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越冷冷地道:“我家中之人都已经超度了,这两只是外边跑进来的野鬼。” 显然,眼前这俩一个是上山被落石砸死的,一个是上山被野兽咬死的。 气氛尴尬了。 “散了散了。”付庭宣像赶鸭子一样驱赶着两只野鬼,“搞了半天认错亲戚了,亏我还这么高兴地唠了半天。” 他跑到在亭子里坐着生闷气,野鬼们缠了他一会儿,发现他是真没了侃大山的兴致,失望地飘走了。 江越道:“你私自下山就是为了来这里?” 付庭宣踢着脚下的石头:“自家的娘子突然变成了男人,总得了解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江越沉默一阵,才开口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怎么说我也与你曾经亲密无间地生活了一年零八个月,你写字笔锋的走向,叠衣服的折痕,被子要叠三叠,你很多的小习惯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江越以为过了十八年,付庭宣早应该不记得了。 付庭宣又说:“所以我在望远长老那儿打听到了你家的地址,自己过来找答案了,就想着铁证如山,让你没办法再继续忽悠我。结果你也看到了,问错人哦不,问错鬼了。” 没想到这里是一座荒宅,相谈甚欢的野鬼也不是江越的亲戚,刚才那一场友好融洽的交谈纯粹是鸡同鸭讲。 江越叹了口气:“你想知道什么?” ”付庭宣拉着江越在亭子里坐下:“我想知道什么你都会回答?” “那要看你问什么。” “那你说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付庭宣环顾了一下荒凉的四周,“这里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江越缓缓道出过往。 江家祖上出过一名奇女子,闺名为瑟瑟,未及笄就入了星天鉴门下。那时的星天鉴由聂琮统领,权势如日中天,江瑟瑟正是他的得力干将。塞外战乱时,她被派随军出征,由此结识了军中副将郡王李沐。李沐因功高盖主,在战后被伺机打压,手中再无实权。在李沐最落魄的时候,江瑟瑟对其不离不弃,双方表白心迹之后,李沐入赘了江家。 婚后二人恩爱非常,孕育了二子一女。家中子弟敬仰李沐威风,多数从军,可惜大多都战死在了前线,致使江家人丁一直单薄,在朝堂之中也一直未能立住脚跟。李沐病逝之后,江瑟瑟再没有回过江家,专心投入到了星天鉴的事务中。 功高盖主者易引来猜忌和杀意,李沐是前例,星天鉴很快也步上了后尘。新帝上位后第二年,星天鉴统领聂琮逝世,星天鉴被新帝弃之,遭积怨已久的各大门派围杀,传闻江瑟瑟在围杀的一场火海中丧生。 听到这里,付庭宣脸上露出了悲痛的表情。 江越道:“不必哀悼,她并没有死。” 付庭宣惊讶道:“她没死?那她去了哪里?” 江越继续说道:“之后过了一年,一群人突然闯入了宅子,挟持了我家人。” 付庭宣蹙眉:“是什么人?” 江越道:“沉星鉴。” 在彻底丢弃星天鉴之前,新帝保下其中自己安插的人员,又将归顺的残党收拢,编入了沉星鉴。沉星鉴不允许出现在世人面前,仅在背后扶持,再不能与日争辉。 江越道:“那时候我才知道,江瑟瑟没有死。沉星鉴挟持我们,正是为了向她要一件东西。如果她不愿交出,那么,他们每隔半个时辰就会杀一个人。” “那最后……” “她没有来,所有人都死了。” 江家的所有人包括江越自己,都在期望着这位被捧上神坛的先祖,能够像天神一般地出现,为他们撕碎死亡的威胁。 可惜她没有。 江越的脸上没有表情,沉静得仿佛像一潭死水。 付庭宣看了心疼得很,握着他的手说道:“你别难过,也许她有其他的原因,所以没能赶来……” “或许吧。” “后来你有去找过她吗?” 江越摇了摇头:“一无所获。” 付庭宣问道:“她拿走的究竟是件什么宝贝?” “我猜测,或许是哭魂铃。”江越道,“在飞星城聂无患催动哭魂铃时,铃身上的一道封印正是她独有的兰纹咒印。” 聂无患是在冯家别庄找到的哭魂铃,江瑟瑟能将如此重要的东西托付他人,或许早已经…… 付庭宣拍了拍江越的背,对他表示了安慰。 江越看着他的眼睛,“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付庭宣点点头:“我明白,我懂的。” 当时的江越孤身一人,外头正是沉星鉴的追杀,他只有伪装只能隐瞒,才不会暴露自己。 自己当年不过是个小山匪,要护他周全根本是痴心妄想。 两人并肩坐着,几许沉默。 “跳入邪阵之后,你去了哪里?”若是细听,还能听出付庭宣的语气里还带着一丝幽怨。 “跳入阵眼之后,我就失去了意识。之后从师尊口中得知,我当时昏迷在禁地魔界裂缝附近,他见我尚有一息,才救了回来。” 付庭宣追问:“那你当时可有受伤?” 顾望远发现江越的时候,他半边身子都血肉模糊了,若不是及时被发现,只怕都被缝隙里的魔物啃得只剩骨架了。 江越见他一脸担忧,只说:“不过记忆受了些影响,并无大碍。” 付庭宣问:“所以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没有认出我吗?” 