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铺地,雕梁画栋,连窗户上都嵌着金丝,不愧为南派财神爷。 真有钱。 片刻之后,他跟着陈命顺利回到了陈三公子的寝屋。 这里的布置更是奢华。 六幅宽的紫檀木玉石屏风,雕漆海棠花小几,螺钿矮柜……每一件都极尽精致奢靡,看得江知也瞠目结舌。 但这么多花里胡哨东西堆在一块儿,主次不分,反倒显得有些俗了。 看来陈三公子的品味不咋地。 江知也默默记下了这点。 寝屋很大,另一侧的花窗下摆放着一张软塌。 段泽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上面,像团毫无知觉的棉花。 一路的颠簸搬动,结痂的伤口再度崩裂,弄得到处是血,宽阔的榻上蹭满了斑驳的血污。 江知也手一抬,下意识地要去为他止血。 刚动了半步,他顿住,缓缓收回迈出的那只脚,转而捏住鼻子斥道:“怎么弄成这副样子?本少爷的床都脏了。大夫呢?” 可怜陈命还来得及没喘口气,赶紧回道:“三公子稍安勿躁,方才已经让人去请了。” 江知也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这倒让陈命满腹请罪的说辞以及刚刚掏出的皮鞭没了用武之地。 他狐疑地瞅了瞅江知也,暗自纳闷。 几个月没见,三公子的脾气变这么好了? 很快,一个看着年纪很轻的小大夫匆匆赶来,背着药箱,满脸视死如归。 江知也:“……” 他是有听说过,因为陈三公子不能习武,家里疏于管教,当个宠物似的养大了,最后养成了个暴虐跋扈的性子,动辄打骂下人,心情不好了还会虐杀奴仆为乐。 但真的亲眼瞧见了仆从的恐惧和陈家对陈野的纵容后,心里还是不大舒服。 自己……要扮作这样一个人么? 江知也垂下眸子,慢慢思索。 小大夫动作很麻利,手法娴熟,不多时就将段泽身上的伤口和腿伤都处理妥帖了。 固定夹板的时候,他不小心碰掉了带血的剪刀,几声细碎的“叮当”撞击声后,江知也的衣服下摆溅到了一滴血迹。 那小大夫的脸色霎那惨白。 没等江知也开口,他噗通跪下来,颤抖着伏在地上。 陈命面无表情地取出随身的皮鞭,询问道:“三公子想罚他几鞭?还是——直接打死了事?” 江知也:“…… ……” 死一般的寂静。 须臾,他开口道:“关去柴房,饿个三天吧。” 陈命一愣。 那小大夫猛地抬起头来,一脸难以置信。 陈命欲言又止,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最后什么也没说,带着那个小大夫离开了。 江知也坐下来,有些疲倦地掐了掐眉心。 今日发生的一切……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从醒来那刻起就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片刻放松,让他能稍微捋一捋生前之事。 南北两派争端日益激烈,不过与百药谷没有太大关系。自己虽然一直在北派的地盘晃悠,但并未接触太多盘根错节的权力关系,南派派人来请,也会前往医治。 那一日,就是动身前去医治漳水张氏家主的路上遇伏。 段泽一开始就以异乎寻常的强硬态度反对自己前往漳水,而后又在临行前突然拦住自己,竭力劝说自己从顺安道走。 江知也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最最反常的是,他起初坚持不肯改道,还出言嘲讽,准备直接上车,段泽竟然一把拉住了自己的手腕——虽然隔着衣袖。 按理说,段二公子就算把车轮劈了都不愿碰自己才对。 他当时大为震撼,晕晕乎乎就答应了改道。 结果惨死。 江知也摸着下巴,仔细琢磨,琢磨了半天也没能琢磨出段泽这么干的动机。 好像段氏和张氏两家是有点点摩擦。 那也不至于。 …… 这里头的利益牵扯必定庞大复杂到难以想象,否则绝不可能让段二公子做出如此牺牲,和一个断袖拉拉扯扯。 而且……当时他吐了吗? 江知也有点想不起来了。 他不是个喜欢纠结的人,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了,很快开始思考接下来的事情。 捡到段泽是个意外。但既然捡回来了,就该物尽其用。 北派如今死了个百药谷行走,又少了个玉面郎,估计乱的很,谁都不可信。 他只信任那个人。 北派的人一定会想尽办法救他出去,到时候自己就有机会把暗语夹带其中传递给那人,再商议下一步。 ……在接上头之前,姑且随便照料一下段二公子吧,死了就麻烦了。 哦对,还有师兄的嘱托。 江知也“啧”了一声,瞥了眼昏迷的段泽,有种被占了大便宜的遗憾,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 “算你运气好。有我在,想死都难。”
