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峰一愣。 张羡嘴快道:“回哪儿去?” “流云渡。” - 距离祭剑只有不到十日了。 江知也又被几个侍卫从杂役院里押走,只不过这回,被送到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四周都是石壁,除了幽幽烛火,一丝光都没有。 他被几根粗壮的铁索吊了起来,露出伤痕累累的纤细双臂。 陈留行捏起他的下巴,逼着他直视自己,笑吟吟道:“我刚收到一则消息,有关玉面郎的,你想听吗?” “……” 陈留行也不在乎他有没有回答,自顾自继续道:“玉面郎带着江知也回北派了,没来救你。” 江知也心脏骤然紧缩了一下,抬起头。 “不可能。” 陈留行哂笑:“我的好三弟,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这个时候,他大约都已经回到流云渡了,谈何救你?” 江知也死死盯着他,想找出一星半点说谎的痕迹。 没有。 那个假货的脸实在太像了,既然是有备而来,其他方面也应该学了个八九分相像;而陈留行编的谎话又歪打正着,和自己借尸还魂的事实连起来,乍听之下毫无破绽。 无怪段泽会相信。 怪不得他。 …… 江知也垂下眸子。 可他还是好难过。 心仿佛被撕开了一条裂缝,地牢里阴冷的风都从这个口子里灌了进去,冷得彻骨。 段泽不会来了。 也不会知道自己死在了这里。 在陈留行满是恶意的注视下,他疲惫地阖上了眼睛,没听陈留行后面说的话,意识渐渐沉了下去,溺在了黑暗之下。 地牢的灯灭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须臾,又有新的脚步声停在了眼前。 微弱的光在眼前跳跃,熏得眼皮暖烘烘的。 “……陈命?” 忽闪忽闪的烛光照得陈命的脸明明灭灭。 “我按照约定来了。”他取出一个药瓶,“这是迷息散,又叫做小孟婆汤,喝下之后人就和死了一样,但醒来以后会忘记所有前尘往事。我能力有限,只能带着你的尸体离开。喝吗?” 江知也神智混沌地盯着眼前的药瓶。 片刻之后,轻轻道:“我喝。” 小狐狸菌 铺垫完了,很快开始爽甜,要相信小段!
第57章 “……人死了?”陈留行突闻噩耗,不小心磕断了烟杆,惊怒交加道,“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送饭的时候发现的。”陈命道,“看样子是体虚病重,没撑过去。” “不是让你——”陈留行忽然想起陈命和自己提过,说陈野身体虚弱,不宜关在地牢那种阴冷的地方,后半截话顿时卡在了嗓子里,须臾,愤愤地一拂袖子,呵斥道,“没用的东西!连个人都看不好!” “家主,那现在要怎么办?” 陈留行脸色阴沉:“先去地牢看看情况。还有之前的那个算命先生,速速派人去请来,我要问问他今日是否能祭剑。” 陈命眼皮一跳:“家主的意思是……” “人刚死,还能用,不行的话就只能把陈千山抓回来了。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是。” 地牢两侧的烛火烧得通明,连角落里发霉的青苔都一览无遗。 江知也躺在地上,气息全无,人都开始发僵了。 陈留行见过的死人多了,一看便知这已经是死得透透的,眼底的躁意愈发浓烈。 “算命的还没来吗?!” “还要一点时间,家主稍安勿躁。”陈命恭敬道,“地牢阴冷,不如先回前堂歇息片刻。” 陈留行冷哼一声,抬脚离开了地牢。 大约一刻钟之后。 戴着皂色头巾提着算命幡子的老头匆匆跨过门槛,行礼道:“陈长公子,不知请老夫前来所为何事?” “用来祭剑的人出了点问题,你帮我看看,现在是否能立刻祭剑?” “这,”老头伸手掐算了几下,谄媚道,“今日诸事不宜,等老夫为长公子再择吉日……” 没等老头再说两句,陈留行便冷冷一眼瞥了过来,吓得他一个哆嗦,赶紧改口道:“明日虽不是最好,但也宜祭祀,等过了今夜子时,便可祭剑。” 陈留行收回目光,淡淡道:“辛苦老先生了。陈命。” “属下在。” “看好陈野的尸身,子时一过,立刻送去剑庐。” 陈命犹豫了一下,建议道:“不如属下先去地牢将三公子的尸身挪出来?那地方有不少老鼠,容易损毁尸体。” “随你。若是看丢了,小心你的脑袋。” “属下谨记。” - 陈命提着灯笼,顺着地牢的台阶一级级下去。 江知也依然躺在地上,无声无息。 他把灯笼放在一旁,弯腰抱起江知也,只觉怀里的人轻得像张纸,扔进淬炼池里,一下就化没了。 就像当年死在火里的友人。 他暂时把江知也放在了杂役院,准备等天黑之后,将人藏在杂物车里,从后门运出去。 至于陈留行发现自己不见后会有什么反应……他已经懒得去想了。 这票活,成也得干,不成也得干。 - 已是深秋时节,天黑得早,才酉时便黑透了。 陈命看着晚霞渐沉,站起身来,把江知也藏进了板车的木箱里,上面堆满了杂物,还盖着一层油布。 