点墨、但家世显赫的存在,自然不可能让他们在这种宴会上丢尽脸面。 所以规则是以小组为单位,就类似于容棠在现代上学时的期末作业小组,一组五到六个人,成果共享,只在最后庶吉士名额的选取上进行内部推优。 这种推优可操作性大,放在别的小组很容易发生仗势欺人的现象,但在他们这却完全不可能。 沐景序和柯鸿雪都有官职在身,盛承厉身为皇子无需去到翰林院当一个小小的庶吉士,至于容棠,他本就是个富贵闲人,委实没必要再给自己套上一个枷锁。 所以落到最后,这个名额几乎是白送给了宿怀璟。 至于他们能不能拿到第一? 大虞三年一次科举,从庆正元年起,至今一共举办了三场科举,唯独庆正七年那场称得上是群英荟萃、神仙打架。 沐景序三元第一,而柯鸿雪名义上是探花,实则仁寿帝因为柯太傅的原因,原想点他做状元。但柯鸿雪在金銮殿上也敢轻松一笑,直言自己胸无抱负,做不了经世治国的大儒,只适合醉生梦死、打马长街过,做一个百无一用的浪荡书生。 仁寿帝闻言抚掌而笑,并未怪罪,反倒赞他真性情,当场点了探花郎。 这场折花会上有学识比这二人高的吗?或许是有,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真的非常优秀。 况且——容棠记忆中前两次都是他们拿的第一。 他、沐景序、柯鸿雪、盛承厉,加上柯鸿雪一位前来蹭分的学弟。 唯一不同的是,前两次仁寿帝并未许下庶吉士作为彩头。 容棠被宿怀璟拉着,站在沐景序和柯鸿雪面前,看见二人情绪回归正常,施施然起身,笑着一拱手就要告别:“既如此……” “我们考虑考虑。”容棠打断柯鸿雪的话。 手上交握的力道倏然加重,又很快变轻,容棠没看宿怀璟,眼眸定定地看向沐景序,低声重复:“我们考虑一晚,明早递名帖前给你答复。” 组队成员需要将名字写在专门的红纸上,再呈报至三皇子处。自此,折花会开场,帖上几人成为绑定关系。 沐景序仍旧淡然,点了点头:“好。” 柯鸿雪扬唇一笑,视线在二人之间打了个转,又移开,晃了晃叠扇,遥遥指向不远处一处亮着灯的所在,笑道:“今夜是开场,揽月阁上备了酒席,世子爷若想过去赏玩,还需早些动身,以免错过了时辰,岸边的船都停了。” 容棠点头:“多谢。” 柯鸿雪与沐景序转身下楼,临走之前柯鸿雪又看了一眼棋盘,唇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漆红阁楼安静下来,宿怀璟松开抓住容棠的手,回身将茶盏碎瓷放在了棋桌上,用方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上茶渍,坐到凳子上,仰着头,笑得很无害,眼底却冰凉。 他温声问:“棠棠,能给我个解释吗?” 容棠低首,一眼望见宿怀璟手上又添了一道刺眼的红痕。 他心中骇然,来不及思考,径直蹲了下去,双手抓住宿怀璟的手,小心地碰了碰伤口周围皮肤。 宿怀璟那双手仍旧纤长白细,仿似上好的羊脂白玉,却从手腕到手指,布满了新旧不一的伤痕。 美玉染瑕,容棠心疼得要命, 宿怀璟抬手,指腹按在容棠颊边,那点晕出来的血珠落到他脸庞,被沾染上自己的气息,宿怀璟情绪终于平稳些许。 他又问:“棠棠不是不愿意吗?” “没有不愿意……”容棠哑声道,话音刚落,撞见宿怀璟眸中戏谑的冷意,沉默一瞬,轻声道:“可我觉得你分明想跟他们组队。” 宿怀璟眉梢轻挑:“嗯?” 有些话没到说开的时候,所以哪怕容棠猜测宿怀璟早就知晓柯鸿雪的目的,清楚他假意应付必然有自己的考量,也不能说出来。 他只是乖乖地偏过头,任那道血渍在自己脸上晕染开,然后说:“我想让你拿第一。” 他如一只被标记的兽,不需要驯服,就乖乖钻进了猎人的牢笼,用柔软水滑的皮毛将人裹在腹下,安安静静地过冬。 容棠轻声道:“怀璟,我们跟他们一起,去拿第一。” 宿怀璟眼睁睁盯着容棠一如那个雨后,特别听话地在他指尖蹭了蹭,低声撒娇般央求:“好不好?” 声音又软又亮,听得人想将这世上所有可以当做礼物的珍宝都摆到他面前任其赏玩。 夜幕渐渐拉上,淞园里繁花开遍,宿怀璟喉结滚了滚,第一次没有答应容棠的要求,他在那双希冀的眼神里缓慢而清晰地开口:“不好。” 他看得很清楚,茶盏打翻时容棠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和惧怕。 他允许容棠跟沐景序他们做朋友,可他不要容棠害怕。 容棠是自己的小菩萨,就该无忧无虑地看话本吃零嘴、逛集市赏春花,宿怀璟有无数种办法可以去复仇,无非就是快一些慢一些的区别。 可没有哪一条路值得容棠压着恐惧陪他走的。 ——哪怕他并不知道容棠究竟为什么害怕。
