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还很纳闷,柯鸿雪才是真的对朝堂上各路消息一清二楚,问他做什么? 柯鸿雪弯起一双桃花招子,言笑晏晏,却像只狐狸:“事情的开端可是为了替五殿下挑宅子?” “对呀。”卢嘉熙依旧莫名。 柯鸿雪:“挑的是原显国公府,正要着手修缮了,却被烧了?” “对。”卢嘉熙回答,“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吗?” “是啊,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柯鸿雪替自己倒了杯酒,问:“可后来呢?” 卢嘉熙没明白他话里意思,容棠坐在对面,不知想到什么,有些莫名地看了沐景序一眼。 柯鸿雪:“拟定的宅子被烧了,五殿下府邸该定在何处?过了年五皇子已经年满十六,合该出宫立府,可如今钦天监说他身上‘邪祟恐妨帝星’,高僧慧缅又不知所踪……” 柯鸿雪顿了顿,问:“五殿下出宫这件事便被搁置下来了吗?可他如今的年纪,再不出宫,岂非有违祖制?” 卢嘉熙这才懂了他的意思,愣愣地回想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道:“年前员外郎大人去了一趟皇陵。” 容棠瞬间就懂了。 宿怀璟问:“这是何意?” 卢嘉熙:“我也不清楚,只听说五殿下自请去守皇陵,以消磨身上邪祟,以免侵扰陛下。” 此言一出,桌上一时寂静无声。 良久,柯鸿雪轻轻溢出一声笑,端起酒杯跟沐景序说:“学兄,你这小徒弟哪儿还需要你教的呢?” 容棠这才从终日惫懒、不问世事的状态中醒了过来。 他想起年前那场落雪,他跟宿怀璟去到柯鸿雪的宅子里围炉煮茶,听见这一桩关于所谓“邪祟”的秘辛时,心下涌出的那一点怪异。 主脑为什么一直没罚他? 如果月容落水而死,容棠都会在淞园的另一边感受到剧烈疼意的话。 那这一年时间以来,盛承厉摔断腿,柯沐二人不再辅佐男主,显国公府被烧…… 这桩桩件件,无一不是在削弱男主的实力,主脑为什么一直没有罚他? 是因为这些事实际没有对盛承厉造成影响,还是主脑在逐渐丧失对他的控制力? 容棠想不明白,但这全都有可能。 他略蹙了蹙眉,宿怀璟问:“怎么了?” 容棠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他:“宫宴那天,你有没有看见盛承厉?” 几乎是这个名字落地的瞬间,宿怀璟心里就不太开心,但他顿了顿,耐心道:“棠棠想说什么?” “他的腿……”容棠道,“真的断了吗?” 宿怀璟点头:“断了。” 进场的时候他多看了一眼,盛承厉是跛着脚进来的。 容棠却没有因为这个答案开心分毫。 皇家陵墓是原文剧情里一个重要的场景,理所当然地也是给盛承厉加助力用的。 皇陵里有一位老太监,早年间伺候过明宗,身形佝偻,不露声色,任谁一眼望过去都只是一个年迈的太监,日日守在帝王陵寝里,与棺木古灯作伴,等着某日埋骨的黄土盖住自己脖子。 但小说设定里,这样的隐居者通常都是世外高人。 对方虽只是一个老太监,武功却上好,原著里男主便在某次受罚去皇陵守墓时遇见了他,从而学会了一身保命的功夫。 而这一世盛承厉主动提出要去皇陵,容棠并不清楚他去那里的目的是不是为了这个师父。 但他清楚仁寿帝其实没有向盛承厉下最后通牒,男主这一出行为实为以退为进。 这份机敏,倒又跟淞园做局让月容死亡的盛承厉逐渐吻合,却不似韶华殿上送一桌子菜过来的五殿下。 容棠一时没说话,宿怀璟捏了捏他手,问:“怎么了吗?” “没事。”容棠摇头,“有点累了。” 宿怀璟眸中闪过一抹深色,问:“回家?” 容棠刚想点头,转念一想,道:“回永安巷吧,让双福回去跟母亲说一声,我们在永安巷过到元宵再回去。” 年初七大虞官员就该重归朝廷,宿怀璟是宫宴上帝王临时点到的御史台,一应文书等事宜准备好之后,约莫要在元宵节之后上任。 而容棠抽空看了一眼系统空间里那些迷雾,一面浓黑,一面如积雨云般翻滚。 他有几样东西弄不明白。 一就是这片意识空间里两相争斗的雾气各自代表什么,等它们争斗结束后,自己身上又会发生什么改变;二是系统的主脑、亦或是他理解的天道,在偏爱如此明显的情况下,是如何有资格决定一个小世界的兴衰;三是盛承厉究竟是有外力借助还是有了前两世记忆,而这记忆又恢复了多少? 脑袋里一团乱麻,容棠临走前偏过头,看了一眼正并排站立的柯沐二人,眉间萦起一层深思,又浮现出一个更深的疑惑。 他们真的放弃盛承厉了吗? 最好的结果是主脑失去了对容棠的控制力才没有惩罚,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断腿日后会有师父帮他诊治、显国公府被烧则会提前促成盛承厉去到皇陵。 那么柯鸿雪与沐景序的倒戈,又到底是为什么不会有一点惩罚反噬到容棠身上? 还有前两世沐景序的死…… 容棠以前并未深想,这下却不得不思考。 柯鸿雪如果很早就猜出了沐景序与宿怀璟的身份,为何不早日统一阵营,又为何直到沐景序死亡,才将这件完全无法挽回、甚至有可能摧毁人心的事实告诉宿怀璟? 