再取出偷来的杂役衣物,乔装打扮起来,又在脸上抹了点灰,推起板车,朝着后门慢慢走去。 几处院落外,隐隐有嘈杂的声响,不知在做什么。 一点火光如流星倏地划过,分外显眼。 起初陈命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 直到点了火的箭簇接二连三落在远处的屋顶上,连成火雨,喧天的走水锣鼓响成一片,他才猛然惊觉。 竟然有人在攻打陈氏山庄!? 陈命下意识地朝陈留行所在的主院方向望去,燃烧的屋顶升腾起浓烟,遮挡了视线,只能听见下人们惊慌的呼喊。 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推起板车继续往后门跑。 - 陈氏山庄豪阔的大门前,血色漫天。 薛峰挥着大刀,砍瓜切菜似的杀着陈家护院,边杀边狂笑,血溅了满脸,一颗颗头颅带着血花飞出去,愈发激起他骨子里的凶性。 “陈孙贼!还不滚出来受死!你祖爷爷来了!!” 薛峰一刀砍在朱红大门上,砍得太深,刀拔不出来了。他干脆弃了刀,慢慢退后,然后低下身子,像头发狂的公牛尥着蹶子,猛地撞了上去。 轰隆! 大门被生生撞开,门后的人接连摔倒在地,再被冲进来的薛峰一脚踩裂了五脏六腑,痛得边咳血边打滚,惨叫着死去。 势如破竹,无人可挡。 薛峰在前边杀得尽兴,后边声势浩大的火雨也消失了。 陈家护院也不是吃素的,躲在暗处的风泽堂弓箭手一个个被拖出来砍死,走水的房屋被扑灭,整个陈氏山庄从最初被偷袭的慌乱中迅速恢复了井然有序。 陈留行握着剑,缓步来到前院,和浑身浴血满眼凶光的薛峰对峙,身边围绕着最精锐的护院,还有暗卫保护。 “薛疯子!”他喝道,“陈氏山庄岂是容你撒野的地方!” 薛峰一甩刀上的血:“这破地方老子想撒野就撒野,想撒尿就撒尿,你管着吗!” 陈留行哪里听过这种粗鄙之语,当即脸都绿了。 他之前得到的情报,是段泽带着“江知也”回了流云渡,但不知为何薛疯子没有和他们一道走,反而在南派胡乱游荡。 当时只记着祭剑,这事儿就没往心里去,谁想一时不察竟然被这条疯狗打上了门。 “陈氏与你近日无冤往日无仇!为何……” “谁说无冤无仇?”薛峰打断道,“你这儿以前有个姓宋的大夫是吧?不知道他是老子的……是百药谷的人吗?!还派人追杀,狗胆子挺肥啊!不给你点颜色瞧瞧,真当百药谷是软柿子随便捏??” “……”陈留行深吸了一口气,“你和风泽堂沆瀣一气,就为了这?” “什么沆瀣一气,老子被招安了,跟姓段的借点人用用而已,他敢不借老子宰了他!” “…… ……” - 某条偏僻小径上。 段泽克制地打了个喷嚏,没有惊动任何人。 陈氏山庄的构造他十分清楚,闭上眼就能构想出一张曲折复杂的地图,毕竟之前住了这么长时间,又暗中调查了许久为脱身做准备,不是白干的。 薛峰在前面闹,他则带着几个探子潜入陈氏山庄,寻找陈野。 地牢搜了一遍,没有。 落霞院,没有。 杂役院,没有。 …… 难道真的死了?段泽正思索着要不要沿小径去往剑庐看看,但有些冒险,时间可能会来不及……忽然前边拐角处传来车轱辘声。 他顿时警觉,纵身攀上树,如一只鹞子,轻盈地落在枝桠间,拨开枝叶注视着来人。 是个杂役。 天色昏暗,纵然那人的车上挂了一盏灯笼,还是看不清脸。 段泽在树上静候着,等到那个杂役毫无防备地经过时,一跃而下,迎面砍了下去。 “当”! 这一剑竟然落空了。 电光火石间,段泽便意识到了这个杂役不简单,迅速收招调整攻势,又是一剑攻上,迅捷如雷。 两人一个抹了灰,一个蒙了面,谁都认不出谁,当当当战成一团。 陈命哪里是段泽的对手,几招之后便落了下风,左支右绌,守得相当狼狈。 段泽发觉这人似乎在有意无意地护着那辆板车。 定然有异! 他不再和陈命纠缠,转而攻向板车。 陈命的剑招顿时凌乱起来。 他本就不敌段泽,还乱了心思,没两下就被刺成重伤,倒地不起,血溅在白墙上,缓缓流淌下来,形成了狰狞的影。 正巧有探子来回禀,段泽收剑回鞘,顺手把这家伙踢给了探子,让他把人看住,自己去搜那辆板车。 车上杂物众多,他摸索了两下,碰到了藏在底下的木箱。 “这是什么?”段泽皱眉,把挂在车头的灯笼给摘了过来照明。 掀开木箱盖的一瞬间,他的目光忽然凝滞了,瞳孔骤缩,浑身血液仿佛被冻住,指尖不可抑制地哆嗦起来。 “阿也?”他颤声道,“阿也??” 江知也躺在那个木箱里,脸色灰败,身子发僵,裸露出来的皮肤伤痕累累,看起来已经死亡多时。 段泽僵在原地,仿佛一尊泥塑,半晌,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瓶药,倒了几次才倒出一枚药丸塞进嘴里,另一只手没拿稳药瓶,还掉了两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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