第25章 容棠第一次见盛承厉的那天,是庆正九年正月十五,元宵节。 从宁宣王府去皇宫的马车上烧满了炭,温度高到双福进来一下都会流汗,容棠却紧了又紧身上的大氅还觉得冷。 他其实……没那么想去救男主。 刚穿越的时候中二病发作,被系统一诓,便觉得自己是救世主,对这个小说世界有至高的责任跟使命。 但是疼痛入体,病症难捱,在床上半生不死地躺了十多天,容棠自己都不太想活了,更别提救男主。 可系统任务也好,全知视角下想要玩游戏的念头也好,容棠还是去了。 上元节的宫廷是整座虞京最富贵的地方。 珍馐佳肴、美人美酒,帝王将相高坐明台,红粉佳人穿梭园林,灯笼挂在树梢,寒梅开满整座宫闱。 非常好看,设身处地的瞬间,容棠只觉得上辈子看过的古装剧成了真,纸片人也有了生命力。 他将面前活生生的人跟电子书里三两个字符的名字一一对应,便看见了他们的真实,而非一部几十万字小说里编造的虚幻。 他提着宫灯顺着石道行走,一步一咳、三步一停地,绕过所有繁华迷离的殿堂,行到一座漆黑阴暗的冷宫中。 有人发着高热,烧得糊涂,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眼角那颗泪痣恍如被点上烛泪,在火光的映衬下灼灼地发着光。 ‘可怜死了。’ 容棠当时第一个念头。 他可能出了声,也可能没有,高热中的青少年本就睡得不安稳,容棠想出去替他找太医,可刚一转身,垂在身侧的手指便被人抓住。 如抓一根浮木般,力道生硬拼命,怕他跑掉,攥得他生疼。 泪痣沾上晶莹的水珠,少年缩在床上,在整座宫廷都热热闹闹、连太监宫女都可以享用一餐美食的夜晚,带着哭腔、沙哑地唤:“娘……” 容棠心说,你在讹我。 然后他就被讹了两辈子。 从娘、到先生、到容棠…… 他自己都记不清什么时候有的转变,也说不清他当孩子看的男主什么时候有了别的念头。 猜疑、忌惮、愤怒、怨怼……以至于最后在一座破庙中、慈悲佛像之下,那般坚定地将利剑刺入他胸膛。 容棠想,他养了一头白眼狼。 他花了七年时间,养出来一头被天道眷顾、生下来就是世界中心的白眼狼。 - 揽月阁在淞园中心湖中央的小岛上,进出都需要坐船。 容棠去的不算特别迟,渡口点着灯笼,周围仍有不少来往的人群,宿怀璟领着他上了一艘停靠在岸边的小舟,带着双福走水路过去,双寿则留在院子里继续收拾。 湖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竖起一根长木桩,桩上点灯,灯影和月影错落在水面,似要将银河都扯下来。 容棠看了一会儿,没忍住,弯下-身将手放进了湖中搅乱水幕。双福看得心都颤,提醒道:“少爷,湖水凉。” 容棠虚虚一握,稍显怔愣,宿怀璟问他:“冷吗?” 容棠摇头:“还好。” 双福要是不提醒,容棠甚至都忽略了,他这些日子很少会觉得冷。下雨的话宿怀璟就不让他出门,在房间里待着感受不到温差,夜间手炉用得也少,可是如今在淞园,他将手放在春夜的湖水中,竟然也没觉得有多么寒凉。 容棠戳系统:“我身体是不是好了?” 系统无情地打破他幻想:【不可能,这具身体最多再活四年。】 于是容棠便将这归结于天气转暖,湖水也变得暖和一点的原因,没有注意到宿怀璟在听见他回答后松弛下来的眉眼。 湖心岛上四处都有宴席,或临水设宴,或登高饮酒,也或许随处找一棵开着春花的树,席地而坐,铺一张毯子,上几碟糕点凉菜,抚琴或吹箫,三五路人,就足够赏一赏春夜的光景。 容棠以往参加折花会都是为了给盛承厉结交人脉,这时候换一种心情过来,却觉得三皇子是真的会玩,也真的潇洒。 蕙贵妃给幼子强行安上那样大的一个命格,却放任长子长成了一个花天酒地、游戏人间的富贵皇子,若非落入夺嫡漩涡,容棠换一种角度来看,偶尔也会猜测这些人本来的人生该是什么样。 宿怀璟领着他,上了揽月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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