江越摇头:“只是觉得有些熟悉罢了。” 付庭宣嗔怪道:“那你怎么不想着要来了解一下我?万一我是你失散多年的至交好友呢?” 付庭宣也不想想自己当年一副凄惨鳏夫的模样,江越怎么可能想接近他? 江越说:“当时的我无法离开禁地太久,所以也不奢望有什么朋友。” 江越常年驻守在禁地,也就是付庭宣来到自然峰上的这段时间,算是他离开禁地最频繁的一段时间。 付庭宣道:“禁地魔气浓郁,若是长待,对身体颇有害处。难道你……” 江越道:“跳入阵眼之后,我应该是进入了魔界。在意识混沌的时候,我反噬同化了一些魔物,我……早已不是正常的人类。” 当时若不是顾望远力保,几位长老还主张把江越重新投回魔界缝隙。 付庭宣喃喃道:“所以你背上,才会有那些魔族的鳞片……” 江越虽表现得刀枪不入,可手上突兀的青筋,还是被付庭宣敏锐地察觉到了。 “难怪你洗澡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偷偷摸摸的,也不到澡堂里去,不然我看到你屁股上的两颗痣,早就认出你了。” 付庭宣又开始没个正形,眼睛一撇,见江越偏头看他,语气隐有怒意:“你不是说,是看字迹和习惯认出我的?” 付庭宣立马赔笑道:“都有,都有,这不是看了痣之后才确定下来吗?” 江越咬牙道:“你从前也偷看过我洗澡?” 付庭宣的屁股从座位上蹦起来:“那是不小心,不小心看到的!好吧,是我当时年纪小,不懂事,你要觉得吃亏,我把我的屁股也给你看好不好?” 昏暗的光线下,付庭宣没看见江越气红的脸,否则又要一番调笑。 江越将郁结于心的事情和盘托出,心中感觉舒畅了不少,脸上的表情柔和许多,不像之前那么冷冰冰了。 付庭宣从口袋里拿出一支朴素翡翠簪子,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略带紧张地说:“这是那天……我在集市上买的,我身上所有的钱就只够买这个。虽然有点素,但我觉得它真的和你很配。”他伸了过去,“送给你。” 江越没有伸手:“这是女子的发簪,我用不上。” 付庭宣还想说什么,只听一阵惨叫划破天际,凄惨无比。 二人循声赶过去,正撞见王云生与一个大水缸“搏斗”。 从水缸里伸出了一只苍白枯瘦的鬼手,拽住了他胸前的衣襟,把他往水缸里拉,王云生两手撑在缸边,一脸崩溃。 “天地玄宗,万炁本更……啊是根……救命啊!救命啊!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什么来着……救命啊来人啊——” 他口中乱七八糟地念着驱魔的咒语,但是他太紧张了,要么念错字,要么忘记词儿,咒语越念越错。 付庭宣扶额:“这孩子,胆子小不说,记性还不好。” 眼看着自己的脸都要埋入那黑漆漆的大水缸里了,王云生吓得滋哇儿乱叫,音域可飚当代男高音:“救命啊——” 付庭宣终于不再袖手旁观,掷出一记灵符贴在了大水缸上,金光闪过,缸中发出了一阵惨叫,伴随着发出叮咣作响的异动,一张淌血的苍白鬼脸贴着王云生的脸飞了出来,把王云生吓得几乎当场翻白眼。 “你还敢吓他!”付庭宣出手就要给鬼魂一顿教训,一旁的江越却阻止了。 付庭宣疑惑:“你拦我干嘛?” 江越缓缓上前,眼神一寸寸地细细地看着那只鬼魂。 那只鬼身量瘦小,体型看着是个孩子模样,身上有好几个血窟窿,鲜血淌了一身。 “兄长?”江越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小鬼魂本在瑟瑟发抖,一听见这声呼唤,开心地咧嘴笑了:“阿越……” “原来是自家人。”付庭宣叹道。 “阿越……”小鬼魂开心地围着江越转,吐出的话磕磕巴巴,不甚清晰,“回来了……高兴……” 王云生惊魂未定,却不忘提问:“那只鬼是不是意识不太清楚?” 付庭宣答道:“鬼魂的归处是黄泉,驻留在人世只会耗损魂力,记忆和意识都会一点一点被消失的。” 江越蹙眉,低声道:“我分明已经让人把你们都超度了……” 小鬼魂在他面前飘来飘去,毫无血色的脸上露着开心的笑,这分明是个阴森可怕的场景,可王云生看了只觉心被揪着一般疼。 江越的眼里氤氲着水汽,低声叹息:“如果当时……逃走的是你就好了。” 小鬼魂察觉到了他的低落,伸出苍白的手去摸他的头,透明的手却穿过了江越的脑袋。 小鬼魂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他看向自己的手,还沾着从身体里迸出的鲜血,那是他死前最后的模样。 是啊,他死了,没有可以触碰到亲人的身躯了。 江越沉吟道:“兄长,你该离开了。” 小鬼魂呆呆地望着他。 “小哥哥,你放心吧,江越他现在厉害着呢,没有人能欺负他的。”付庭宣揽着江越的肩,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保证道,“他对付不了的,还有我呢,我向你保证,一定会保护好他的,您就安心投胎去吧。” 小鬼魂呆了一会,终于读懂了他的意思,热情地要去牵他的手,却也一样穿了过去。于是他笑着,在原地拼命地点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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