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泽堂确实家大业大,但是江神医……人心如海啊,他玉面郎又不是神仙,身在高位,太重情义可不是什么好事。” 薛峰喝完最后一口酒,晃晃空葫芦,打了个酒嗝:“把他卖进窑子这事儿,确实是老子做得不地道,算欠他的。以后若是风泽堂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记得让他来找我帮忙。就一次,没多的。” 江知也起身:“你这就要走了?” “走啊。百药谷远着呢,紧赶慢赶都要一月。” 薛峰带着一丁点快活的醉意,摇晃着走到门口,忽然顿住了,又折返回来:“江神医,还记不记得你救了我的那天?” 江知也想了想,道:“都过去好几年了,记不太清了。” “我可记得清楚。”薛峰哼哼着笑起来,“那年我被仇家追杀,从山崖上跌下去,被树枝丫子刺得穿肠烂肚,躺在崖底等死。我就想,要是有人来救了我,我就答应替他做一件事。” “只是一件事?”江知也撇了撇嘴,不满道,“你明明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收你当狗。” “老子也是没有办法。我一直在那里等啊等,血都快流干了,干脆心一横,许愿说,要是有人能救我,我就给他当狗。”他用力一拍江知也的后背,大笑起来,“没想到,给老子等来了天底下最好的神医!” 那笑声浑厚爽朗,震得江知也胸腔微颤,眼眶也有些发热,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热意。 代代百药谷行走悬壶济世,身死早亡,不求金银不求权势,所求之物就在此处。 “江神医,以后要是你有什么麻烦,尽管来找薛某,薛某定当肝脑涂地。” 薛峰最后扔下这么一句,骑上门外的杂毛马,潇洒地离开了。 - 日暮时分,江知也回到了流云渡。 段泽在路口等他。 江知也忍不住一笑,翻身下马,牵着马走到他身旁,道:“你怎么知道我差不多这个时候回来?” “猜的。” “等了多久?” “就一小会儿。” “你都偷偷派了人跟着我,还不放心?” 段泽矢口否认:“我没有。” 江知也牵住他的手,瞄他:“真没有?” “……就派了四个人。”段泽转过头,“不行?” “行的行的。” 两人一路牵着手,穿过流云渡弯弯绕绕的小径和长廊,进了书房。 书房里备着两盏剔透的碧色清茶,是上好的梅岭毛尖,旁边还放着一碟江知也喜欢吃的零嘴。 “嚯,这么大阵仗。”江知也拣了枚炒杏仁丢进嘴里,舒舒服服地往椅子上一靠,“有事?” “嗯。前些日子忙,没来得及问你。” “什么?” “百药谷行走重出江湖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是你做的?” 江知也被茶水呛了一下。 “……是我做的,怎么了?”他有点底气不足,偷偷看了眼段泽,又赶紧撇开目光,声音越来越虚,“你不会……不会花心思去查了吧?” “那倒没有,猜的。”段泽道,“你想取回江知也这个身份?” “啊,对。不过出了点意外。”江知也越想越觉得尴尬,试图尽快岔开话题,“你没事提这个做什么?” “随便问问。”段泽失笑,“老实说,你给多少家主写了信?” “很多,二十几……三十来个吧。” “唔,真是豪迈。”段泽喝了口茶,竭力压住上扬的嘴角,声音抑扬顿挫,“大手笔啊。” 江知也终于恼羞成怒,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风凉话少说,快帮我出个主意。” “为什么?”段泽道,“我又没有收到信。” 江知也:“?” 眼见某人就要炸毛,段泽放下茶盏,正色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说来听听。” “你的医术,你的字迹,说话做事的习惯都不是问题。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你这张脸。” 江知也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段泽被他这个无意识的举动逗笑了,过了会儿,才继续道:“你这张脸若是当众暴露,江知也便会彻底消失,之后再怎样都无法再取信于人。而你在外行走,不可能保证一辈子都不被人看到脸。” “……”江知也皱起眉,“那怎么办?” “你只是想继续行医,对吧?” “嗯。” “那便让陈野和江知也同时存在。”段泽语出惊人,“梁州周氏的那个冒牌货,我会负责解决掉。” 江知也茫然片刻,懵懵道:“同时?” 段泽弯起眸子,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对,同时。江神医九死一生,体虚难行,因此不再接受求医帖,不再出诊,只在流云渡坐诊。” 江知也神色微动。 “平日里你还是陈野,不用担心被人瞧见真容,可以自由行动。在药庐里坐诊时,你才是‘江知也’。”段泽不徐不疾地道,“只要我还在一天,我便会护你一天,没人能在流云渡里窥探到‘江知也’的真容。” 他还藏了半句话。 如此,就能让江知也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再也不离开了。
