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事。”江知也眼睫微垂,再抬眸时,已经不见了方才的失魂落魄,望向滚了一地的葡萄,重新颐指气使起来,“本少爷的屋子都脏了,你们没长眼睛吗?赶紧弄干净!还有,再给本少爷端一碗葡萄上来。嘶!痛死了,宋阮,轻点。” 见他依然如常,陈千山神色微松。 “你可吓死二哥了。”他坐下来,“我这几年不常回家,颇为挂念三弟,便托人给你带回来了不少补药。吃了吗?” 补药? 江知也想了想。好像是有见到过,都是鹿茸啊牛鞭啊之类的壮阳玩意,他没兴趣,就继续锁柜子里了。 “吃了。”江知也装得很乖,“多谢二哥,我很喜欢。” 陈千山伸手摸了摸他的脑瓜。 看起来兄友弟恭。 真不错。 江知也准备好了说辞来应付生病一事,谁料陈千山没问这个,而是话锋一转:“三弟,我刚在你这儿……见到了个熟人。” 他朝花窗下努了努嘴。 “哦,那是我新寻来的漂亮玩意儿。二哥也喜欢?”江知也介绍起段泽轻车熟路。 “……我不是那个意思。”陈千山嘴角抽了抽,似乎很嫌恶的样子,“此人……性子古怪,怕三弟玩起来不痛快。要不要二哥再给你找几个新的?” 江知也:“?” 江知也的眼神忽然微妙起来。 虽然陈留行这个大哥不怎么出现,但好歹说的都是人话,还让陈命督促自己戒色戒酒,好好养身体。 这个陈千山……明知陈野的身子已经亏空,又大病了一场,怎么还不管不顾地往落霞院塞人? 江知也一边思忖,一边敷衍道:“二哥果然待我好。不像大哥,这也不让那也不让,快把我憋死了。” “大哥是一家之主,难免严苛些。”陈千山道,“不过他有时确实管得太过了。不要紧,二哥找给你。还有你上回问我要的神通丸,也有了些眉目。” 怎么全都是壮阳的东西? 江知也内心猛翻白眼,嘴上甜甜道:“二哥真好。” 陈千山笑了笑,又把话题转回了段泽身上:“三弟,实不相瞒,那人与我有些未了的旧怨。二哥也不想横刀夺爱,这样,你把他给我,回头我再多送你几个,保证都是一等一的漂亮少年。如何?” “……” 说了半天,原来是想要走段泽。 江知也没有立刻回答。 在今日听到段泽亲口承认自己的死和他有关之后,自己其实已经没有理由再继续留着段泽了。 他杀他,他救他,以德报怨仁至义尽,哪怕有师兄的嘱托,也用不着做到这种地步,传信也可以另想办法,不一定非得在这棵树上吊死。 江知也找了半天的借口。 最后悲哀地发现,自己好像就是不愿意让人要走段泽。 陈千山见他一直不说话,道:“三弟?” “啊?我……”江知也飞快地收拾好情绪,摆出被宠坏的纨绔架势,“二哥急什么?等我玩腻了,再送你就是,他又跑不了。” “说的也是。”陈千山没有继续纠缠,“我匆忙回来,还未见过大哥。你先休息吧。” 总算要走了。 江知也松了口气。 刚走到门口,陈千山突然回头道:“听闻三弟最近脾气好了不少,都不怎么打杀下人了?” 江知也被这个回马枪杀个猝不及防。 他虽然兢兢业业努力地扮演着陈三公子,但不包括随意杀人这件事,顶多把人关进柴房饿两天。 不过时日尚短,陈留行还未察觉到这一变化。 奇怪,为何远游在外的陈千山这么清楚? 江知也心中疑云更甚,面上依然不动声色,随口把锅推给了段泽:“我一杀人,段泽就不让我碰了,还吐。” 陈千山看起来接受了这个解释,没再追问就离开了。 他一走,江知也立刻用折扇戳了戳宋阮,道:“你去那边看看。” 方才花窗下的动静不小,他怀疑段泽又摔地上了。 宋阮跑过去查看,又跑回来,惊慌失措道:“三、三公子,段段段……” “段什么段。”江知也懒洋洋地起身,斥道,“一点小事就惊慌成这样。软塌就这么点高,摔下来也不至于摔死,让我看看——” 一绕过屏风。 江知也怔住了。 只见软塌侧翻着,段泽被压在下面,披头散发,半边脸青肿着,似乎没了声息。 “喂!”他也慌起来,快步上前,“你……宋阮!来帮把手!” 软塌不重,本就是临时搁在窗下的竹制品,一到冬天就会收起来,压不坏人。但段泽挨的那拳不轻,本来就只剩半条命了,现在剩下半条命都快要没了。 江知也费力地把他拖出来,手上的伤口崩裂开来,染红了整块纱布。 “三公子,我来!我来吧。”宋阮赶紧把人接了过去,重新扶回到软塌上。 江知也站在一旁,神色复杂,一错不错地盯着昏迷的段泽,须臾,用旁人听不清的声音低低道:“你活该。” 宋阮:“啊?” “没和你说话。”江知也轻轻踢了他一脚,“去,拿纸笔来,我说你记。” “可是,伤……” “我自己会处理。快去。” 宋阮麻溜地取了纸笔过来,听着江知也一边给自己裹纱布,一边慢慢报出来的各种稀奇古怪的草药名。 他不敢问为何陈三公子突然通了医理。 从那回买止痛药开始就不大对了……眼下的方子比起止痛药更是复杂了百倍,有些连他都看不太懂。 但宋阮最聪明的一点就是:听话,少问。 他记好药方,便马不停蹄地买药去了。 - 江知也问宋阮借了银针,屏退屋里屋外所有人,又拉下帘子,开始给段泽放淤血。 