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吗?”宿怀璟轻声问,眼睛闲闲往下一扫。 小厮霎时害怕,连滚带爬地挪到宿怀璟脚边,哭着道:“确实不关我们主子的事,是我胡口扯的,是我听说世子爷身子差,活不了多久,才动了歪心思,是我该死!跟姨娘无关!” 这时候他倒不说“我们夫人”了,宿怀璟觉得没意思。 他面色愈凝,几乎是对方说一个字,他就冷上几分,手指缓缓摩挲着椅子把手,直到对方说完,反复磕头求饶,地上洇出一片血渍,宿怀璟才抬眼望了一下钱氏,轻声问:“姨娘觉得这人该如何处置?” 钱氏一下愣住,不知怎地,一时竟不敢答他这话,试探着将问题抛回去:“你觉得呢?” 宿怀璟满不在乎地道:“这是姨娘的人,我如何敢做处置?只是这般口不择言,难保哪天就害了主子。棠棠心善,不与他计较,若是换做旁人呢,姨娘难道还要一天天地带着奴才去登门赔礼道歉?” 他说的都是实话,钱氏怔住,若有所思片刻,眼底划过一抹阴狠。 宿怀璟见状唇角轻扬,起身告辞:“我得去看棠棠醒了没有,天色已晚,姨娘跑这一趟辛苦了,还是早些回去吧,毕竟怀着身孕。” 他低头又看了一眼钱氏的肚子,意味不明地溢出声轻笑。 怀了一个不足三月就要小产的死胎,也真难为容明玉这般在乎。 不过…… 与他有什么关系呢?宿怀璟心想。 还是回去帮棠棠烤橘子得好。
第79章 宁宣王府死了一个下人,向来不是多么要紧的事。 比起那些,府里传的更多的是王爷对侧妃钱氏这胎相当看重,不仅提了钱氏院中月例银子的份额,更是一应吃穿用度都比照着王妃的规格来,甚至连三少爷容远,王爷还破例为他置了一处地产。 阖府上下全都清楚,容明玉对自己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简直宠爱至极。 这其实很不应当,容棠跟容明玉认识几辈子,除了关于王秀玉的事,他偶尔会跟自己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对峙几次,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以一个政客的身份去观察容明玉——大虞皇朝里唯一一个异姓王爷。 观察的结果与原著中对容明玉的定位很是准确:仁寿帝养在脚边、一条不会叫唤的狗。 他城府深不可测,偏偏又对皇帝忠心耿耿。家长里短、儿女情长,于容明玉来说,远不及朝堂之上自己脚下的一席之地重要,除了端懿长公主,他基本不会关注家里人。 一个还没出世的孩子,他又为什么会对其这么宠爱? 容棠想不通,就像他不理解容明玉为何那般笃定钱氏腹中这一胎一定是男孩一般。 但与他并无甚关系,天气一日一日愈发冷了下去,京中北风凛冽,容棠身子惫懒,不愿动弹,至多不过日间天气晴好的时候,跟宿怀璟一起去王妃院中说说话帮帮忙,让她少操劳一些琐事。 钱氏到底还是盯上了棠华院中的那些红罗炭,容棠某日午后,去到王妃院中,恰好听见容明玉身边的丫鬟司墨过来叮嘱,说这个冬天大少爷用的红罗炭依样给侧妃备上一份。 容棠心下不悦,正要出去质问,宿怀璟却拉了拉他衣袖,示意稍安勿躁。 等对方话说完了,宿怀璟推开房门,缓步走过去,为难地说:“王爷心疼姨娘,害怕冬天冻着她,想要添些炭火也是无可厚非。只是今年水灾,淹了不少产炭的地区,世子爷院中要用的红罗炭还是夏末开始就让各处庄子高价采买,筹备了两个月才堪堪收回来这些,份量还不足往年的一半,若是再临时替姨娘备上一份,这昂贵的花销该从何处出呢?” 司墨微愣,似乎没想过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宿怀璟跟容棠会正好在场,她微微弯腰,先向世子爷跟世子妃行礼问了个好,然后才说:“王爷的意思,是让少爷拨一半出来给姨娘用。” 她似乎也觉得这话说出来很离谱,声音放轻了许多,脸上浮现出一层纠结,眼睛也不敢看宿怀璟。 宿怀璟背对着容棠,神色微冷,说出口的话里却仍沾着一缕笑意:“恐怕不行,世子爷今年生过两次大病,如今正是该好好将养的时候,骤然减少院内炭火供给,难保病症不会卷土重来。” 司墨纠结地皱起了眉头,望向宿怀璟:“还请郎君拿个主意。” 宿怀璟浅浅笑了一声:“钱姨娘怀了身孕,确实不能冻着;可棠棠素日用的炭火也是一点都不可以减少。红罗炭紧俏,如今仓皇去寻,想来寻不到不说,价格更是高昂,相当不划算。” 司墨点点头:“郎君说得对。” 宿怀璟:“不过恰巧我有一个朋友,家里在南方做生意,年年都会存上一批上好的黑炭以备不时之需。虽不及红罗炭富贵,但也比寻常人家用的杨枝炭好上许多,姨娘若是想要用炭,倒是可以去他那里采买一些。” 司墨想了一下:“可是这价格……?” 宿怀璟笑了:“我与那朋友交情好,想来也不会卖得太贵,姨娘月例银子里每月抽出一些出来,就足够度过一个暖冬了。她就算是为了腹中胎儿着想,也定然不会舍不得这点身外之物,姐姐你说呢?” 他从头到尾自然又随意,果断拒绝又给出解决方案,最后再笑着顺口抛出一个问题,司墨站在原地思索良久,盈盈一拜:“郎君说得有理,我这就回去跟侧妃禀报。” 