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裴景湛一边说着, 转而重新握住了鹿舟的手腕, 语气深沉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 你听起来可一点也不像服气的样子。 不不不, 不要说出来……这个念头浮现出的一瞬,鹿舟努力让自己脑海中变得一片空白, 这样重复了几次, 那魔鬼般的低语终于没再响起。 否则他不能预料,裴景湛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松了口气,决定随便想些什么无关紧要的话,以防止再生出什么不必要的尴尬。比起面前真切存在的人, 那些渺远的深仇、计划、目的与事端,都变得不合时宜。 于是缥缈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伴随着一声咕噜噜的声响:“饿了。” 这次鹿舟丝毫不脸红。 之前接受了生之大道, 又承受了鬼修破茧而出, 鹿舟的身体消耗得不成样子。早已辟谷的他称得上饥肠辘辘了, 好在他的印象中,裴景湛的手艺不错, 他可以有一顿不错的口福。或者是好几顿,这要取决于他什么时候能恢复行动能力, 离开海底的洞窟。 裴景湛接受了他的明示,却还紧握着他的手,只是散出了几缕鬼气,另一只手宛如在拨弄什么乐器般,操纵着那几缕气息去取准备好的食材,而后在海底点了一堆火,炙烤着那些灵气浓郁的食物。 如果用具充足,裴景湛能做得更加花样繁多。但现在也已经足够好了——源源不断的香味飘散开来,鹿舟的喉结忍不住上下动了动。 “我不喜欢吃贝类。”鹿舟随意提了一句。 “我记得。”裴景湛的声音比之前温暖了不少,只是带着些许无奈,“你只是不喜欢剥。” “啊,被发现了。”缥缈的声音响起。 两人默契地共同忽略了这句过分可爱的心声。 不久以后,富含灵气的食物被承装在一片巨大的贝壳上,平稳地由鬼气运到裴景湛手里。 鹿舟探头看了一眼。 滋滋冒油的烤鱼,形态从扁平到圆润。应当是不同种类,但都长得差不多的各种虾类。以及已经被取出了蟹肉与蟹黄,盛装在一侧的海蟹,以及一些大小不一的贝类映入眼帘。一些植物被切碎了摆在一边,颜色不一而足,深红的紫菜、深绿的海带,以及一些其它的藻类,被拌成了凉菜。除此以外,还有一碗绿油油的植物浆糊。 当裴景湛用烤海鲜沾了浆糊喂给他吃,鲜甜清脆的质感在口中迸开以后,鹿舟忽然明白了那碗植物浆糊的作用,顿时眼前一亮。 不知不觉,他已经在裴景湛的投喂下,将整整两盘烤肉都吃光,连贝肉都没剩下。 鹿舟的耳尖不好意思地泛起了微红。他原本以为,裴景湛是做了两人份的餐食,没想到是精准估计了他的最大餐量……毕竟鬼修并不需要进食,裴景湛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表现出对什么食物的喜爱,倒是把他的口味记得很准。 鹿舟的行动能力恢复了一些,坐直了身子,而此时裴景湛还在闭目养神,过分白皙的肤色让他显得不健康,但那副面容依旧会让人惊艳。 从裴景湛“小”时候,鹿舟就觉得这孩子长大了会很英俊,但没想到俊美到这种程度。他心里油然生出一种老父亲的宽慰,但一想到裴景湛早就是鬼修,而在逍遥峰的那些年,只是一种混入人修的伪装,那种宽慰便化作了苦涩。 他也想开口询问裴景湛,关于他与琼月屿的关系,但他拿不准裴景湛的态度。他不知道,这个被发现了身份的鬼修,还会不会如同从前那般愿意与他分享许多。 或许是他注视得太专心了,连裴景湛乍然睁开双眼,都没能及时回过神来。直到唇角留下了微热的感觉,甚至带了一点吮.吸感,鹿舟才伸手将裴景湛推开。 如果不是他推开,裴景湛就像是能一直贴在他身上不下来一样。 由于偷袭成功,这位皮肤过分白皙的有温度的鬼修少年,眼中带上了笑意。 “师尊,”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道,“我从始至终,对你只有情意,没有恶意。” 许是吃人嘴短,鹿舟对裴景湛没有方才那般隔阂,青年眉目清冷,淡声反驳:“我从没见过,有鬼修与人谈感情。” “我或许是第一个,但不会是最后一个。”裴景湛语气平静,鹿舟却察觉到了他话语中的自信。若是谎言,他不会有如此的自得。 裴景湛像是在做一个尝试…… 自古以来,没有人知道鬼修的终点是什么,或许他们全都消亡在了活人修士无法注意到的角落里。裴景湛与一般鬼修不同,他甚至伪装成正常修士在乘风宗生活了许久。虽然这主要是由于乘风宗对鬼修的鉴别手段十分有限,并且根本没对裴景湛做过鉴别——谁没事会怀疑一个体温正常、有心跳的小孩是鬼修呢? 以裴景湛这些年表现出的平和,说不定他也只是在找保命方法罢了。至于裴景湛不愿说出口,鹿舟知道很多限制都能让活人开不了口,作为需要抛弃前尘的鬼修,这种限制只多不少…… 但仅凭他一厢情愿的猜测,是没法说服自己的。如果裴景湛不愿意明说,他就只能旁敲侧击地打量…… 思绪纷杂,鹿舟想了半天,才注意到一件事——心声不再外泄了? 下一瞬,空旷的洞窟响起回声:“心声不再外泄了?” 在鹿舟没有注意的角度,裴景湛忍俊不禁地勾了勾唇角。 鹿舟仍旧沉浸在思考中,没注意裴景湛与自己靠得越来越近。 