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晨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总是信誓旦旦,牛逼哄哄,赵哥儿担忧,一旦落考后,他会被打击到,从而一蹶不振。 不过转念一想,方子晨大大咧咧的,虽要面子,但脸皮跟用了几十年的锅底一样厚,情绪也是来的快,去的快,小孩子一样,便又释然了。 将军不打没准备的仗,方子晨这会正拿了本往年院试题册在看,听说里头有国子监出了名的陈夫子的批注和解析。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标准答案。 这书册是大前天刚从京里运回来的,一到书馆里,都未能摆上书架,就被提前得了消息的学子们哄抢一空。 这会剩的这一本,还是因为路上运输不当,封面破损,那天开箱时,顾大吉先拿了收起来的。后头见卖得好,想来那些个没买到书的学子应是不在意,便才又摆了出来。 方子晨正翻完最后一页,一只手从左侧伸过来,拿过他手上的书,转身就往顾大吉那边走,想来是想直接结账买下。 孙尚城刚迈出两步,突然被人抓住后脖颈往后一扯,他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然后有人抵在他后背上。 手上力道加重,孙尚城整个人顿时动弹不得,脖骨似乎都要被捏碎,接着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语气不咸不淡。 “我让你走了吗?” 这声音莫名耳熟,孙尚城眉头一皱,扭过头,接着整个人就顿住了。 方子晨也怔了,而后眯起了眼。 不是冤家不聚头,他当初找了孙尚城半个多月,一直未找着,听说人来了源州读书,他可惜过一阵子,现在好不容易忘了这么个人,这鳖孙却又自己冒出来了。 ······妈的,敢对他儿子吹口哨,还跟王小虎打听他儿子,想四两银子买下来,拿回去当玩宠,当真是活的不耐烦。 起初他也不知道,王小虎跟杨掌柜说,杨掌柜才又告诉方子晨。 孙尚城这人乃布行孙宗泽独子,在家里极为受宠,历朝历代商人之子不得入仕,可大夏这儿却是准的。 想来是贫苦百姓实在太多,若还如此限制,怕读书的都没几个人。 读了几年书,孙尚城看着倒也是人模狗样,在外一派温文儒雅,在内却是禽兽不如。 这人不仅喜欢狎妓,还有严重的□□,听闻他乡下置了好几处外院,打着购置奴仆的名号,让管家往院里送了好些个人,皆是四至八岁的孩童,这些孩子进去,短则半个月,多则两年,就莫名死了。 可说是死,却是尸体都寻不着。 那些孩子尸身上皆是烫痕、鞭痕,掐痕,勒痕,痕迹过于明显,若是被人发现,就瞒不住了。孙尚城还要科考,名声自是不能有碍的,每死一个孩子,管家就带着人,偷偷将孩子烧掉。 在扶安镇,孙家势大,买的孩子多是无权无势的穷苦人家的,孩子进门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且签了卖身契,孩子不见,死了,那些大人也不敢上门去找麻烦。 起初这事儿也没人发现,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后来这事儿也就在扶安镇‘上层’人里传了开来。 一想到有人想对他矮不楞噔又软乎乎的儿砸下手,方子晨话都没听完就凶神恶煞的冲了出去,只可惜孙尚城走得快,方子晨追出去没追到人,不然这会儿,孙尚城坟头草怕是有两米高了。 孙尚城之前被方子晨在码头当着那么多的人面胖揍一顿,觉得面子过不去,本想找人去要回场子,但没找着人,找着人时,他爹又让他不要去招惹人。 孙尚城稍一打听,怂了,也不敢下黑手。 火没处撒,一气之下,回了书院。 这会又被方子晨当着同窗好友的面捏着脖子提溜起来,气得脸红脖子粗。 “你他娘的有病是不是?” 方子晨沉着张脸,没说话,同孙尚城一起来的几个书生犹豫了一下,刚想上前,方子晨见他挣扎得厉害,干脆松开了手。 孙尚城被松开后,喘了两口粗气,反身一拳头朝方子晨袭去。 方子晨不逼不闪,一手抓住。 他力气大得惊人,孙尚城拳头被他牢牢抓着,没挣脱开。 “孙兄······”有一学子皱着眉,试图劝架:“你是谁?书馆里有规矩,不可在此高声喧哗,不可打架斗殴,不可滋事······” 那学子话没说完,方子晨收回了手。 孙尚城以为他听进去了,不料下一秒,方子晨突然将他拽到书架前,一手抓住他的头发,一手摁住他的后脑勺,将他一下一下往书架上砸。 孙尚城懵了,旁边那几人也呆了。 似乎没想到都这么说了,方子晨竟然还敢动手。 换别的地儿,孙尚城打不过,怎么的也要破口大骂几句,可在书馆里,他不敢跟方子晨打起来。 书院的东家吴老是他就读的书院里的院长,威望甚重,没人敢在他的地儿撒野。 “砰·······砰······” 书架乃沉木打造,硬得很,每砸一下,都发出沉闷的声响。 孙尚城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砸了好几下。剧痛袭来,一股温热的液体缓缓往下淌,他手一抹,入目一片鲜红。 孙尚城瞳孔微微一缩。 “你······你······” 书馆里一时陷入寂静,大家伙儿围了过来。 方子晨松开手,似乎刚才抓那么一下,脏到了一样,他把手搁孙尚城胸口上擦了擦,弯身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书,似笑非笑: “你有点礼吗?经过我同意了吗你就拿?” 孙尚城本来就受了伤,头都要被撞晕了,这会气得要命。 方子晨也不敢再打了。 他明儿还要府试,真把孙尚城打重了,他怕是得去衙门里坐坐了。 他盯着孙尚城,眨了眨眼,思量了一下,眉毛翕动,忽然笑了起来。 孙尚城听着他低沉的怪笑声,捂着鼻子,不自觉后退两步。
