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衫美人撇开脸,只觉不忍直视。 底下响起清越的歌声,这声音柔婉,清甜,绝对没有一丝瑕疵。 就如一块温润无暇的白玉一般。 一道曼丽的人影映在一张素白的屏风上。 身躯的横竖撇捺,在其上尽情地书写。 那道黑色的人影张开双臂,便有一件中衣滑上她的肩膀…… 而后是曲裾…… 这情柔想来也是费劲了心思,一忽儿对镜添妆,一会儿又坐在水盆中用脚撩水,撩到座下一个肥腻肚腩的男人身上,逗得那男人嘎嘎大笑。 “……打赏一万两……” “……打赏四万两……” 她将一首婉约的歌,唱出一阵又一阵豪放的热闹。 苏试却觉得已经审美疲劳。 夜深后,原先绽开的花瓣便渐渐收拢了,就如这花朵也正入眠一般。 苏试挽袖执起红烛,凑近了去照一朵含拢的桃花。 烛火的光热,将那桃花又熏照得渐渐地开了。 仿佛它睁开了惺忪睡眼,抬起了粉红的小脸…… 他又这样照开几朵桃花,横斜的桃花枝上,桃花或眠或醒,错落搭配得很好看。 他又拿来紫毫,沾一点墨,去描那桃花的边。 眉目间,是像给睡童画一张花猫脸般的,惬意的灵黠。 描完片片桃花,他端着红烛,站到几步外端详,假装这瓶桃花是自己画出来般的欣赏一番。 “……” 魏灵风轻轻一笑。 “小侯爷,您在笑什么?” 魏灵风从青纱上撤回视线,冷冷地板起脸道: “没什么。”
第三十五章 烟杆 有两个美人从芝兰室出来, 正是魏灵风身边的美婢。 穿黄衫的那个手里端着个紫檀木盘,内中搁着一柄玉嘴楠竹烟杆,和一盒苗州烟丝。 她身后跟着的紫衣美人面有忿忿哀悒之色。 两人一路行到“桃花坞”前。隔着扇木门, 听得内中寂然似无人声。两人对视一眼,那黄衫美人轻轻吸了口气, 抬手去敲门。 便听得清和一声:“进来。” 那声音正如岩泉泻落清潭, 玉珠滚走池中。 黄衫美人推门而入,视线巡室而望,只见墙边放着一张书架, 旁有一张美人榻,塌上落桃花, 桃花上卧一白衣人。 那紫衣美人见了, 霎时脸上浮上两片云霞。 苏试正靠躺在塌上, 手握一卷《江湖见闻录》。 这《江湖见闻录》每年必出四本, 这一本乃是最新的一本“己亥年春之本”。里面搜罗的都是当今江湖名人侠客之事迹,真假难稽。 眼下这一则说的便是拳王裘怀义和并州白玉刀王周锦荣的逸事—— 说这拳王裘怀义幸艳妓李诗诗家, 恰值周锦荣现在此留宿。知拳王至, 周锦荣不愿搅扰了这位老前辈的雅兴,遂匿于床下。谁知这六十二的拳王使起“刀法”来, 比这二十六的刀王还厉害。周锦荣卧在床底听了一宿, 深受刺激和启发, 遂悟出一套新的刀法来,便是后来的《巫山云雨断肠刀》。 苏试读来不由地笑出声。 想来世俗之人臆想他人,便如“皇帝一定是用金锄头”一般, 不过是拿自己日常熟知的、惯常所想的套往他人身上罢了。 那黄衫美人将烟斗丝塞入银质烟头的烟孔内,一双纤纤玉手将烟杆递于苏试,柔声道: “苏公子,这是老姐儿叫送来的,请您尝尝……” 苏试仍半躺在塌上,双手在书册上一握一搭,闻言将一双清眸从其上转移,向一旁凝睇过去。 这样的姿态动作,由别人做来,是有些轻慢的。 由他做来只叫人觉得闲适,不与你拘小节。 他那一双眸泠然清迥,读来既觉无邪,又似透彻了人心。 黄衫美人下意识垂眸避开去。魏灵风派她来,自然是相信她的能力。 她温婉无害的气质,容易叫人放下戒心;她的大方、自信和聪敏,又能让她轻松应对一切突发事件。 但既然她是魏灵风的贴身婢女,自然是比旁人多得了魏灵风一份青睐的。 她既能多得魏灵风的一份青睐,自然是内中比旁人多了一份美好的心性。 现在,她将这“加了佐料”的烟杆递给苏试,就不能不感到紧张。 她虽然脸上依然维持着大方、温婉、平静柔和的表情,但她的手,却已经抑制不住地,微微地颤 抖。 一只修冷的素手探来,搭在楠竹做的烟通上,手指一挑,叫那烟杆斜斜地一转,而后又捻在指间。便见苏试往外倾身,将那玉翠烟嘴衔在唇间。 那黄衫美人忙递手去点燃烟孔中的烟丝。 苏试轻吸一口气,那烟丝便点着了。 他舒出口烟,才将手中的烟杆打量。 见是银质的烟头表面錾刻花纹,精细非常。楠竹为烟通,其上用宝蓝和桃红两色珐琅勾描花卉,玻璃种绿翡翠为烟嘴,华贵别致,精美可人。 苏试轻笑道:“真舍得。” 黄衫美人心里一咯噔,抬眼瞄去,便见他又靠在花缎靠枕上,一手抬着烟杆偶然啜吸,一手继续翻阅底下书册。 只见书页中写道: “话说银品药庄竞宝大会之时,有一小厮在那药庄专管茅坑之扫洒。一日忽见茅厕中出来一个白衣公子,有倾国之色,顿时惊为天人,不由神魂失守,尾随其后。尔后便见那公子进了一间亮堂的大厅,落座在一张红漆大圆桌旁,随手撷起一块翠玉豆糕便往嘴里塞…… 后来一打听,原来那白衣公子便是令人闻之胆寒的‘一枝花’! 没想到此人神仙般容貌,出恭后竟不洗手!” “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试读完,不禁拊卷大笑。 