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个人是程渺,而封霄阳曾经是萧予圭,是全天下最知道自己这师弟怎么样的师兄。 即便二人之间隔了千年岁月,却依旧以剑灵与主人的身份,在凡间相处了七年,封霄阳不说是完全懂得了程渺,也对他的性子摸明白了八分。 程渺即便是要发疯,也该是疯的理智,而不该是像现在这样,疯的毫无逻辑、油盐不进,像个失去了糖的小孩子一般。 他又看了看手上那道厚实的镣铐,试探性的动了动手腕,见那镣铐如活物般在他腕上扭曲蠕动,慢慢皱起了眉。 这东西绝对有问题。 封霄阳虽心知肚明,自己师弟会发这么一场疯,怕是与他自己那执拗到了极致的性子有着九成的关联,却非要拖着秽怨入体那恐怕只有一成不到的缘由当挡箭牌,将全部的脏水都泼到了秽怨的头上。 他并不想承认自己喜欢了千年的程渺就是个这样偏执又疯魔的人,下意识寻了个逃避的法子,并全心全意的觉得这法子不错,打算暂时将它当真。 像是在暴风骤雨之下、在片枯败残叶下躲雨的飞蛾,虽明白或许下一刻便要粉身碎骨,却依旧将那细软的枝叶,如救命稻草般抱在怀里。 是仍存着侥幸,想为那个自己在心里放的极重的人找些借口。 却又心知肚明,那人的确能做出如今的事来。 可只剩这唯一的借口了,若连这唯一的遮蔽都失了去,定然会被暴雨砸落、坠入泥地之中。 不由得他不去信。 封霄阳没敢细想——他怕自己再细想下去会恨不得再死上一次——抓紧了眼前的这根救命稻草,顺着这个念头一路想下去。 那秽怨是三界污秽所成之物,他曾被秽怨攻击过一次,知道那东西的厉害。 虽只是小小一团秽怨,却花了封霄阳成百倍、成千倍的魔息去化解,彼时化神期的他尚且如此,程渺并未成神、还为了寻出他的魂魄,将那整个极渊中的东西都炼化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必然要出事的。 颈间仍泛着隐约的疼,他顿时更加烦躁起来,有心想将那条爱凑热闹的老龙叫出来商议一番,却好似被什么东西屏蔽了与苍景曜之间的联系一般,在心里一叠声叫了不下几十次,也没等来那个银发重瞳的苍景曜。 封霄阳有些烦躁的啧了声,决定暂时装装样子,看看程渺还能疯到什么程度,借此揣测出那秽怨对他的影响究竟有多大。 他下意识的忽略了那在程渺面前乖的像只小绵羊的秽怨,甚至不敢去考虑,若是发觉程渺的行为并未受到旁物的任何影响,又该如何。 只是抓紧了秽怨这根救命稻草,一心一意的要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到它头上。 —— 程渺近来,对他师兄的表现,颇有些惊讶。 他原以为封霄阳被他囚禁后,会彻底失去原本对他的信任,日日与他冷脸相对,甚至都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却没料到,封霄阳竟只有被他囚禁住的第一天凶猛激烈的闹了遭,在接下来的所有日子里,竟像是全然不在意自己如今身处的环境一般,依旧大大咧咧的同他相处着,甚至还大有要蹬鼻子上脸、仗着自己被囚禁起来胡作非为的趋势。 让程渺非但有些猝不及防,还有些略感失望的无力——他的囚禁似乎毫无作用,像是拳头打在了团软绵绵的棉花上,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那在囚禁了封霄阳后,略有减轻的慌张与恐惧,却又卷土重来,重新在程渺心中占据了块不小的地盘。 他忍不住的去想,封霄阳连被他囚禁、失去自由,被重新拖入那梦魇之中都不在意,那他在意的究竟是什么,想要的又究竟是什么? 这样的感受,在程渺因寻来的话本不好看,被封霄阳连损带骂的赶出了门、抱着枕头看着紧闭的房门,莫名其妙的有些萧索时,达到了极致。 ……总感觉他好像挺享受现在的生活,反倒是自己一直在不停的折腾自己似的。 他将这念头仔细咂摸了番,心底突的升起了些许久未尝到的甜意,与些若有若无的、小心翼翼冒了头的喜悦。 他的师兄,对他的纵容与爱,似乎比程渺预料到的,还要更多些。 程渺有些难以置信,看着那紧闭的房门,心底仍有些惴惴,却是不由自主的弯起了眼。 他几乎是有些惊讶又有些理所应当的想,原来他的师兄是爱着他的,还是这样深的爱着他。 那么……这样的纵容与爱意,究竟是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呢。 程渺浑然不觉自己已然越过了那道他为自己定下的红线,仍在偏执又不安的,试图探寻出封霄阳容忍的极限来。 却并没有做好该与之匹配的准备,只一味的想要知道,封霄阳究竟会有多爱他。 作者有话说: 彼此之间的试探,是最会磨灭爱情的方式。 越是想要忍耐、想要试探,疑虑就越多、不安也越多,最后只能是落得个疲惫不堪、相看两厌的下场。 太磨人了,这份一开始就不太对等的情爱啊。 ——