她又侧了个身,向容棠行了一礼,这才离开。 宿怀璟转过身,笑着走回屋子里。 容棠狐疑地望着他:“你哪有家里存炭火的朋友?” 宿怀璟反问:“柯少傅不算你我的朋友吗?” 容棠:“……?” 等到柯鸿雪坐在鎏金楼的雅间里听到这话,笑得眼睛都眯缝了起来,一只白瓷酒杯在手中晃来晃去,酒水险些就要全部泼出来。 他偏过头,问容棠:“世子爷,您说我这炭火卖给她多少算合适?” 容棠原本不太想搭理他的,但是转念一想,实在是没忍住,伸手竖起了食指。 柯鸿雪抬眉:“这是何意?” 容棠特别正经:“分我一成。” 柯鸿雪一怔:“?” 容棠:“这生意是我家怀璟给你拉过来的,我不管你卖她多少,利润分我一成就好。” 雅间坐着五个人,卢嘉熙刚下值,饿得不行,一门心思吃吃吃。 沐景序听到容棠这句话,顿了两秒,轻轻地笑了出声。 柯鸿雪原还想跟容棠掰扯掰扯,见状一句话也没有,大气地跟他比了个“二”。 容棠微微怔住,柯鸿雪道:“两成,我给你两成提成。” 容棠:“……” 他看了看柯鸿雪,又缓缓将视线转向沐景序。 须臾,容小世子发自内心地翻了个白眼:“出息。” 柯鸿雪嘻嘻笑,连反驳的念头都没有,在一边特别勤快地给他学兄夹菜盛汤。 金粉河畔,草叶凝了霜,容棠坐在鎏金楼雅间,听他们随口谈论一些故事。 卢嘉熙赈灾有功,回京之后就破格擢拔到礼部,跟在四司之一、礼部司员外郎身后学习一应祭奠事宜,如今已经真正算得上是卢大人了。 容棠跟柯鸿雪讨价还价的功夫,他吃了个半饱,刚刚放下碗筷,便见一桌四个人视线都落到了他身上。 柯鸿雪笑着问他:“吃饱了吗?” 小卢大人不太好意思,赧然一笑:“差不多了。” 柯鸿雪才不信他,唤来小二又加了几道菜,随口道:“世子妃刚给我谈成一笔大买卖,你不要担心,今晚我请客,敞开了吃。” 容棠觉得这人是真的嘴欠。 他懒得看他,贴了贴宿怀璟,后者便自然而然地将他的手牵了过来慢慢捏着。 容棠偶尔被他捏得有些不自在了,想要往回抽,宿怀璟就眨巴眨巴眼委委屈屈地看着他,棠棠立马心软,安安静静地一动不动任他搓弄。 宿怀璟笑意藏在眼角,止不住地溜出来,沐景序瞧他这样,也不自觉轻松快乐许多。 他以前也曾想过小七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大抵跟自己相像,潇洒风流、打马章台。 或许也像太子哥哥那般,端庄威严,不怒自威。 没有哪一面是如今这般的,分明已经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却仍会在容棠面前撒娇卖乖耍小心思。 沐景序有时候看见他们俩相处,会觉得宿怀璟还是许多年大虞皇宫里养着的那个无忧无虑的小皇子。 这样很好,至少没有物是人非。 直到柯鸿雪寒暄似的问卢嘉熙:“最近在忙什么?” 小卢大人皱皱脸,道:“年关将近,员外郎大人主要是在忙过年祭祖跟宴请的一些事情。” “那你呢?”柯鸿雪又问。 卢嘉熙:“在给五殿下挑宅子。” 容棠浑身一僵,猛地一下抬头看向卢嘉熙。 宿怀璟离他最近,敏锐地察觉出容棠表情和身体的变化,本能不喜。 他总觉得棠棠对盛承厉过分关注了一些。 他很不喜欢。 宿怀璟不自觉收了收手,攥他攥得更紧,容棠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一般,问:“可定了府邸?” 卢嘉熙摇头:“秋初就开始挑,来来回回拟了好几处位置递上去,都被侍郎大人驳回来了。” 说着他顿了顿,抬眸瞥了一眼容棠神色。 礼部侍郎容明礼,是容棠的二叔。 但容棠没有什么反应,只问:“然后呢?” 卢嘉熙暗暗松了口气:“最后定了三座宅子,前两天部里刚呈给侍郎大人,不知道有没有禀告给陛下。” “昨日早朝已经报上去了,如今想是已经定下来了。”沐景序轻声道。 他当时就站在金銮殿上,自然知道谁上报了哪些奏折。 只是给皇子选府邸这样的琐事,本质上并不需要放在朝堂上公开讨论,是以容明礼只递了折子,并未当堂宣读。 沐景序望向容棠,问:“怎么了吗?” 容棠摇了摇头,心里清楚自己刚刚有些失态,往后退了退,宿怀璟恰在他身边,容棠这么一退,几乎就拱进了他怀里。 宿怀璟心情好了一点。 容棠小声道:“我不喜欢他,所以也不想他住好宅子。” 幼稚极了,偏偏又叫人找不出怀疑的点,饶是沐景序,都被他唬得一愣。 卢嘉熙却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确实不是多好的宅子,其中有一套,户部拨的预算可能都不够修缮。” 宿怀璟问:“那是在哪?” 容棠不自在地低了低头,视线望向脚下木地板,一时不知道在想什么,莫名不敢看宿怀璟的眼睛。 卢嘉熙:“宣武大道,先显国公府。” 室内瞬时寂静,容棠心下一片怅然,宿怀璟低头,看他头顶发带,轻轻拾起在手中绕了几圈,浑不在意似的:“那座宅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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