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刺的流了泪,却仍固执地睁着眼想从幻影中看到那道红色身影,忽的头皮发麻,自天灵盖到脚尖一瞬间划过道冷彻骨髓的寒意。 李致典腿脚一软,咕咚一声跪在地上,五脏六腑像是被人揪起一般,尖锐的疼着,下意识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却是一丝儿空气都察觉不到,难受地抓挠着自己的脖颈。 如此浓重又可怖的威压,究竟是什么东西放出来的…… 直到滚滚雷声远去,他才收回身体的控制权,觉出整个身子都在不由自主的战栗,满身的汗水几乎将整件衣物浸透,怀中的物事碎了一地,散发出略显苦涩的药香。 云层薄的近乎消失,天边隐隐透出几星亮光,看样子,这场震撼心神的雷劫是要结束了。 身旁似有琉璃破碎之声,李致典余光瞥见是只身形巨大的黑豹,顾不得惊讶,便看见那一劈之后越发单薄的云层忽地变了颜色,黑的可怖,几要吞噬掉着天地间所有的光芒般骇人,紧接着从中崩出道仿佛能将此间天地劈开般的暗红雷霆,狠狠劈下! 竟还有一道?! 李致典这才看见那在浩大雷霆中显得如芥子般微小的一道黑色身影,想要扑出洞穴,却被封印阻住脚步,绝望又恐惧,失声喊出句撕心裂肺的:“师父!!!” 封霄阳全然听不见那声呼喊,如今长发披散,发丝眼眸皆红,握着夜虹的手满是血迹、微微颤抖,背后更是焦糊大片,隐隐透出股诡异的腥气来。 那第八十一道天雷,是封霄阳开了全身上下的封印,拼着神魂分离的风险斩开空间,生生接下的。 他伤的不轻,眼角处魔纹已现,红的像是道经年不愈的伤痕,却全不在意,瞳孔缩的极小,直愣愣盯着怀中满面鲜血、一头白发焦了大半,余下的一半染上鲜血,仿佛只剩一口气息吊着命的人,轻声道:“你好像是我很重要的人……可我记不得了。” 梧九杳勉力睁开没被血液糊住的左眼,痴痴看着那张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脸,扯动残破的嘴角,艰难无比地说出字句,却怎么听怎么像是哽咽:“能……能听到这一句,小九知足了。” 他慢慢抬起还算完整的那只手,是个想抚摸上眼前人脸庞的样子,咳血声里带出几个古怪的笑音:“我不是……不让你救我么……” “不许死。”封霄阳看着他那双原本如孔雀石般好看、如今却是毫无神智的眼眸,心中猛地一空,握在夜虹上的手捏的嘎吱作响,慌乱又恐惧地命令道,“不许死,你还没说过为什么会叫我老大,也没说过我为何会记得你……” 他刚觉得自己能找回失去的东西,怎么忽然之间,就又要没了呢? “你究竟是谁啊?”封霄阳看着怀中人含笑的眉眼,颤抖声线里带了些泣音,“我真的记不起来……” “别哭……别哭嘛。”梧九杳喉中发出的声音低的如气音一般,“我……不让你救我,是因为,青、咳咳……青鸾在濒死之时,会靠与人定下契约,来延续生命……” 他发出几个短促的气音,似是在笑:“我不想再麻烦你……老大,杀了我吧。” 封霄阳只觉得满身的血都凝在了脑袋上,惊怒惧三重情感交加,气的破了音:“你这是什么话——” 他怎么敢的啊?! 好不容易从雷霆中给这人抢回条命来,却是要死在他手上? 