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并不算黑,月亮在窗口悄悄西斜。借着月光,玄陵能看到青狐沉眠的模样,凌厉的眼神藏在鸦羽似的长睫下,让美人的弧度都变得柔和。 玄陵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一直到睡着。 再次惊醒的时候,天依旧没有大亮,玄陵却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他居然胆大包天地趴在顾惊欢床边睡着了!而且床上顾惊欢已经消失不见。 偌大的宫殿只有青灰冷寂地落下,还有他一个人大口的喘息。 就在他拖着麻痹的腿站起来,正要四处寻找顾惊欢的时候,余光瞥到窗外的景象,立刻被不知不觉引了过去。 顾惊欢站在微弱的光中,慢慢抬头,冷漠的眼神对他看过来。 “醒来了?醒了就出来。” 这是玄陵第一次看到顾惊欢拿剑的样子。 从各种志怪游记中的记载来看,妖很少使用武器,而是依靠法术和妖力袭击凡人,更别说剑这种显得相当正气凛然的武器。 但玄陵只看一眼,就认为顾惊欢无比适合拿剑。 尤其他站在落花下,周围是被剑气切成两半的花瓣,地上充满凌厉的剑痕。 玄陵迈着小步走过去,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顾惊欢。 “我反思了一下我自己,之前对你的要求太高,只想让你追赶进度。”顾惊欢淡淡垂眸,眼睫半阖上。 “索性和那个人的打赌也结束了,现在我又没找到新的乐趣来打发时间。” 玄陵的心跳如擂鼓,眼中渐渐出现光彩。 “以后你和我学武艺,后期看你表现,再考虑教不教你学剑。”顾惊欢说完后,沉吟一会儿,又补充道:“书上的学识,你继续跟严夫子学,不懂的再来问我。” “玄陵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玄陵一激动,对着顾惊欢双膝跪下,大着胆子试探道:“老师?” 成功了…… 他再次走进了顾惊欢的眼中。 顾惊欢没有别的表示,也就默认了这个称呼。 下一刻,玄陵还没从被惊喜砸中的晕乎中醒来,强烈的罡风迎面而来,猛地将他掼倒在地。 顾惊欢明明只是站在原地没动,周围的落花却无风而动,将玄陵压迫地脸色发白,冷汗一滴滴从额头上冒出。 “虽然我会从基本功开始,但你最好别认为我会手下留情。”顾惊欢嘲弄地看着他。 一场捶打后,玄陵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是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黑眸始终追随着面前那道青影,仿佛要将其深深刻入脑海。 这真是意外之喜,他本就想学习武艺,但是从来没敢提,怕顾惊欢不给自己机会。 现在顾惊欢愿意亲自教自己,而且还展示了超凡脱俗的剑术。 可能全天下都没人比他更幸运——国师是他的老师,他不仅能学习法术,甚至还能跟老师学习剑术。 甚至作为活了上百年的大妖,顾惊欢的见识更广,能让他看见更远的风景。 当然,玄陵需要付出的代价也不轻松。顾惊欢就像他所说,完全没有对他手下留情,除了留给他跟严夫子学习的时间,其余时间都在捶打玄陵。 后来,玄陵已经不需要顾惊欢监管,每天天还没亮就自己起来练功。 剩下半年时间匆匆而过,时间又来到了冬天。 去年冬天,顾惊欢和玄陵第一次相见。 国师所住的宫殿又有新的宫仆进来,新宫仆都少言寡语,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们顶替了玄陵原本的工作,甚至将他作为主子一样伺候。 顾惊欢教玄陵武艺的消息并没有传到殷王耳中。 或者说,今年冬天来得不太巧,殷王身体欠恙,而前线传来消息,朱丹氏居然趁着这个时机,叛乱了。 朱丹氏的地盘距离帝丘较远,最初分封的时候也是作为最外围拱卫帝丘王室的存在,结果叛乱的时候,反而占据了优势。 殷王的精力集中在压制朱丹氏的叛乱上,也就没有再关注玄陵这个几乎被放弃的少昊氏。 玄陵的武艺进步飞速,事实上,他已经能够在顾惊欢出剑的时候躲开。 不过大部分时候,他还是会藏拙,刻意让顾惊欢没出鞘的剑打在自己身上,然后做出吃疼的可怜模样。 因为欺负他之后,顾惊欢看起来会很满意,心情也会很好。 托玄陵的配合,以及妖丹的影响,顾惊欢获得的反派值一直在稳定增长。 仅仅过了一年,他的反派值就累计到了20%。 顾惊欢心情一好,就愿意对玄陵更宽容一点。 比如给他放个假,除夕这一天让他回家,或者去其他自己想去的地方。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坐在梅树旁的躺椅上,闲适地看玄陵练功,就连提起这件事也仿佛只是顺口一说。 但是玄陵立刻认真起来,他说:“玄陵哪里也不想去。” “嗯?”顾惊欢依旧懒散的样子,“那你打算做什么?” “玄陵想留在宫里。”玄陵没有任何犹豫,“老师……能和玄陵一起度过新年吗?” “你的要求可真没意思。”顾惊欢笑了笑,“挺烦人的。” “不过我也没什么事做,你留下来也无妨。” 