第50章 江知也低头思考了一小会儿。 他不是没有察觉到段泽想把自己圈在身边的小心思,但也不打算戳穿他,毕竟上辈子两人就是因为这事儿闹掰的。 江知也慢条斯理地吃完了碟子里的零嘴,喝完茶,又擦了擦嘴,在段泽炙热的目光下,终于开了尊口:“好吧。” 历代百药谷行走都活不长命,他不舍得留段泽一人。 得了应允,段泽把事情办得又快又好,用不了半月便将那个冒牌货做掉了,同时放出风声,说江知也仍在流云渡,不日即将开诊,顺便辟谣了自己杀害百药谷行走一事,风泽堂与江神医依然交好云云。 一时间,江湖轰动。 那段日子段泽很忙,江知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只是每天半夜醒来溜去书房找人,远远就能看到透过窗纸的煌煌灯火。 他踩着木屐趿趿趿走到书房门口,推开一条缝钻进去,蹿到段泽身侧,大大咧咧地翘着腿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天气炎热,江知也只穿了件丝质的里衣,松松地束了腰带,衣襟大敞,下摆向两侧滑落,细白的大腿一览无遗。 段泽看了他一眼,搁下笔,让人端了份西瓜冰碗上来。 “又是冰碗?” “不然?你想要什么。”段泽蘸了蘸墨,继续奋笔疾书,“吃完就回去睡觉。” 江知也撇撇嘴,捧住西瓜冰碗,伸长了脖子,试图看清他在写什么。 书案很长,段泽察觉到自己在被某人偷看,就挪了挪。江知也凑近一点,他就挪一下,很快挪到另一头去了。 “……”数次偷看失败,江知也“咚”地放下冰碗,委屈道,“为什么不给我看?你在给别人写情书??” 段泽笔尖一顿,在纸上晕开一团墨迹。 他揉起废掉的信纸,叹了口气,挪到江知也这边来,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脏东西,别看。” “有多脏?”江知也锲而不舍,扑腾过去捡起了那团废纸,摊开抚平,一目十行地看完,“……噫。” “都说了别看。” 江知也啧啧:“原来你们平日里都在干这种肮脏的交易?” “差不多。”段泽尝了一口被冷落的西瓜冰碗,被冰得麻了舌头,口齿不清道,“你看信的抬头。” “什么?唔,这个杨匀楚、杨家主……好生眼熟。”江知也想了想,猛地记起来,“这个人,我寄过信给他。” “嗯。”段泽放弃了那个冰碗,不能理解为什么江知也如此钟爱这种甜食,“我查过,此人最近遇到了些麻烦,就许了点好处给他,让他出来说两句话,推波助澜一下。” “……”江知也这下明白过来,为什么前些日段泽威逼利诱软硬兼施非得让自己想起到底给哪些家主寄了信,“你最近在忙着查这些人?” “不用白不用。”段泽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一条薄被和一个枕头,扔给他,“不想回屋就睡这儿吧,等我处理完这些事再抱你回去。” “唔,书房怎么会有枕头和被子?” “给你准备的。” 江知也接过被子披在身上,蛄蛹似的将自己裹起来,坐在他身边,偶尔说上两句话,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段泽感觉肩上一沉,无奈地笑了笑,暂时停下笔,把人抱起来,轻轻放到了身后的竹席上。 - 开诊那日,流云渡外排起了长龙,真心求医的、看热闹的、浑水摸鱼的……弯弯绕绕排了好几圈。 江知也从每天清晨开始问诊,直到深夜才结束,有时候会累得埋在段泽怀里,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段泽也很疲倦。 整个流云渡的戒备级别提到了最高,他带着傅陵游一帮人四处宰杀上门的刺客和杀手,入夜后也再没精力没心思做别的事,只来得及在睡觉前洗掉身上的血腥味,再换上用香料熏了一整天的干净衣服,把人搂进怀里。 因为江知也说过,自己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他很喜欢。 不过段泽最近睡眠很浅,怀里的人偶尔乱梦动弹,会把他踢醒过来。 “……江知也。”他又又又一次被闹醒后,将下巴扣在江知也头顶,看着床帐内温和寂静的黑暗,嗓音很轻很轻,“你怎么这么能闹腾啊。” “唔。”江知也又动了一下,往他怀里使劲钻了钻。 须臾,黑暗中响起一声轻笑,听起来又黏又甜,仿佛浸透了蜜。 - 忙到八月,江神医暂时歇业了。 足足一个多月,前来求医的病人无一例外药到病除,就算有些疑难杂症,喝了药之后也有明显好转,那些质疑的声音逐渐被淹没了。 这一个多月里,段泽亲自抓防守这块,流云渡没出什么大岔子,唯一的岔子就是人太多,浑水摸鱼进来一些想亲眼目睹玉面郎真容的男男女女。 女孩子还好说,一时忘形靠太近也没有关系,最后都被段泽客客气气地送走了。男的就没这礼遇了,还有的试图趁乱撕一片段泽的衣料回去收藏的,不是被拧断了手就是被肘击断了肋骨,躺在地上哀声一片。 最后还得送去药庐让江知也医治。 真是麻烦。 这会儿总算闲下来了,江知也想起来这笔烂账,当即把段二公子给揪了过来。 “你找我?” 江知也坐在树荫下,摇着一把蒲扇乘凉,见他来了,不为所动,只是哼了一声。 段泽没想到他大清早的就在炸毛,顺手拨弄了一下他头顶的发髻,笑道:“又有谁惹你不高兴了?” 江知也斜着眼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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