第121章 方子晨拿了书,来到顾大吉跟前,将书一把丢在柜台上。 “你好,帮我把这本书包起来。”他半边身子混不正经的依靠在柜台上,顾大吉说:“小公子,一共六两九十八钱。” 这书贵了些,除去孤本,寻常书籍也不过二三两。 方子晨没掏银子,闻言只是轻轻扫了孙尚城一眼。 孙尚城顷刻间被刺到,顾大吉正要将书包起来,被孙尚城一手摁住:“我出七两。” “哟!七两,就你?”方子晨似笑非笑:“口气这么大,我还以为你要出个七八十两呢!” 他对顾大吉道:“包起来,我出八两!” 顾大吉抬头看了他一眼,笑嘻嘻的:“好的,小公子稍等。” 孙尚城看着方子晨一脸原来你这么穷,这么菜的神情,怒火中烧,胸口团着的那口气越发旺盛了。 “慢着,我出十三两。” 方子晨高昂着头:“切,才十三两啊!看把你给拽的,我出十五两!” 孙尚城咬牙切齿:“我出二十两。” 方子晨挑起眉,毫不在意:“二十六两。” 孙尚城脸色铁青阴沉:“三十两。” “三十二两。”方子晨说。 孙尚城眉毛微微蹙起来,旁边一书生拉了拉他:“孙兄,要不······算了吧!” “可是,”另一学子为难道:“白桦南他们都买到了,就我们没有,这样,我们又要落人一大截了。” 人与类聚,物以群分,书院里分帮分派,孙尚城几人和白桦南等人极不对付,凡事总要较个高低。 白桦南源州人士,对于孙尚城这伪君子很是瞧不上眼。 这批书一到,他便得了消息,抢先一步买了。题习录也算不得多厉害,可白桦南捧着书,就像捧着玉玺,多次在孙尚城等人跟前‘炫耀’,要多得意就有多得意,走路生风。 跟着孙尚城混的,大多是来自村里的贫困子弟,源州人看不起他们,异乡求学多是艰难困苦,只能抱团取暖。 他们考过童生,进了书院几年,别的没学到,却是越发爱慕虚荣。 孙尚城自居老大,被捧惯了,自是不愿落人一程。 今儿好运,遇上‘漏网之鱼’,不过这鱼却是不好捕,不出口大血,怕是捞不了。 孙宗泽怕他在外求学,没人督促,旧事重犯,银子多了又弄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出来,每个月就给他稍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银子听着像是很多,放村里,十几年都用不完,但孙尚城却不太够用。 笔墨纸砚要支出,请同窗好友一起听戏、喝花酒要支出,茶楼进出一趟,都得五六两。 可方子晨实在嚣张,说话也难听,见他犹豫不决,又刺他:“哎呀呀,你不会这么穷吧!三十几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啊?这么穷,口气还那么大,真是丢人现眼!” 孙尚城:“······” 方子晨摇着头,背负着手,啧啧几声对着孙尚城语重心长,道:“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回事儿啊,自己几斤几两也不掂量掂量,现在好了吧!丢人现眼了吧!尴尬了吧!” 孙尚城:“······” 顾大吉看着孙尚城脸黑如墨,强抿着嘴,没敢笑出声儿。 孙尚城丢脸,跟他一伙的小弟脸也火辣辣的,总感觉方子晨话里有话,方子晨明面上是说孙尚城一人,可却是把他们全部人都给骂进去了。 “你们身上有银子吗?”孙尚城扭头,询问:“先借我,回头还你们。” “孙兄,我······”大家吞吞吐吐,掏出荷包,筹集半响,也不过筹出六两银子。 孙尚城把自己身上仅剩的三十二文,同那六两银子一起扔在柜台上。 “这书我买了,给我包起来。” 顾大吉朝方子晨看去。 这大概就是孙尚城这人的‘极限’了,方子晨站直了,‘哎’了一声,摆摆手,道:“算了算了,看你们这样······算了算了,让给你们了。”他颠了颠腰间鼓囊囊的荷包:“欺负你们一群孩子,我都不好意思了。” 他脸上稚气未脱,孙尚城几人最‘年幼’的那一个,也已是二十出头。 顾大吉:“······” 顾大吉狠狠掐了一下大腿,升到喉咙里的笑声又被咽了回去。 孙尚城:“······” 孙尚城只觉得这话像盘屎,一下扣到了他头上,又臭、又气人、又恶心。 方子晨往门外走,孙尚城看着他的背影,恨不得冲上去狠狠咬一口。 顾大吉把书包好递给他,他却觉得这场‘战役’里,他虽是赢的那个,但却没赚到半点脸面,相反,他这‘胜利者’好似对方可怜他,怜悯他,故意让着他的。 孙尚城拿了书,也没了心情,走出门,路上行人投来目光,他觉得对方仿佛是在笑话他,整个人羞愧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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