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高看自己了。”傅陵游偏过头去,不想看到他的眼泪,“我年幼的时候四处流浪,要是没有段泽接济,早就死了。后来我们结伴江湖闯荡,好多次他拖着重伤的身体把我从死人堆里背出来,我们一起分吃过馊掉的半张饼,被困崖底断水缺粮的时候,我给他喝过自己的血……花醉,我没有家,他就是我的家人。” 汹涌的嫉恨蓦地被缚住,在喉头堵得发慌。 花醉淌着泪,呆呆地看着他。 “为什么总要逼我在你和他之间选一个?”傅陵游冷淡的眼神终于柔软下来,却透着难过失望,“你摸着良心说,你到底把我当什么,花醉?” …… 花醉跌跌撞撞地逃离了草屋。 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面对傅陵游的质问。 三魂七魄丢了一半,他浑身都在颤抖,思绪凝滞得像一团浆糊,就连指尖被粗糙的树皮刮得鲜血淋漓也毫无知觉。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 他被压在地上,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倒映在刚哭过的眼眸里,仿佛前来索命的恶鬼。 这是一张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面孔。 - 段泽还没来得及查探草屋,就见花醉失魂落魄地从屋子里出来,恍恍惚惚地靠在树上,毫无防备。 他放弃了先探草屋的打算,利落地拿住了花醉,将他压在地上。 “……段泽?”花醉似乎还没回过神来,恍惚地看着他,喃喃道,“是……幻觉?” 下一瞬间,撕心裂肺的剧痛直冲天灵盖,如尖锥刺破迷蒙,将他拉回到不堪的现实中来。 段泽冷着脸,毫不犹豫地折断了他的手腕。 凄厉的惨叫回荡在整个山谷,余音不绝,惊走了鸟兽。 “啊啊啊啊啊啊啊——!!!” “傅陵游在哪里?!”段泽瞥了眼他出来的那间草屋,“在那里面?” 花醉痛得说不出话,冷汗浸湿了鬓发,无比狼狈,依然凶性不减,通红充血的双眼死死瞪着他,眼尾还带着一抹未消的湿意。 “不说也没关系,”段泽目光森然,比他更像被折磨的那个,眼角眉梢尽是戾气,“先把债还了。阿也受过的伤,你一样也别想逃过!”
第63章 花醉的惨叫持续了很久,逐渐微弱下去,血浸透衣服,在身下积成一滩。 段泽的眸子也蒙上了一层血色。 他眼前清晰地浮现出江知也身上的每一道伤,新的旧的,鞭伤淤痕,瘦削的身子,根根分明的肋骨…… 他摇摇晃晃地扔下剑,染血的指尖掐住了花醉的脖子。 “……段泽……” “段泽……段泽……” “段泽——!段泽,是你吗!?” 段泽神色微怔,耳畔嗡嗡的轰鸣声稍减,眼前的血色褪了下去。 好像是傅陵游在呼救。 段泽犹豫了一下,看了眼奄奄一息的花醉,确定他跑不了了,拾起剑,循声朝那间草屋走去。 他推门而入,衣摆沾着触目惊心的血迹,满身煞气,好像不是来救人的,是来杀人的。 只见傅陵游被铁链束缚在床上,气色倒是还好,但手腕上的伤痕深可见骨,另一端固定着铁链的床柱都出现了裂痕,仿佛不管不顾拼命挣扎过。 段泽眼皮一跳,走到床边,挥剑砍断了锁链。 “你……”他开口,话还没说完。 傅陵游略显惊惶地看了他一眼,连鞋都没顾得上穿就朝门外跑去。 身侧掠起一阵轻风。 段泽垂下眸子,蓦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树下,倒着一抹红影,被血染成的红。 “花醉!” 花醉身上几乎没一块好肉,处处都是伤,但都不致命,只能在剧烈的痛苦中苟延残喘。 傅陵游颤抖着抱起他。 被折断的手腕扭成一个诡异的角度,软绵绵地垂落下来,血几乎瞬间就染透了傅陵游的衣服。 须臾,身后响起沙沙的脚步声。 傅陵游抱着花醉,满眼都是刺目的红,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语无伦次道:“你……你把他、把他废了?经脉寸断……不,不会的……” “让开。”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傅陵游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僵在原地,抱着花醉的手微微松了松。 倏地,花醉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另一只没有断的手死死抓住了傅陵游。 剧痛刺激着恨意如野草疯长,眼泪混着血淌下来,他张开满是血的嘴,发出几声含义不明的呜咽。 傅陵游如梦初醒,垂下眸子看他,低声道:“我知道,你松手。” 花醉抓得更紧了,但没什么力气,轻轻一掰就能掰开。 傅陵游松开他,缓缓站起来,转过身,衣袖上留下了五道长而狰狞的血痕,像是绝望而不甘的挽留。 段泽抬起剑。 傅陵游挡在他面前。 “我最后说一遍,让开!” “段泽……” 话未说完,他就被暴怒的段泽抛开剑、一拳砸翻在地,又揪着衣襟拎起来,猛地抵在了树上。 “傅陵游!你还要为他求情!?你明知道他做了什么,还要为他求情!!?”段泽眼眸又开始发红,声嘶力竭地吼道,“我找到江知也的时候,他都已经凉得发僵了!躺在那里,身上那么多伤!那么多!!” 傅陵游脑袋“嗡”的一声。 “他……死了?” 段泽一甩手推开他,神色重新平静下来,仿佛沸腾的熔浆被刹那冰封,冷得彻骨,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威胁感。 “他死了,我还能在这里跟你废话?傅陵游,我给过花醉很多次机会了。” “我知道,我……” “你知道个屁!”段泽额角爆出青筋,浑身血液被怒火灼烧得汩汩作响,在身体里沸腾轰鸣,“他不是风泽堂的人,却能通过你参与风泽堂的事务,你以为是谁默许的!?他从你这里得到多少不可外泄的消息,真的按叛徒罪论处你死一百次都不够!这么多年,这么多事,其他我都不在乎,他千不该万不该绝不该去动江知也!!我以为有你在……我竟然以为有你在……” 尾音低了下去,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哽咽。 傅陵游闭上眼睛,须臾,在他面前“扑通”跪下了。 段泽双眸通红,抬起剑尖指着他,却拿不稳。 “花醉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傅陵游嗓音沙哑,额头重重抵在地上,“我愿意代他偿命。” 身后,花醉倏地睁大了眼睛。 “……你这是什么意思?”段泽先是觉得荒谬,继而出离愤怒,“你这是什么意思??傅陵游,你在要挟我!?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我不是……” 忽然,山谷里响起低低的笑声。 虚弱的,没什么力气的,偶尔还会被血呛住,但却连绵不断越来越癫狂,仿佛十分开心。 两人齐齐扭头看向不远处靠在树下的花醉。 花醉在笑。 他冲段泽露出染血的牙齿,轻轻道:“生气了?” 段泽皱眉。 花醉看起来好像疯了。 “他不过就这一次没有选你,你就生气了?”花醉咯咯笑道,“你的脾气也太差了,只有我……从不会让傅陵游为难。” 傅陵游悚然,直觉不妙:“花醉,你——” 剩下的话戛然而止。 “噗”,是利刃刺穿血肉的声音。 山谷寂静得连鸟鸣都远去了。 片刻之后。 “花醉——!!!”傅陵游抱着浑身是血濒死的人,肝胆俱裂。 花醉的胸口插着一把短匕,是他自己的,不知道藏在哪里,因为没什么力气,只刺进去一半,但也足够致命了。 段泽对这样的展开始料未及。 他看出花醉活下来的可能很渺茫,想了想,垂下了剑。 傅陵游浑身都在颤抖。 就在刚才,他们还在吵架,自己还在等花醉的答案,在等花醉回头。 一转眼,花醉躺在自己怀里,就快要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 花醉挣扎着抬起手,轻轻地替他擦去眼泪,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却依然在笑,须臾,神色忽的温柔下来,眼神也变得眷恋而不舍。 “我不想你死……不要死……”他断断续续道,“我也从没把你……当玩物,只是、咳咳……只是不知道怎么把你带回家……对不起,纠缠了你这么久……对不起……” 傅陵游紧紧抓住他的手,拼命摇头,脸上沾得血迹斑斑,眼泪流过,混成了血泪。 花醉眼前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感觉到一滴滴温热的液体落在脸上,温暖了失血的身体。 他本来就没抱太多的侥幸。 遣散族人散尽族财的时候,就做好了被抓到惨死的准备。 只不过没想到,竟在临死前阴差阳错得到了最想要的东西。 花醉努力把身子往傅陵游怀里靠了靠,蹭了蹭,忽然想起刚才吵架的时候,傅陵游说过的……“家人”。 自己确实做错了一些事,但从未后悔。 不过,既然已经得到了想要的……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转过头,朝段泽的方向看去。 “神医是假……陈想杀你、小心……”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段泽一怔,忽然之间心情复杂无比,低低“嗯”了声。他自然不会把这句话往江知也身上去想,花醉说的只能是流云渡里的那个。 他叹了口气,打算走远点,把这里留给傅陵游道别。 忽然,篱笆外的树丛“沙沙”一动。 “什么人!?” 段泽眼神瞬间凌厉起来,抽出剑,朝着树丛缓缓逼近。 “唔……唔唔……放开、放开我!” 紧接着就是被踩脚的痛呼,一道意想不到的身影从树丛里跌跌撞撞地扑了出来。 段泽瞳孔微缩。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噌”地收剑入鞘,捞起衣摆擦了一下手上的血迹,然后接住了江知也。 “你怎么会来这里?谁带你来的??” 江知也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他目光直直地盯着树下的两人,脑子乱成一团,耳边响起尖锐的细鸣,高亢到极致,又一瞬天地皆寂。 血……伤患……撕心裂肺的哭嚎…… “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神医……求你……” “……真的没救了吗神医?我可以出钱,出很多很多的钱,你救救他——” “神医啊,老朽这身病,是不是没得治了?哎呀,小囡别哭……” 他见过无数生生死死,也用这双手救回过无数条命,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似乎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回忆。
64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