那恭婉于侧的黄衫美人不禁好奇地偷眼望去,只见他完全不像小侯爷说的那样“远看衣冠禽兽,近看气质猥琐”。 初时,你以为他像清泉一样澈凉,他又忽如春风般柔和;你以为他像白云般淡雅,他又忽而像崖风一样疏狂…… 有山川云海之美, 倒似“云蒸霞蔚,气象万千”了。 那紫衣美人更是直勾勾地盯着看。 苏试觉察了,便问道:“还有何事?” 黄衫美人这才惊觉苏试抽了那烟已约摸着半盏茶时间,完全没有那“萧十一郎”说的一口热血沸腾、两口激情四射、三口提枪上马战红颜…… 她怕苏试生疑,便道: “若是公子没有旁的吩咐,婢子这就退下了。” 苏试颔首道:“去吧。” 那紫衣美人跟着起身,似松了口气,又仿佛有些失落。 苏试静卧读书,他一向是个专注之人,做事情容易进入心无旁骛之状态,一时不觉红烛消损,杯中茶凉。 偶然听一耳琴音,如从梦中惊醒。 不由得起身,站在一地桃花中,又听一段清商,便随手将江湖杂闻往书架上一掷,往阑干边走去,撩开一线青纱。 作者有话要说: 可恶……还是没能写完,只好又短小……
第三十六章 予独爱莲 龟公噔噔噔跑上楼梯, 将几张红笺递于楼上唱赏钱的男人。 那男人接过来看,几张中最高的乃是“一品茶楼黄海玉,五百两”。 再加上先前的, 统共才五千五百两。 这数额,放在外面任何一座青楼里, 那都是顶尖的。 但在这白玉京十二楼中, 连垫底都嫌难看了。 男人往楼底下看去,只见台下五个大缸中的四个,红纸上都已写上了最高价和总价。 最多的红藕“九万四千两, 三十六万两”,同样被看好的情柔紧咬着, 是“九万三千两, 三十五万两”。四个中最少的那一个, 也是“六万一千两, 十八万六千五百两”。 再看看婉冰,目前统计下来, 竟然才不过“五千五百两, 三万两”。 “婉冰实在胡闹!”那唱赏的男人不由气道,“压台的表演本就不易出彩了, 她还这样任性, 半点心思不用……这要如何收场?!” 那龟公抹了抹额头的汗道:“婉冰姐姐并非没有用心思, 她那曲子都是下了好大功夫自己谱的曲儿,没比红藕她们少花一点时间的!” “你就算提着每个客人的耳朵,跟他们说一遍这曲子是婉冰自创的那又如何?” 男人叹了口气道, “你去老帽那儿把我的钱取出来,再叫其他几个兄弟凑一点,给客人送几盘元宝,叫帮忙打赏给婉冰。总不能叫婉冰在十二楼过不下去……” 那龟公道:“可是我们哪能凑出那么多钱?” “有一点是一点吧,”男人道,“走也不能走得太难看,是不是?” 那龟公应了一声。 却见台下,无绮瑰灯光,无奇装异服,亦无美轮美奂之布景。 只有一素衣佳人,对一张琴。 她不看客人,眉心随琴音忽而舒展,忽而轻愁。 那琴声,初时天真无邪,“未能羞涩但娇痴”,正如“桃花嫣然出篱笑,似开未开最有情”。继而,轻抹慢捻,含羞带怯,使人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近来瞥见都无语。但觉双眉聚。不知何日始工愁。记取那回花下一低头”一般的画面来。 尔后,琴声铮铮然,如翡翠凝霜红玉碎,有“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头水”之清冷决绝。 苏试倚阑听琴。 一龟公端着一盘金元宝入桃花坞,神色间忸怩一番,几次将苏试打量后,寻机开口道: “婉冰姐姐十五方入白玉京,彼时正有一江湖豪侠来此饮酒,与婉冰姐姐相识。此后无论他是去南方灭寇,还是去北方论剑,都会回到白玉京与婉冰姐姐相聚。谁知三年后,也不知庭芳姐姐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是那位侠士原来早已有未婚妻,且与未婚妻相识已有六年之久。便是与婉冰姐姐相识后,也常去看望……” 那龟公自在那里道:“老豆叔说他是真心的,但婉冰姐姐只当他拿自己一个青楼女子戏弄。我还不算是个男人,也不是江湖大侠,公子你看起来像个大人物,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想的?” 那龟公见苏试烟杆挑在两片青纱之间,一缕轻烟正在青纱外袅娜。 他向一边倾颈吸一口烟,那烟头在青纱外冒几缕亮亮的橘丝。他的脸映着孔雀蓝的玉壶春瓶和其上殷红的桃花。 这瓶的妖和桃花的艳,就好像都洇到了他素净的脸上。 从他的唇中逸出烟,往上飘笼而去,就像是桃花生了烟一般…… 看来不似在人间了。 恍神间,便听苏试泠然道: “真心最简,一望便知。” “婉冰姐姐也是这么说的……” 说什么真情哪有世人说的那么难辨?哪里需要考验行迹才知道他是否是真的爱你?你看着他的眼睛,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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