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年中顾惊欢居然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给玄陵教授的典故都秉承仁义礼智信,和殷长留受的正统教育一样。虽然不觉得能把玄陵培养成殷王子那样,但没想到玄陵会大步流星走上自己完全没教过的另一个极端。 而且玄陵甚至刻意避开站在君王视角上说出这番话,就连殷王眼中对他的审视都弱了许多。 “大人!”方才还隐隐锋芒毕露的孩子,现在却惶恐地双膝直挺挺跪下,“玄陵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说错。”顾惊欢唇中吐出冰冷的气息。 只是他自己没有想到而已。 “殷王,你觉得呢?”他轻飘飘的眼神瞥向一旁的天子,“谁更胜一筹?” 殷王一时间也没有说话,状似无奈地对顾惊欢说:“一个有仁义,一个有……谋略,即使寡人也无法对二者进行高低比较。” 毕竟这也不是考君王策论,玄陵把握分寸极为妥当。 “那就再加试一题。”顾惊欢神情平静下来,仿佛刚刚的情绪起伏只是错觉,“我来问。” 他的语气随意,直接绕过殷王发话,完全不在乎殷王的脸色。 事实上殷王也的确没有任何被冒犯的神情。 “惊欢,你打算问什么?”殷王温声道。 “如果你们是天子。”顾惊欢手指点在扶椅扶手上,“现在,你们就是天子,如何让殷王的臣子为你所用。” 殷王的脸色变了,嘴角的弧度僵硬绷直。 两个孩子皆心惊胆战地看向他,再看向殷王。 这番大逆不道之话,居然当着殷王的面,就这么轻易地说出来。 “惊欢……”殷王似乎很难扯出一个笑脸。 虽然他的确相当纵容青狐,但这番直白,他还是面子上过不去。 “圣上。”顾惊欢第一次用上敬称,即使他语气中并没有那么尊敬,只有认真,“还没有分出胜负。” 殷王的视线落在两个孩子身上,没什么温度,但也收敛了沉沉杀意。 这是默许,后续也不追究的意思。 殷长留撑在地上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这番表态无疑再次确认,青狐在殷王心中的地位高于一切。 那么青狐想让他们回答,他们必须回答。 心念急转间,殷长留选择了最不易出错的选贤举能,他自比史书中公子小白与管仲*,力求用不掺杂私情的任用获得臣子的大部分支持。 中规中矩的发挥,如果放到平时,和其他王子一起比较,长留已经能获得许多赞赏。 而现在顾惊欢和殷王的注意力都落在玄陵身上。 他们等着玄陵的回答。 玄陵撑在地上的手慢慢握紧,他不知道什么样的回答能让顾惊欢满意。 顾惊欢喜欢长留的满口仁义吗?不见得。 他也不见得想看自己将殷长留压一头,恐怕也不是在期待自己说出一个十全十美的答案,因为这不现实。 玄陵再擅长诡辩,再擅长捉摸人心,也不见得能将所有臣子把控住。 那就是……顾惊欢想看到自己的态度? 或者说决心。 玄陵现在的见识并不能让他猜到背后的意义,他只是下意识认为,顾惊欢在透过自己看什么人。 “玄陵会让人带一头鹿放到大殿上。”玄陵慢慢挺直背脊。 “然后……我会说这是一匹马*。反对我的人,即不为我所用,只要将其驱逐,那么剩下的臣子,都可为我所用。” 顾惊欢幸好自己的涵养还在那,才没脱口而出“暴君”两个字。 明显现在胜负已分,但顾惊欢已经没有心情听下去,在玄陵说完后,他直接拂袖而去。 玄陵立刻惶恐地跟上,在身后跌跌撞撞叫他大人。 殷王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转去安慰殷长留了,于是这一路上除了玄陵的声音,已经彻底安静下来。 系统却在这时突然说话了。 “其实你并没有多生气,对吧。”