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玉将嫁妆和资产全都从宁宣王府转移走之后,挑了一个日子回去与容明玉说和离。 宁宣王震怒,不仅不同意,还想命人将王妃送回自己的小院闭门反省。长公主适时出现,庄严地往主位一坐,屏退所有下人,关上门来让他们俩当着自己的面谈。 那一夜,宁宣王府没有一个人睡得安心,第二天王秀玉拿着和离书去官府做了公证。 大虞民风开放,寻常百姓之间夫妻不和、好聚好散是常有的事,但王孙公侯之间,历朝历代便是相见生厌、彼此嫌隙,也很少有和离散场的。 背后涉及了太多利益纠葛与权力关系,谁也不敢轻易割席离开。 是以一时间京中流言四起,皇帝皇后甚至还分别召了二人进宫面谈,询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流言传的沸沸扬扬时,容棠在永安巷那间小院子里抄佛经看话本,见佛像之上那片金莲一日日绽放。 府中伺候的下人大气不敢出,见到他总低垂着眉眼,生怕做错了什么引得这位如今正处在话题中心的世子爷不悦。 孰料容棠看他们这幅谨慎小心的模样,一下就乐了,好笑问道:“我爹娘和离,与我有何关系,与你们又有何关系,怎至于如此担忧?” 双福表情纠结:“少爷……” 容棠温声道:“好了,我没事,与其日日担心,不如想一想若是王府不让我进门,留在府内的那些宝贝怎么运出来。” 双福双寿闻言,一下从紧张变得谨慎,二话不说直奔宁宣王府,等天色已黑,驾着几辆板车一路奔永安巷而来。 巷口吃过晚饭正在闲聊的婶子们看见,瞪大双眼惊掉了手中捧着的瓜子。 双寿见状,不由自主地滚了滚喉结,恍惚中总感觉自己又提起了一筐又一筐的红鸡蛋。 等到一切尘埃落地,宁宣王夫妇正式和离,但容棠的世子头衔仍有保留,除去王秀玉提前搬走的嫁妆外,仁寿帝还责令容明玉月月去银庄为王秀玉存银,供她余生开销。 容棠听见这话,忍不住挑了挑眉,道:“他还挺厚道。” 宿怀璟笑道:“娘亲母家是王氏,当朝国丈,便是皇后娘娘的庶妹遇人不淑受了委屈求到他跟前,他也得格外宽待一些,更何况母亲与皇后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 容棠撇了撇嘴,不太想听到盛绪炎的事,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窝在书房美人榻上就开始睡觉。 宿怀璟笑了笑,拿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自然而然地放慢了手上动作,在窗外的雀鸟叫声与容棠浅眠的呼吸声里安心做事。 今冬估计会来得早,可能是个冷冬,炭火夏天就开始采买了,差不多九月就得用上,不然容棠身体大约扛不住。 宿怀璟处理完公务,分心想着,屋外天色逐渐暗沉,桌上烛豆燃香,他放下毛笔,抬眼望着侧躺在榻上睡觉的容棠。 某一瞬间,宿怀璟心里生出几分希望时间可以定格下来的妄念。 过了中秋,又快一年冬,他明天下朝之后,先去蜀道阁,命行风将今年送过来的牛羊,各处理半扇送到永安巷好了,给棠棠补补身子。 …… 仁寿帝吐血之后,停了三天朝,之后一切如常,百官日日上朝下朝,谈论国事。 只有最得帝王亲信的那些官员才看得出来,皇帝实则一日日蹉跎了下去,气色一天比一天差。 宿怀璟与容棠照常过他们的日子,因着王秀玉去了江南,他们连宁宣王府都懒得回,只时不时去京郊别院看望祖母,日子过得很是舒心。 这日下朝,宿怀璟沿着太和殿前的台阶下行,往御史台去,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轻盈而干净,几乎听不见厚重的浊气。 他不着声色地皱了皱眉,没有出声也不曾回头,直到那人走到他跟前,出声唤了一句:“宿大人留步。”宿怀璟才停了下来,佯装刚看见来人一般,得体道:“五殿下安。” 盛承厉看他微微躬下的身子,和状似谦卑低垂的头颅,眼中不知道在想什么,定了半瞬,回礼:“宿大人不必拘礼。” 宿怀璟起身,道:“殿下步履轻盈,臣竟一路都不曾听见动静,若不是确有太医诊断过,谁敢信您曾经瘸过呢?” “是我运气好,遇到了好的大夫。”盛承厉忽略他话里的嘲讽,轻飘飘说道,展臂一指,示意边走边聊。 宫墙上天色才明没多久,北风快要卷上京城,盛承厉不轻不重地随口问:“沐大人南下一事,可有宿大人您的手笔?” 宿怀璟反问:“殿下是觉得沐少卿南下一事有蹊跷?” 盛承厉轻轻笑开:“倒也算不上蹊跷,只是沐大人算是我的老师,刚邀我进大理寺共事,转而就病重,又引得父皇对我怀疑,实在太过巧合,我想问一问内情而已。” 宿怀璟:“臣与沐少卿不过同僚之情,便是殿下真以为有何内情,也是问错了人。况且——” 他话音一转,笑道:“既是老师,便有教导之情。老师病重,殿下不先想着病情严重与否,反而忧心此事是否别有隐情,可是忽略了为人学生者的本分?” 他抬眸看向盛承厉,一双凤眸干净又清澈,仿似从头到尾没有任何算计或针对,只是平静地说出刺心的话。 盛承厉与他对视良久,低下头轻轻笑了:“学生想以师礼待恩师,可老师却不肯倾囊相授以子之情待之,我又当如何呢?” 宿怀璟轻声重复:“以子之情?” 他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看向盛承厉:“殿下身为皇嗣,而今俨然一步皇储之位,以子之情待您,您以父之情回报,才算合理。只是不知,您这待父之情,究竟是想要侍父,还是弑父呢?” 作者有话要说: 冷知识,盛五有两个真正的老师,一个是三哥,一个是棠棠:)
