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从旁人口中说出与从程渺口中说出,效果是截然不同的。 程渺怎么就不能更信任他一点、更勇敢一点,怎么就不能好好站在他面前,将那些事细细说了、再求个处置呢? 他怎么不爱他了?封霄阳当真将自己气出了眼泪,一边恨恨抹着眼泪一边委屈无比的想,他连命都能给他交了去,这些年里从未对程渺真动过手,即便是最深最疼的伤口也愿意再撕开给程渺看。 可即便都做到这样了,程渺也不愿意相信他对他的爱,还得将那些事藏着、还要将那些事瞒着! 程渺回来的时候,正巧看见封霄阳衣冠整齐的坐在院中,手里转着一只白玉酒杯,是个正在等他的模样。 他的脚步瞬间便顿了顿,隐约察觉到封霄阳身上应当是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的察觉到了危险,竟是没敢跨进门去。 封霄阳的动作证实了他的猜想——他师兄看着他踟躇不前的模样,嗤笑一声,桃花眼中是灼人的光华,声音是程渺从未听过的冷:“你将李致典送到了哪里去?上三派没了,他又断了手足,可莫要被你折腾死了。” 作者有话说: 程渺:我要是把这些事都说出来,他不爱我怎么办。 封霄阳:我到底做了什么事,才让他对我连这份信任都没有?! 两人之间最大的矛盾其实是这个(叹气),是程仙尊积攒了千年的自卑和萧予圭一直以来的纵容和无望也无求的爱之间的冲突啊。 ——
第一百六十五章 生怨憎会 他不会再允许封霄阳自他身边离开的,哪怕是要违逆他师兄的心意、哪怕是要让他师兄再失忆一次……都不会再放开他的。 “不会是送去了柳家吧?”封霄阳眼见着程渺一张脸由白转红再转青,将手中的酒杯放在了桌上,却没掌握好力度,砸了一手的碎片,被他握在手心里,却并不觉得疼。 真要论起来,还是胸腔里那颗正被怒火灼烧、充满了失望与怒意的心更疼。 他握住玉杯碎片的手在抖,血液蜿蜒而下,在石桌上烙出个鲜明的印子来。 程渺将一切尽收眼底,眼睫轻轻颤了起来,却仍是咬紧了唇,一个字也不往出吐。 “说话!”封霄阳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更是火烧火燎的气了几分,整个脑袋都疼的厉害,难以抑制的对着程渺吼出了声,“你敢做,就要想好该怎么往出说!现在是哑巴了还是怎的,一句话不会说?!” “……你都看见了。”程渺垂了眸,语声中除了事情败露的无措,还带上了几丝极细微的释然,“你都知道了,师兄。” 他是知道了,那又怎么样呢? 封霄阳看着程渺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心中火气更甚,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顺了气,几乎是咬着牙问他:“你没有什么可争辩的?” “没有。”程渺的声音仍是一贯的清冷。 封霄阳从未如现在一般讨厌过程渺的实诚——怎么就不能为自己辩上几句、怎么就不能再如从前那样骗骗他? 他头一次觉得程渺那张清逸出尘的脸可憎可厌,气的两眼发花,身体不受控制的冲到了程渺面前,几乎是大脑一片空白的做出了接下来的举动。 封霄阳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站在了程渺面前,握成拳的手里仍包着那些碎片,割出的伤口深可见骨,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还沾了不少旁的东西。 他那一拳几乎用了全力,程渺的脸被打的偏到了一边去,口鼻间漫出的却不是血,而是些乌黑黏腻、像是湿泥般的东西。 程渺一双手僵在半空,像是想要遮掩,却终是没来得及,让封霄阳就着月光将那些东西看了个清清楚楚。 他那只垂落在一旁的手只是沾上了些,却不由自主的颤了起来,无数阴冷的东西自伤口处蔓延而上,不过片刻,封霄阳的整条手臂便没了反应, 他却只微微皱了眉,望着再掩饰不住惊慌、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的程渺,冷冷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程渺却不答,只是猛然抓住了封霄阳那只已经血肉模糊的手,眉宇间头一次染上了慌张与恐惧,强行要将封霄阳攥紧的拳头掰开。 这人究竟知不知道轻重缓急?! 封霄阳神色更冷,看着程渺慌张忙乱的模样,淡淡道:“程渺,你想好了,是真不愿回答我的问题么。” 他语气极冷,纵使是迟钝如程渺,也能听出其中深藏的怒意与失望来,一时间心中更慌了几分,终是低低出了声:“极渊之中,我将那秽怨炼化了,而后……便成了这副模样。” “这他/娘的哪里叫‘炼化’?”眼前的程渺周身漫出黑气,分明是已然与秽怨融为一体、不可分割了!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这些东西都敢碰?! “你是我的东西……”封霄阳那条沾染了秽怨的手臂仍透着仿佛能够冻彻心魂的冷意,另一只手却是猛然抓住了程渺的衣领,强行将比他高出半头的程渺与他扯到一条水平线上,眸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你怎么敢碰这些东西的?三界污秽所成的东西是你能吞的起的?!程渺,你要作践自己就提前说,我好早收拾了东西麻溜的滚!” “在我面前装哑巴?