梧九杳闭上眼咳了几声,忽的凝聚了全身气力一般抓住封霄阳的肩膀,强行将他的头扯低,目光在那张沾了几点焦黑的唇上停留一瞬,眸色晦涩难辨。 他心中一瞬间掠过无数想法,最终还是微抬了头,不成型的嘴唇贴上封霄阳的额头,似有似无的轻轻一贴。 “骗你的。”梧九杳的声音从封霄阳耳边滑下,细若游丝,“我才不会让着那块冰坨子……” 额间发出一道柔和青光,契约成型。 封霄阳怀中的人轮廓开始慢慢化为青色鸟羽、最后逐渐消散,细碎光点撒在空中,像是场以生命为燃料的火,蓄积千年,燃烧一瞬、灼目一瞬,再化作飞灰散去。 他茫然的张握着手,像是想抓住什么。 心脏疼的厉害,脑中一片纷乱,不知是系统的惩罚,还是这具不属于他的躯壳里残存的悲哀与怀念。 青色光点如砂砾流失,最后留在封霄阳手中的,只有枚鸽子蛋般大的青色鸟蛋。 他颤抖着轻轻握住鸟蛋,触到一丝极为轻微的动静。 心猛地提起,又重重落下,发出惊天动地般的一声咚。 还好,还在这世上。 唇角品到几丝咸味,封霄阳反应迟缓,下意识舔了舔,这才发觉是自己流了泪。 为什么会哭呢? 脑中瞬间划过无数从未见过的场景,有满树桃花、鸟兽轻语,却都只是匆匆一瞥,瞬间消散。 就像是有只一直存在于他脑中的巨兽般,不断吞吃着所有的记忆。 头顶越来越亮,雷电击破空气,发出细微爆响。 封霄阳将手中那枚仿佛轻轻一使力便会捏碎的鸟蛋放入灵戒,双手握住夜虹,微微仰头,一双眸子红的像火,冷声道:“九天雷劫八十一道,你越距了。” 说着便握紧手中的长刀,猛然挥出! —— 轰! 那道诡异无比的暗红雷霆骤然劈下,浓云骤然散去,天边亮起一抹鱼肚白。 洞口处的封印应声破碎,李致典失了助力,向前倒去,摔在一地的碎瓷片上,两只手顿时血流如注,却又瞬间被药力催的愈合,酥痒无比。 他顾不得查看自己的惨状,连忙从地上爬起身来,连滚带爬的就要往山洞外那处被雷霆轰出的深坑里跑。 师父现在如何了?! 山洞外山石倾倒、枝叶横陈,一片乱象。 李致典跑八步摔九步,很快便滚了满身的泥水,艰难爬起身来,领口却是忽的一轻,身体凌空而起,后颈拂过一阵一阵的热气,吹得他汗毛倒竖,战战兢兢转过半个脑袋一看,却是那只在山洞中打过照面的黑豹,正叼着他背后的衣物快速奔跑。 黑豹见他转头,从喉间含混的哼出几个音节:“我……带你……去……” 木溪刻意将话音放低了些,深知不能惹闹人类幼崽的道理,在李致典听来却是野兽咆哮,震的耳膜生疼,昏头昏脑地转过头来,望着身下不断掠过的各类景象,想: 这黑豹对他师父那般依赖,想来也不是坏人……就是声响大了些,他实在是有些受不住。 大坑里堆满了奇形怪状的山石,黑豹纵跃之间轻快无比,将个怪石嶙峋的地方走的如履平地,却是苦了个李致典,搭豹车搭的晕头转向,被黑豹放下时简直要哇的一口吐出来。 他晃晃悠悠走了好几步才把脑袋里那股迷迷瞪瞪的劲摇出去,抬眼便看见自家师父背后焦黑了好大一片,整个人像块被烧过了的炭,黑里杂了几丝灼目的红,一头长发被烧短了半截,正坐在地上直勾勾盯着一处看,动也不动地不知在做些什么。 “师父!”李致典看见自己师父还活着,简直要喜极而泣了,连忙往封霄阳身边跑,却被一只沉重的爪子压下,“不要、打扰老大。” 李致典被那只爪子拍的摔了个狗吃屎,满脸痛苦的爬起身来,悻悻地看了身旁那只乖乖坐正的黑豹一眼,在心底叹了口气,也在一边默默地注视起自家师父的动作来。 