和青狐一起度过除夕,自然没什么意思。顾惊欢又不喜欢参与活动,他甚至不愿意参加凡人年夜饭这种习俗。 但玄陵显得非常期待,他前一天练功结束后,彻夜没有睡觉,忙前忙后地包揽了所有安排。 小孩并不会做饭,他就让宫仆出门采购带回宫,只要热一下就能吃。 他学着歪歪扭扭剪了窗花,贴在宫殿门口,奇怪的形状显得不伦不类。 顾惊欢端详了半息,还以为这是某种新咒语。 玄陵的期待并未避着顾惊欢,其实这也是一种试探,第一次有人在青狐的宫殿中大动干戈,他想知道顾惊欢能纵容到自己哪一步。 事实上顾惊欢除了嗤笑两个字:“闹心。”就再也没有管过他。 除夕夜最寒冷的时刻,家家户户窗中透出暖灯的光,玄陵也将一大桌子年夜饭安排到了主殿中。 他的动静也吵醒了正在小憩中的顾惊欢,他揉着眉心,从深处的屏风后转出来。 “你忙前忙后,就是为了做这些无用的东西?”他靠在墙上,嘴角有隐约的笑,但神情看不真切。 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顾惊欢摸了摸下巴,突然问:“想家了吗?” 玄陵一愣,眼巴巴地摇了摇头:“不想。” “那你想回去见父母吗?” “玄陵只想呆在老师身边!”玄陵生怕否认慢了,“我只想留在这里,和老师一起。” “但我不吃这些东西。”顾惊欢抬了抬下巴,“它们对我来说很难下口。” 玄陵似乎早就想到了,很是认真地对顾惊欢说:“如果老师愿意,随时能吃玄陵的血肉。” 顾惊欢:…… 这句话让他一阵恶寒,更诡异的是,他能感觉到,玄陵是认真的。 小孩在别人面前显得深沉成熟,但某些方面又分外偏执,就比如现在,仿佛完全将自己看做青狐的附属品。 反派值又叮咚一声,增加1%。 顾惊欢头疼地按了按眉心,在玄陵期待的目光中,施施然走过来,坐在他面前。 玄陵眼睛发亮地坐在顾惊欢对面,如果现在他背后有一只尾巴,一定正在欢快摇动。 “你真的对我没有一点怨恨?”顾惊欢缓缓掀起眼帘,似笑非笑,“如果不是我,你现在还是少昊氏的庶子,而不用在我这里当一个奴仆。” 玄陵不敢回答太慢。 顾惊欢的目光从头上落下,像冷冷的雪,让他背后出了一层毛毛汗。 “玄陵从小没有长辈教养,一到冬天就吃不饱饭,每天就像一具活着的行尸走肉。”玄陵垂着头道,“是老师愿意让我读书,教我武艺,手把手带我习剑,别的宫人看到我都会尊敬我,这都是老师给我带来的。” “那你甘心在我手下,被我像下人一样使唤来使唤去?”顾惊欢闲闲地撩起一缕头发,让发丝从自己指尖飘落,“少昊氏……哼,少昊氏,你们流淌的血脉怎么甘心屈居人下。” 玄陵明智地选择闭嘴,他又开始胆战心惊。 这是他没办法诡辩的,少昊氏血脉是他一块心病,因为他总不能给自己换个出身,而顾惊欢维护的是殷氏王权。 玄陵再无知,也看得出两个氏族之间的暗潮汹涌。 每次顾惊欢一提到这件事,玄陵就害怕顾惊欢将自己赶走。 幸好顾惊欢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扭头看着窗外升上夜空的烟花。 王宫里也在设宴,就连青狐所在的宫殿都能听到欢笑声。 “你有什么心愿吗?”顾惊欢似乎心情很好,烟火明灭中,他突然微笑着开口,就像闲聊一样,“我可以帮你实现一个。” 玄陵呼吸乱了乱:“真的吗?” “看我心情。”顾惊欢换了个手撑住下巴,“如果不麻烦,你可以随便找我要什么。” 玄陵承认,自己第一想法是要一个承诺。 在喜怒无常的顾惊欢身边太难了,他就像一只被风席卷的风筝,牵住他的线时紧时松,身下是万里深渊,一步踏错就会万劫不复。 如果……能让老师承诺,永远将自己留在身边,那该多好。 但玄陵很清醒地知道,顾惊欢不会给自己这个承诺。 “我能……今天和老师一起睡吗?”玄陵小心翼翼道,“就今天晚上。” 顾惊欢无语地看着他。 他以为这张嘴里能说出什么愿望,结果真是让他意想不到。 “你是还没断奶的小孩吗?”顾惊欢动了动嘴唇,“我以为,你会提一个更有出息点的要求。” “玄陵就是没出息的人,不是一天两天了。”玄陵倒是显得很高兴。 不过这对顾惊欢来说的确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我很少睡觉。”顾惊欢语气中显得不耐烦,但眉眼渐渐舒展开,玄陵就知道,这是他同意了。 一大桌子年夜饭只有玄陵吃得开心,顾惊欢一筷子没动,最后还是撤下去,给宫中其他人分了。 玄陵抱着自己枕头,忐忑不安的站在门口。 虽然一时上头,只想着找个机会更加亲近顾惊欢,就提出要和顾惊欢一起睡的要求。 但站在寝殿门口时,冷风一吹又让他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头脑一热的行为有多么大胆。 他怎么会……敢提出这种要求。 不过今晚的顾惊欢太好说话了。 不论是舒展的眉眼,微笑的唇,黑白分明的眼睛,都像罂.粟花一样吸引他靠近。 顾惊欢双手撑在卧榻上,柔然的头发从肩头滑落,慵懒中带着从容。见到玄陵站在门口后,直接招手让他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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