银针一进一出,节奏轻快,乌黑的血珠滴滴渗出、滚落,又被软巾轻柔擦去。 江神医很擅长给自己心软的行为找补。 他琢磨着,若是有朝一日摆脱了陈野的身份,以百药谷行走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不能亲眼瞧见段泽愤恨后悔的模样实在是太遗憾了。 所以,段泽暂时还不能死。 绝不是因为心软。 更是不因为那什么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情愫。 半个时辰后。 在确保那张讨自己喜欢的脸蛋不会破相之后,江知也将银针放在烛火上过了一下,反手扎在了自己身上。 百药谷行走确实如传说的那般神奇,妙手回春药到病除,连断裂的经脉都能重续,只要一出手就能轻易证明自己的身份。 但前提是,他得恢复百药谷的独门内功。
第8章 段泽一直到后半夜才醒。 他吃力地睁开眼睛,感觉半边脸痛得快要裂开了,眼前朦朦胧胧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勉强看见身边亮着一团微弱的烛光。 “……宋阮?”他猜测。 “是我,别惦记你那小大夫了。”江知也冷冷道,“你跟我二哥什么仇什么怨,他这样把你往死里打?” 段泽摸索着坐起来,身体每一处关节都跟生锈了似的,十分艰难,动一动就要喘息片刻。只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就花了许久。 江知也好心地往他背后塞了个靠垫。 “多谢。” 江知也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你说什么?” “没什么。” “你方才说‘多谢’。”江知也执着地确认道,“是不是?” 段泽瞥了他一眼,神色微妙,仿佛在看傻子,须臾,大发慈悲地敷衍了一下:“也许是吧。” “什么叫也许。本少爷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段泽觉得自己实在不应当和一个脑子出了点毛病的大少爷纠缠这种破事,跳过了这个要求,继续回答他之前的问题:“我和陈千山谈不上什么仇怨。” 这回江知也没那么好敷衍了:“可我二哥那一拳差点打得你去见阎王。” “……” “你们肯定有仇。” 段泽沉默片刻,再一次屈服在他执着的目光下:“陈千山爱慕百药谷行走江知也,仅此而已。” 江知也:“?” 江知也:“???” 江神医猝不及防听到如此劲爆的一个八卦,还是关于自己的,一时间目瞪口呆,心头猝然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荒谬之感。 许久,他问道:“你怎么知道?” 今夜的段泽似乎很好说话,有问必答,道:“我为何不知道?” 江知也心想,这话问得稀奇,你段二以前对各种风流韵事传闻全无兴趣,多听一耳朵都不耐烦,会知道这种无聊的八卦才奇怪,怎么反倒问我? 话又说回来,不知哪个挨千刀的把自己是断袖这事儿抖搂出去了,弄得想爬上自己床的男人能从山头排到山脚,这些所谓的“爱慕者”他连脸都没记住,段泽居然记得。 难不成这家伙其实很闲? 江知也思忖了一会儿,无果。 “那你……” “劳驾,能把食盒递给我么?”段泽耐心耗尽,注视着他脚边的食盒,“我闻到饭香了。” 江知也:“……” 原来是饿了才这么好说话啊。 他愤愤地想,转头搬了张小桌过来,支在榻边,将饭菜都摆了出来。 段泽又多看了他两眼。 “看什么看?” “没什么。”段泽收回目光,安静地开始吃饭。 大约是脸疼的缘故,他吃得比平时都要慢些。 江知也无所事事地等在一旁,等他吃完,又端出一碗止痛汤剂。 “喝了。” 段泽没问是什么药,接过来一饮而尽。 熟悉的苦味,再加上昏暗烛火下模糊的面容,令他恍惚产生了一种错觉。 江知也还在。 而且这个陈野说话做事,时不时给人莫名的熟悉感,很像……特别像…… “本少爷要去睡觉了。”江知也一个哈欠打断了他的遐思,“安静点,听见没?” 他穿着柔软的丝绸睡袍,只在腰间松松垮垮地系了一根,没个正经地坐在榻边,领口微敞,衣摆向两侧滑落,月光透过花窗照进来,落在光洁的大腿上,白皙漂亮得直晃人眼。 段泽:“……” 段泽移开目光,抿紧了唇。 江知也莫名其妙地低头看了一眼。 ……在自己寝屋里这么穿也不行吗? 古板!迂腐! 江知也翻了个白眼,一拢衣襟,踩着小叶紫檀木屐嗒嗒嗒走了。 - 落霞院的小厨房如今成了宋阮的专属药庐。 他每天都要煎很多副药,有给段泽的,也有给江知也的。 当然,别人问起来,那都是给段泽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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