看来还有一段距离,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他发现,只要思想略微模糊些,快速些,就不会再出现外泄的情况。或许很快,心声外泄的副作用就会完全消失。 好,好,好。 回想起之前的惨状,鹿舟简直想为自己的尴尬叹一口气。 一定要想办法避免气氛不对的场面发生。 · 不久以后,青年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将灵气最后运行了几个周天,从修炼中清醒过来。 之前带生之大道带给他的影响,已经被他完全消化。而在丹田内的生之大道,鹿舟也试图与它进行沟通。 他想知道,这本道则想从他身上获得什么?又想要带给他什么? 按照常理,任何的道则都需要敬畏。贸然探索道则的真谛,无异于找死。但鹿舟手握“剧本”,又不是自愿与道则融合,因为这些奇异的原因,获得了一定程度上与道则进行交涉的权利。 他睁开双眼,仔细观察着周遭的变化。 如果他没猜错,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将是他对这份道则认知的第一步。 他敏锐地察觉到,周遭有什么不一样了。但在他视听中,这个洞窟没有任何异常。 仍旧是那几颗大得有如脑袋的夜明珠,以及远处的小土堆。那是刚刚被裴景湛埋下,以后将与整片寰海秘境融为一体的食物残渣。 他于是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步。 风声从他耳边响起,鹿舟恍惚间仿佛身处一个破败的院落,院落尽头是几间脏乱的土屋。在土屋的角落里堆着一些不明物体,一股发酵过的血腥腐臭的气味直冲脑门,鹿舟差点干呕出声。 一股清香传入他的鼻翼,驱散了令人不适的气味。 “多谢。”鹿舟下意识道谢,才发觉是裴景湛捏着一个小瓶子,放在自己的唇边。那里面装着清心的草药。 见鹿舟缓过来,裴景湛便将瓶子收回怀里,动作顺畅地仿佛经常做。 他有些讶异地看着裴景湛,按他的理解,如果不是刻意注意,鬼修应当闻不到这些气味,更不用说提前准备应对方案。 裴景湛仍是那句:“我是第一个。”他有些苦恼:“而且知觉很敏锐。” “嗯。”鹿舟眨了一下眼睛,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这里应该是那本道则产生的效果,如果我感觉得没错,这里甚至是现实。师尊,我们往里面去看看。”裴景湛谨慎地牵着鹿舟的手,进入了根本没有门的一间土屋。 在靠门的地方,赫然杂乱地躺着几具尸体,大多数是男人,也有女性。从衣着打扮看,他们都是普通的农户,身上也没有灵气。而有两具男性尸体,手脚本就有残疾,临死前还握着硬木条做的拐杖。 而在门内部,一个浑身是伤的青年女人跪在地上,不断对着面前人磕头,即便额头流血也不在乎。 站着的那个人身上有股不好的气息……是魔气?这人是万魔宗的魔修? 再回头看,果然能感觉到那些尸首的致命伤上存在着一些轻微的魔气。 是魔修为祸世间,连道则都已惊动? 修真界整体已经太平了许久,没有出现大规模的征战导致民不聊生,否则各大宗门之间关系也不会那么复杂。而魔修却因行事风格诡异残忍,人人得而诛之,近几十年已经在凡人之中酿出不少祸事。 虽然前世直到他离世,魔修也没能成大气候。但只看面前的场景,鹿舟只能倾向于魔修作乱引得天道不安这种可能。 此时如果可以,他想出手帮最后一个幸存者,除了这个害她全家的魔修。只是不知他们如今能否影响到土屋里的事。 他试探性地朝着屋外攒射出几道灵气,却没能哪怕溅起一片灰尘。 鹿舟微微皱眉,想试试别的方法。 此时,魔修却和蔼地对女人道:“我按尊主意志,回应你的祈求,帮你除去了夺你自由,伤你体肤,毁你一生的罪首。你应当与我等一道,回归万魔宗,侍奉尊主成为吾道魔修。我在此询问——你可愿意?”
第31章 杀戮与宿体 鹿舟的动作顿在了原地, 他愣了愣,而后抿了一下唇。 若真是如此,那人应当不会拒绝。 跪在地上的女人欣喜不迭, 声泪俱下:“这些畜、畜生……活该!谢谢……救苦救难的尊主!” 魔修满意点头,紧接着便道:“我将这些新鲜的魂魄收起, 交由你炼化。等时机成熟时, 你可以将自己与它们一同献给尊主!” 女人难掩激动地按照他的吩咐照做。 鹿舟微微皱起眉头。 经过一定的观察不难看出,那死去的一家子都是加害者, 而这个女人才是他们绑回来虐待的受害者。 虽然承认起来有些困难, 但发生这种事, 并不出乎鹿舟的预料。 现在的修真界已经算是极其和平, 但那主要是由于修士与凡人的力量相差过大导致……各大仙门与世家之间关系复杂,保持着微妙而内部稳固的平衡, 只要没有过大的外力冲击, 便会一直“繁荣”下去。 而他们通常认为的外力,包括妖修,鬼修以及魔修,这么些年来实力都不足为道。至于凡人, 大多精神崇拜修真者,加之力量微弱, 并不被修士认为是威胁。 但这并不意味着, 在修士的统治下凡人能生活得很富足。实际上, 虽然没有大规模的战争导致人口剧减, 在凡人聚集的城池以及村庄,偶尔爆发的疫病、暴力犯罪以及不被完全禁止的人口买卖, 都使得大部分凡人生活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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