第一百七十章 七情自扰 像是黄粱一梦、终于梦醒,程渺自无数的疑心煎熬中醒转,终于迟来的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所做出的事,似乎都是错的。 虚怀宗上飘了雪花,程渺抱着枕头在外面候了不多会,算着封霄阳的气该消了,便厚着脸皮又进了弟子居中。 没走门,是把窗掀了,裹着几片雪花滚进来的。 封霄阳依旧被他锁在榻上,活动范围相当受限制,此刻正靠着墙拿了话本看着,两条长腿交叠着翘在一旁,斜眼瞥见程渺跳窗进来的模样,自喉间意味不明的冷冷哼了声,便又将目光转回了手中的话本上。 程渺发梢上缀了几滴水珠,看着他师兄熟视无睹的样子有些讪讪,一边瞅着封霄阳的表情,一边小心翼翼的将手中的枕头放回了榻上。 封霄阳只是又瞪了他一眼,并没有做出旁的举动,他便也暗暗的松了口气——他师兄没再让他往出滚,就是好的。 他心中难免的有了些雀跃,却不敢蹭到封霄阳身边去触他的霉头,四下看看,挑了个离他师兄不远也不近的地方坐下,一双墨染般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封霄阳看。 关键还不是什么正常的看法。程渺的炯炯目光里是带着热度、带着渴慕的,像是下一刻就要忍不住扑上来扒了他师兄那身本就不太妥帖的衣服一样。 封霄阳被他看的浑身汗毛直竖,烦的连话本都看不下去,在心里把这脑子近来多少有点毛病的小崽子骂了个狗血喷头,面上却仍装的滴水不漏,只有那半天也没翻过一页的话本露了些马脚。 他在被锁在榻上的这些日子里慢慢摸清了程渺发疯的路数——这人心眼子恐怕只有针尖大小,又爱多想,但凡觉得他封霄阳不够爱他,都要或大或小的发场疯。 对这种活像恃宠而骄的情况,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爱答不理的晾着这小兔崽子。 只是这“晾着”一事的操作难度着实有些大。封霄阳被程渺那眨也不眨的目光看的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心里仍窝着火,有心想把手里这没甚趣味的话本直接砸到程渺脸上,最终却还是忍了。 他借着话本的遮蔽极快的瞟了程渺一眼,见他仍是那副恨不得将眼珠子都粘到他身上来的模样,有些畅快又有些别扭的在心底啧了声。 果然是脑子不对了,看起来跟个傻子一样,可怜见儿的。 封霄阳多少有些不落忍,目光再转回到话本上、瞧见腕子上那道锁链后刚软了几分的心肠瞬间便又硬了回去。 要可怜那小崽子日后有的是时候,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程渺那脑子上的病根治了。 实在不能根治,就干脆从脖子那开一刀,永绝后患了去。 他看着手上那道隐约蠕动着的秽怨锁链,只觉得头疼的厉害。 都在哪学来的这些混账玩意? 那锁链锁了他全身气力,抬手穿个衣服都要出一身汗,只能让程渺代劳。 每每这种时候,那小崽子注视着他的目光就格外热烈,纵然是封霄阳这样的厚脸皮,也被看的受不住,气的眼皮突突直跳,要费上全身的气力才能压制住骂人的冲动。 怎么的,把你师兄锁在榻上还不够,还想玩点刺激的? 封霄阳原本打算暂时装作毫不在意,以往常的方式继续与程渺相处,借此看看他这脑子究竟是被什么玩意踢了,才能从个千仞无枝的仙尊变成这副模样。 他是强行压下了满心的火气,硬装出个潇洒模样来,却并不是将那些戳人心的事都忘了。 那些被压在心底的事,就像是掩藏在冰面之下、不断流淌翻涌的岩浆,表面上似乎依旧是稳固坚硬的冰层,内里却早被蚀出了无数大大小小的空腔,终有一日会全然塌陷、腾出无数蒸汽,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 并且,封霄阳近来越发觉得,自己压不住那沸腾的火气了。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越来越烦躁的缘由,却依旧拼了命的在骗自己,不愿往那个看一眼便能万劫不复的方向去想。 封霄阳必须相信,程渺会做出那些事来,都是因为旁人旁物的影响,而不是他自己本性所致。 要冷静,他在心底一遍一遍的重复,只有冷静下来,才能发觉出程渺身上的不同、寻出他被秽怨侵蚀的迹象来。 哪怕他观察了这样久的时间,也没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哪怕程渺运用秽怨的纯熟程度,活像是自娘胎里就开始学着怎么用了一样。 封霄阳没滋没味的翻完了整册话本,在程渺沉默又热切的目光下瞥了眼窗外,见日头已有了些下山的趋势,果断钻回了被窝里。 从前的程渺若是看见他这幅模样,必然会皱着眉头,用着谴责的目光看他几眼,逼得封霄阳不得不起来再找点事做,一定要等到了亥时才能睡,美其名曰规律作息。 至于现在么……封霄阳哪怕是连睡上个三天,子时起卯时息,程渺都不敢多半句嘴。 修士其实不常睡觉,封霄阳近来却少有的嗜睡。 他的身体已经没了大碍,精神头也还不错,每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睡上十个时辰的主要原因,是封霄阳实在想不出来,有其他什么可以避开程渺的好办法了。 虽然不能避免让程渺继续看着他,但至少不用一直看见程渺那张会令他心情极为复杂的脸。 封霄阳闭着眼睛装睡,却依旧能感觉到程渺那目光的热度。 他卷着被子窝的热得慌,思绪脱缰野马一样乱跑,突然很可惜修士不用出恭,转念一想就程渺现在的变态程度,恐怕连他出恭都会不错眼的看着,而后不由自主的想了想那幅场景,止不住的想笑。 封霄阳正憋笑憋的艰难,就听见些细碎的簌簌声,像是谁刻意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的朝着他的方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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