第153章 盛承厉与他对视而望,片刻之后,仰头看向宫墙之外新升的太阳,沉声道:“父皇于我,是日月山川,恩重如山不可逆也,宿大人慎言。” 他们走的慢,盛承厉又跟了宿怀璟一路,如今此处除了他们二人,再没有其他官员宫人,盛承厉这句话说不上是警示,也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善意的提醒。 宿怀璟望了他一眼,又淡淡地移开视线,颇觉没劲。 既想来套自己的话,又不坦诚,妄图揪住他话语里的“漏洞”来威胁…… 该怎么说呢?宿怀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朽木不可雕也。 三哥和棠棠两个人,竟都没教会他如何审时度势、因人制宜。 宿怀璟从容不迫地回道:“古语有言,一字之差,千差万别。侍与事者,同音同义,若在孝顺父母之时,确可通用;只是臣乃言官,有进言记录之责,殿下纯善,孝感动天,但此番言论只你我二人知晓未免可惜,臣原想着回御史台后着墨记录,以呈陛下,彰显殿下侍父之诚心,尊师之礼数,当为百官之表率。可殿下想到了哪里,竟开口劝臣慎言?” 盛承厉脸色微变,看宿怀璟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阴沉。 宿怀璟与他对视,不卑不亢不闪躲,甚至浑身上下还透了几分游刃有余的闲适自然,似是纯粹好奇,在等他的回答。 良久,盛承厉低低地笑了一声,叹道:“早就听闻宿大人聪慧过人,行事说话滴水不漏,有舌战群儒之能,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在下佩服。” “殿下言重。”宿怀璟望了他一眼,礼数周到地抱了个拳,继续往前走去,谈话的兴致本就不多,如今更是锐减。 盛承厉却不紧不慢地跟着他,状似亲近般拉起了家常:“表兄身子骨弱,年年秋末冬初最易生病,还劳中丞大人费心照顾。” 宿怀璟眉心瞬敛,旋即又慢慢松开,冷声道:“棠棠是我的夫君,我照顾他是分内之事,殿下莫不是近来无琐事烦心,竟有闲情开始关心起他人家事了?” 盛承厉说:“表兄又如何能算他人?” 宿怀璟微顿,转过头目光沉沉地望向盛承厉,后者与他对视,眉目间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配在那张愈发长开的脸上,相当引人注意。 宿怀璟望了他几瞬,眸光一动,眼中威压与凌厉转换成某种不宜言说的情绪。 他温声道:“殿下这双眼睛生的真好,想来淑妃娘娘当年扬州第一美人的美誉不假。” 盛承厉微皱了一下眉,敛眸望向宿怀璟腰间挂着的腰牌,说:“母妃自幼离我而去,眼睛生的像她是我的幸运,只是可惜,年初双目染过疾,我总担心日后会留下病症,坏了母妃留给我的这双招子。” 宿怀璟重复:“双目?” 盛承厉点头:“确是双目,中丞大人有何疑惑?” 宿怀璟笑了一下,摇头:“殿下吉人自有天相,福星高照,又有陛下庇护,病症不侵也是应该。” 盛承厉却道:“我活了十七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我福星高照,多谢中丞大人。” 宿怀璟:“殿下不必自谦。” 朝臣除帝王召见去勤政殿议事外,平常不能在宫内逗留太久,是以宿怀璟说完这句话便不疾不徐地向前走去,盛承厉跟在他身边,慢腾腾地道:“非是我自谦,而是自我出生起,就被一纸箴言定了命格,引父皇嫌恶;后又遭后宫争斗陷害,幼年凄惨;好容易长到十五岁,又频遭事故,引父皇不悦发配皇陵。” 他顿了顿,自嘲般笑道:“我这一生,可能注定亲缘淡薄,遭人陷害罢了。” 宿怀璟不着声色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已经不想再跟他说话了,可盛承厉这一路跟着,显然有所意图。 可他沉默两秒,还是说:“殿下方才让我慎言,此时便说自己亲缘淡薄了吗?” 这是欺君罔上品行怨妒的句子,身为皇子,抱怨自己亲缘淡薄,岂非是说帝王不公,薄待了他? 盛承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却反问宿怀璟:“宿大人要去父皇面前参我一本吗?” “素纸价贵,非是民生天下的大事,不必上奏。” 换言之,你不配。 盛承厉被这般折辱,却也不恼,反是笑了笑,道:“如此更好,父皇如今日日皆与慧缅大师对坐,谈佛论经、交谈丹药,想来也不愿看到琐事折子,扰他清净。” 宿怀璟脚步微顿,偏过头瞥了盛承厉一眼,久久未曾说话。 直到快出宫门,宿怀璟与盛承厉分离,才又拱手行了个臣礼,道:“谢殿下提醒,还请殿下日后谨言慎行。” 盛承厉还礼道:“中丞大人教诲,学生不敢不不听。也请大人照顾好表兄,莫使他操心忧虑。” 宿怀璟没再出声,走到宫门口上了马车,敛眸假寐,手上却一刻不停地摩挲着容棠给他的腰牌。 烦。 很烦。他不太能理解盛承厉究竟是怎么做到,明知棠棠不待见他,还要三不五时地来他们面前刷存在感蹦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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