更甚者,他的这份‘坦诚相对’,沐景序生前是否知情,又是否同意? 他难道不会怀疑自己的死亡会加速宿怀璟的黑化吗? 谜团一个接着一个,容棠抿了抿唇,莫名有些踩在飘渺不定云团上的倥偬之感。 脚下一点也不踏实。 “棠棠。”阳光照落长街,积雪在屋檐反光,宿怀璟牵着他的手,声音一贯温润又纵容:“走路不要出神哦。” 他没有问容棠在想什么,而是眯了下眼睛,抬眼望向太阳:“而且今天阳光很好。” 阳光很好,不要想未来,也不要想从前,不然当下的太阳都会委屈。 容棠微怔,随着他看了眼头顶的光晕,刹那间谜团颤了颤。 他莫名有一种感知。 那不是将人拽进黑暗中沉沦的漩涡,而是天亮前最深的夜。 夜色掩盖一切,所以看不见踪影。 可再等一等,日轮总会穿过东山,驱散所有阴翳。
第97章 正月初八,宿怀璟生辰。 容棠搬回了永安巷,一大早就兴致勃勃地敲开了宿怀璟的房门,神神秘秘地拉着人出门,却不说要做什么。 好在宿怀璟一向纵着他,非常配合地做出一副期待的样子。天气很好,马车出了城,暮冬早春,城郊一片片梅林盛放,燕子快要归来。 马车行了半个上午,容棠难得地没有犯困,竟也不算多晕,时不时撩开帘子往窗外看一眼,兴奋得好像这是他自己的生辰,宿怀璟心软软,不免觉得其实太过隆重了一些。 八岁以后他就没庆过生辰,十八岁这年再像小朋友一样去期待生日,未免有些幼稚。 可棠棠这样开心,宿怀璟被他带得也不自觉喜悦。 说不清是因为什么,天气、时辰、日月、身边坐着的人…… 总之一切都很好,连他也会开始期盼自己的生辰日,会期待棠棠准备的生辰礼。 马车停在郊外一处园子前,周遭环境宁谧,门前长了两棵枣树,秋收时节很轻易就会落下一地脆甜的果。 两只崭新的石狮子守在门口,衔珠弄球,富贵又安然。 园子背靠山林,马车一路行来惊醒无数林间栖息的鸟兽,发出清亮的啼叫,飞向早春的日光。 宿怀璟有些惊讶,下车四周望了望,然后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容棠:“这是?” 容棠咧开嘴笑,兴奋过了头,脸色都变红许多,还没说话,冷风灌进了喉咙,先抑制不住地咳嗽开来。 于是宿怀璟立马就将心里那点疑惑抛之脑后了,眉梢浅浅一簇,接过双福提着的手炉塞进容棠怀里,轻轻地给他拍着背顺气:“慢慢说,不着急。” “……没着急。”容棠咳下去那口冷风,却还是有点不服气,嘟囔道:“都怪这阵风。” 宿怀璟无言,有些失笑,为他突如其来的孩子气:“嗯,怪风。” 哄得过于明显,容棠说的时候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可大反派这样一说,他耳朵就红了红,视线躲闪,回避这个话题。 容棠抓住宿怀璟手腕:“走,进去看看!” 园子里人烟稀少,却丝毫不显荒凉破败。 从外看不出什么名堂,可等迈进庭前台阶,绕过幽幽影壁,顺着中庭一步步往里走了之后,宿怀璟才惊觉容棠送了他什么。 他睁大眼睛,一时有些恍然,停在原地,望着园子中间一处还结着冰的人工湖久久没说话。 宣武大道上的宅子所属全都是皇亲国戚,一座比一座富丽堂皇、瑰丽惊人。 幼时住过的庭院,经过的回廊,爬过的榆树…… 许许多多本来该跟少年将军怀中糖人一块消散不见、逐渐褪色的存在,而今在远离京城的这一处庄园中全部复刻了出来。 石狮是一下马车就会看见的存在,宿怀璟也好,先太子也好,在大虞皇宫里是端庄矜贵、举止循礼的皇嗣;可回到显国公府,却只是外祖家远归的小孩,可以撒着娇多要一块桂花糖糕,也可以央着表哥将自己举高高去掏树上的鸟窝。 他其实……很喜欢那座宅子。 他很少在做了决定之后再后悔反思,但初雪那天滔天的火光却不时会入他梦中,与十年前皇宫里燃起的那场大火一起。 他站在火光外,看年幼的自己挣扎奔跑,看奶娘拼命将他塞进恭桶送上板车,又看京中乌云滚滚,大火从皇宫烧到显国公府。 宿怀璟就站在那,眼睁睁看着年少相熟的事物一样样烧毁、成灰、飞向天际、化作乌云的一环,直至再也不见。 他甚至会想,除了烧毁,还有别的方法吗? 好像没有,他无法完全干涉仁寿帝的决定,显国公府本就是他眼中钉肉中刺,哪怕如今不赐给盛承厉,日后也会找个由头送出去。 可他们又怎么配住外祖的房子,怎么配在母后自幼成长的庭院里生活? 所以还是只能烧掉,哪怕这一辈子都看不见第二面,也总好过日后去到地底,外祖问他怎么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家。 可一转眼,容棠将那些灰扑了下来,拢在手心,然后兜兜转转、小心翼翼、又如珠如宝地样样复原,最后将一座缩小的“显国公府”搬到了他眼前。 容棠站在他旁边,冷风时不时往身上吹,他穿着大氅,却还是依照本能地贴近宿怀璟,蹭一蹭他身上的热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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