逞能?程渺我告诉你,我是爱你疼你,不是犯贱!”他气的失了控,一手将程渺甩开,抬脚踩在程渺胸前,手上的血滴甩出道凌厉的弧度,“程渺,你要是不想让我滚,就他/娘的把自己做过的事好好说一遍。” 程渺仰头望着他轮廓清晰的脸与眸中分明的怒意,眸中晦暗不明,哑声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封霄阳简直要气的笑出来,鞋尖踩在程渺偏过的颈侧,冷笑:“既然你觉得自己说出来和旁人说出来效果一样,那我去随便找个人上床,是不是你也能接受?怎么活的这么贱,自己做过的事都不敢说?” 他气的够呛,浑身都在颤,那只踩在程渺胸前的脚也没踩实,身形晃到仿佛下一刻便要倒下,却依旧是靠着满腔的火气撑住了。 程渺虽察觉到了封霄阳满心的火气,却并不知道他这火气究竟从何而来。 为何非要让他再说上一次呢?分明师兄已经知道了一切,不是么。 他微垂了眸子,沉默半晌后,终是在封霄阳冷厉无比的目光下出了声:“……我起初以为你真的死了,便想着至少给你留个好名声。” “我都死了,还要什么名声?!” 程渺原是想给自己寻个有利些的开局,被这话一激,又不知道说什么话好了,只得低头认了错:“是我。我不愿你受万人唾骂。” “要做出一具能让你恢复原本修为的躯体,需要无数的鲜活血肉,我便对上三派动了手。” 封霄阳听着耳旁极为熟悉的清冷音调,看着程渺那张冰冷却总像是没什么人色的脸,眉间越皱越紧,却并未打断他的话。 “李致典……他寻上我,说有能够让你复活的法子。” “那法子比起百法偶原本的制作方法,能减去不少制造人对百法偶的控制,几乎就像是再造了具毫无牵连的身体出来,却是需要寻出魂魄、引入其中的。” “我寻不见你的魂魄,以为你再没了复活的机会,又……不愿让李致典也知道这些事,便将他囚禁了起来,诓他我其实是恨着你的。” 封霄阳脸上的喜怒看不分明,那双眼睛却依旧是冷的,眉间几乎要皱出个“川”字:“他的手脚与修为,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曾告诉过他,是我亲手要了你的命。”程渺想及当初那幕,眸中也是黯淡了几分,“他再找上我时,态度便有些激烈,我也有些失控。便断了他的手脚……还搜了魂。” 搜魂。 封霄阳喉间泛起一阵腥甜,那秽怨似乎是已然蔓延到了他的胸腔之内,微微一动便牵动五脏六腑,疼的厉害。 他那小徒儿这一世不比上一世的恩将仇报,乖顺坦荡的很,为何要被旁人断了手脚、连魂魄都搜上一遭?! 还是被自己视为亲生父母的人…… 封霄阳受过无数各式各样的折腾,对搜魂的痛苦清楚的很,本蓄了满腔的骂,看见程渺那张依旧如从前一般冷漠的脸时,心头的火却是慢慢熄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万念成灰的空寂与心冷。 “程渺。”他听见自己淡漠却冰冷的声音,“你将李致典送下了山。” 却并不是个问句,而是个不需要人确定的肯定句式,像是要证明什么、要确定什么的低喃。 程渺不太明白他师兄的情绪,心底仍存着那秘密被窥破后的无措与释然,下意识答了:“我没有把他送的很远……” “虚怀宗如今在修真界堪称是人人喊打,李致典又没了灵力。”封霄阳只觉得自己累极了,累的都不怎么生气了,累的甚至都笑了起来,“你是要让他死啊,程渺。” “不愧是当代仙尊,杀人都不见血的。” 他看着程渺那张无措中带了些茫然的脸,突然就不想再说什么了。 那个光风霁月、心有大爱的小师弟,终究还是被埋没在了无尽的痛苦与煎熬里。 封霄阳越是生气越是无力,索性不气了——他如今只想笑,只想苦笑。 他怎么就没有早早注意到,自那极渊中出来的程渺,已然不是那个从前的程渺了,而成了个连师徒之情也不放在心底、更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孽障东西呢。 程渺直到现在,也没意识到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 封霄阳是想重活一世,是想与程渺此生相守,可这份情意,若是建立在累累的白骨与血肉之上,那还不如不要。 他宁肯在那极渊之中呆成个失去理智的疯子,也不希望自己的小师弟长成了个吃人的魔头模样! 现在程渺的所作所为,与那作恶多端、不得好死的闻鹤才,又有什么分别?! 封霄阳现在,即便是心里有再多的情、再多的意,又哪里敢去展现在程渺面前? 他早不是那个潇洒无比、无畏生死的萧予圭了。 他死过一次,重活新生,便更将身边的人看的重,若程渺仍是如今这副模样,他封霄阳确然是不会受伤,可李致典呢?木溪呢?梧九杳呢?那些因他而死、有无数的债等着他去还的人呢? 封霄阳将他那周身乱窜的黑气看在眼里,便更心冷的厉害。 他究竟有没有为自己考虑过,有没有为旁人考虑过? 退上一万步来讲,程渺究竟有没有考虑过,他封霄阳在看见那诡异到了极致的黑气时,究竟会多么揪心、多么恐惧? 究竟知不知道,他封霄阳这辈子仅有的两次赴死,是为了什么、为了谁? 封霄阳实在是怕极了自己在意的人死在眼前,更怕极了程渺会出些什么事,偏偏程渺如今就撑着那张熟悉的脸,挂着满脸的无措与慌张,冒着不祥的黑气,勉强撑起些身子,畏惧又期待的等着他的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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