第4章 夜幕四合。 一道鬼鬼祟祟的影子从屋里溜了出来。 没过多久,柴房的门被轻轻打开,月光从门缝里照进来,落在年轻的大夫身上。 他惊醒过来,还没来得及惊慌,就见一个食盒被轻轻放在了地上。 里面是几个馒头。 柴房昏暗,他又饿得慌,根本没顾得上仔细分辨这人是谁,抓起一个就狼吞虎咽,一边吃一边还不忘道谢:“谢谢谢……” 然后一抬头,直接噎住了。 脸都憋紫了。 “嘘——”江知也一把捂住他的嘴,“不许出声,听见没!?” 好不容易把馒头咽下去,那小大夫惊慌失措地往柴堆里缩,被江知也拽出来以后,害怕得像只被捉出洞的兔子,瑟瑟发抖。 江知也:“……” 江知也:“叫什么?” “宋、宋阮。” 人如其名,确实挺软的,很好拿捏。 “怎么想不开来落霞院当差?” “……” “说!” 宋阮吓得眼泪差点飚出来:“因为钱、钱多。” 江知也“哦”了一声,并没有因为这简单得跟废话一样的回答不快,追问道:“缺钱?很缺吗?都花哪儿去了?” “缺……”宋阮小声道,“我、我师父病了,药方里有一味龙……很贵的药材。” 真是个老实孩子。 “那正好。”江知也笑眯眯地看着他,突然抽出一柄短匕,抵在了宋阮的脖子上,语气骤然转冷,“给你两条路,一是死,二是替我办点事,我会想办法弄来你要的药材。我数到三,不说话就当你不想活了。一!” 刀尖刺破皮肤,渗出一丝猩红。 宋阮似乎吓呆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二……” 江知也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得很险。 但他没得选。 如果宋阮不肯—— “三……” “我愿意给三公子做事。”宋阮颤抖着地开口道,“希望三公子能、能信守承诺……” 江知也松了口气,收起匕首,又闪电般地往他嘴里塞了枚糖丸,抵住下颌,逼着他咽了下去。 “每个月来取一次解药,不然就会穿肠烂肚痛苦而死。”他恐吓道,“听见没?” 宋阮呆呆地看着他。 江知也垂下眸子,不太确定地暗自掂量着:这样就差不多了吧?这娃看起来挺老实的,没什么心眼…… 忽然宋阮泪眼“唰”地就下来了,小溪似的潺潺流淌,哭得鼻尖都红了。 江知也:“!!!” 他也没料到居然会把人吓哭。 说到底这只是个性子绵软的半大少年,不是那些江湖老油条,犯不着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吓唬……失策了。 江知也无措片刻,拍了拍小大夫的背,笨拙地安慰道:“别哭了,没那么严重,过几个月就放了你。几个月而已,一晃就过去了……你、你再哭就多关一天!” 宋阮的眼泪顿时止住了。 这才对嘛。 江知也递给他一张早就写好的纸条,给新收的小弟布置了第一个任务。 “喏。按照上面的方子给我抓一剂药过来,多跑几个药材铺,分开买……你能不能擦擦手,字都晕开了。” - 宋阮虽然爱哭,但还算靠谱。 从柴房里被放出来的第二天就买齐了药材,混在给段泽买的药里,偷偷带了进来。 他来的时候,江知也正忙着折腾段泽。 段泽昏迷几日后终于醒了,无甚大碍,就是精神不太好,始终蔫蔫的,一句话也不说。 江知也正拿折扇挑着他的衣襟,当着屋里数人的面,命令道:“脱了。” 宋阮一个哆嗦,差点跪下。 段泽连眼神都欠奉。 屋外春光正暖,阳光从花窗里斜照进来,落在他眼底,却比北域的雪原还冷。 “你不脱 ,我可亲自动手了?” 小大夫越听越害怕,正打算悄悄溜走。 “来都来了,走什么?”江知也仿佛背后长眼睛,“留下。” 宋阮顿时不敢动了。 江知也勾起一个玩味的笑容。 他虽师从百药谷,但被带回去之前是个流浪的乞儿,被熏陶了这么些年,说话做事依然带着几分江湖草莽之气。 通俗一点讲,就是无赖。 如今更好了,和陈三公子的纨绔气质完美融合,丝毫没有破绽,浑然天成。 “来人,”他懒洋洋地叫道,“给本少爷按住他。” 立刻就有侍从应声上前。 段泽终于有了反应。 淡褐色的眼珠微微一动,朝他看来,没什么情绪。 “别碰我。” “说话了?我还以为花钱买回来一个哑巴。”江知也笑起来,不紧不慢地重复道,“脱了。” “……” “要么识相点自己脱了,要么本少爷让人强行扒了你的衣服。你自己选。” “…… ……” 段泽抿了抿唇,目露屈辱,慢慢脱去了上衣。不仔细看,很难看出他的指尖在轻轻发抖。 他身上到处缠着纱布,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江知也也不知道这家伙哪来的臭毛病,从前在三伏天都穿的严严实实一丝不苟,光个膀子仿佛能要了他的命,这会儿脱件衣服更是比登天还难。 要不是怕被吐一身,他早就亲自动手了,还用得着在这里吓唬人? “行了,都退下吧。宋阮,东西留下,人走。” 闻言,屋里七八个人瞬间跑了个干净,生怕走慢了。宋阮反应慢一拍,落在最后,慌里慌张被门槛绊了一跤,还不忘规规矩矩关紧了门。 江知也:“……” 自己看起来有那么急色吗? 一定是陈野的名声太差了。 他一边宽慰自己,一边凑近了些,仔细看了看段泽脖子上还未完全褪去的掐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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