那只要升九阶的妖兽呢?刚刚那天劫到底是过了还是没过啊…… 他心中直犯嘀咕,可只是看着自家师父的背影,便能品出几丝痛苦与无措来,便也没了相扰的心思,抬眼看着远处泛起亮色的天边,心道,看样子,天是要亮了。 —— 封霄阳听见了李致典大大咧咧的声音,直勾勾盯着一处的眼睛微微一动,却是全然不想回头。 他的样子看上去极为凄惨——长发焦黑,衣衫褴褛,半个身子都被那道雷劈的焦成一片,两只手的虎口处更是血流如注、堪堪见了骨,内里魔息更是一片混乱,心口疼的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却硬是靠咬着舌尖撑住了心神,眨也不敢眨的看着眼前那颗轻轻颤动着的鸟蛋。 直到封霄阳盯的眼前发黑、身形不断摇晃,眼见着就要跌倒在地,天边也越来越亮时,那颗鸟蛋才发出细细一声响,似是有个活物在其中挣扎。 封霄阳尝到了几丝血腥气,料想是自己咬破了舌尖,却仍是紧紧盯着那颗颤动的越发厉害的青色鸟蛋。 鸟蛋外壳几近透明,在天光照射之中隐隐透出个模模糊糊、不断挣扎着的形状来,笃笃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那声音极为急促,听在封霄阳耳中却是缓慢无比,几乎是他的心脏跳上那么三四下,才会响出一声。 浅黄鸟喙首先破开蛋壳,紧接着微微张开,歇息一霎后冒冒失失的顶出了个湿漉漉的小鸟脑袋来,一身稀薄的绒毛都粘在身上,眼睛极大,看上去有些可怖。 它歪着脑袋,好奇地注视着眼前满脸焦黑血迹的人,发出极为清脆的一声唤:“老大!” 封霄阳被那一声惊的轻颤,这才发觉周身被柔和青光包裹,身上的所有伤口都在被慢慢修复着。 青鸾,修真界中最为常见的小妖,却有着一个传说。 说这青鸾一族,是有着凤凰血脉遗存的,需是心智强硬无比、求生欲望极为强烈之人,才能从那濒死一刻里寻出亿万分之一的几率来,涅槃重生。 重生的青鸾,便成了凰。 如今这亿万分之一的几率,就被梧九杳赌到了。 天边红日探出边际,看颜色会是个晴天。 封霄阳眼圈已红了个透彻,小心翼翼地颤着手,将那只不断叫着老大老大的小鸟托起,对上目光。 那目光天真稚嫩,却与周身青光一般柔和。 青光慢慢将他包裹起来,温和柔软,却又坚定无比的驱散开封霄阳脑中的无数迷雾。 就像是只撼树蚍蜉,即便知道自己的力气只够推动一颗尘埃,也要试上一试。 他脑中转瞬间掠过无数景象,有漫山的桃林,有飞跑的异兽,有痕迹纵横的比武场,有柄常年结霜、洁净至极的剑…… 还有个,深夜梦回萦在心尖,却总想不起清晰模样的人。 那人墨眸乌发,容颜清丽冰冷,如风华浮雪,又如山间雾凇,耳垂上点了小小一粒痣,面容看上去较之现在更小些,抱了柄剑仰头看他。 是程渺,却又不是程渺。 封霄阳轻喘出口气,下意识蜷紧身子,心脏疼的像是要被人生生剜出来般,血淋淋的刻骨蚀心。 耳边似有人急急喊叫,他却全然听不清话中详细,额头上的汗水如水般淌下,浸的一双桃花眼越发透出些波光粼粼的感觉来,勉力扯出个轻轻的笑,问系统:“你骗了我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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