系统平静道,“甚至某种程度上,你认可了他的话。” “如果他真能有将鹿变为马的能耐,颠倒乾坤的也能是枭雄。”顾惊欢冷笑一声,“可惜他现在没有。” “所以你这幅作态。”系统一针见血,“是在生气他走极端?并且在殷王面前毫不掩饰,引起忌惮?” “怎么可能?你忘了和我达成契约的是谁?”顾惊欢提高声音。 殷王才是他的阵营所在。 系统没有点明他欲盖弥彰的表现,省的青狐版顾惊欢和自己吵起来。 “不过我的确想好了,之后怎么教这个学生。”顾惊欢最后两个字重音咬字。 玄陵没有再试图出声求情,而是一路战战兢兢跟着顾惊欢回到宫殿。 之后顾惊欢也没有再表现出任何为难他的举动。 这让玄陵感到不安,因为顾惊欢没有为难,却也没有再关注他。 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他借着为柴房送水的机会,故意犯错,将一整桶水洒在顾惊欢面前,甚至打湿了顾惊欢的衣摆。 原本以为顾惊欢会发怒,玄陵都做好吃一顿教训的准备了。 结果顾惊欢只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然后移开视线,步履无声地绕开他离去。 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玄陵一下子颤抖起来,打翻水桶的犯错都不及现在的惶恐。 他确定,自己真的惹顾惊欢生气了,而且他没办法请求原谅,因为顾惊欢根本就当他是一团空气。 现在唯一能帮他出主意的,只有和他关系稍微熟一点的严夫子。毕竟在宫中他连个熟识的宫仆都没有。 严夫子对他的情况也有所了解。 不过他毕竟不敢过多插手顾惊欢和玄陵这对“师生”,只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提点他:“国师并未为难你,也并未将你赶出宫,在外人眼中你依旧是国师的人。” “大可以趁此机会,就此销声匿迹下去……只要不引起注意,你可以悄悄地在宫中活得很好……” 当然也可以养精蓄锐,为日后逃离国师与殷氏的掌控做准备。 不过这句话他没有明说,只是希望玄陵自己能听懂。 “我……都懂。”玄陵面色青白相交,神情复杂,“但是……但是我不愿。” 为什么要逃离? 如果自己走了,殷王又会给青狐找来新的奴仆,或者塞新的儿子进来,成为他的学生。 凭什么自己挣来的一线生机,要拱手让给别人? 严夫子听到他这番发言简直惊呆了,差点想敲醒这个过于早熟的学生:“你真的认为这是生机吗!莫不是失心疯了?” 玄陵此时没有在顾惊欢面前表现的软糯样子,冷静沉肃的眼神让他简直像换了个人。 “你不懂。”他沉沉地吐息,“被他留在身边后,我才有了人的样子。” 在此之前,“人”应该有的恐惧之心和为了活下去绞尽脑汁的思考,他都不曾拥有。 在严夫子这里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他决定用自己的方法尝试。 于是顾惊欢难得打算睡觉来休息的时候,大半夜他忽然惊醒,一转眼就看到凑到床边的脑袋,和灼灼的视线。
第33章 玄陵的愿望 顾惊欢第一反应是抬手将人轰出去,但蓄满妖力的手抬到一半,发现是玄陵,又放了下去。 转而气极反笑:“玄陵,你活得不耐烦了??” 月光悄悄流转,照亮了玄陵可怜巴巴的半张脸,剩下半张依旧藏在阴影中。 顾惊欢隐隐闻到了血腥味。 青狐的妖丹前身,是一个会吃人的大妖,或者说有血肉的生灵都是他的食物,连带着拥有妖丹的顾惊欢都对血腥味特别敏感。 妖丹在嗜血,激动的妖力在经脉中乱窜,而顾惊欢只想把玄陵扔出去。 原因无他,他看到玄陵脖子上滴滴答答流着血的伤口。 这角度,绝不可能是外物划的,加上玄陵一副不甚在意,甚至眼巴巴趴在自己床边的样子,基本上可以确认这是他自己划的。 幸好小孩伤口不深,不然坚持不到顾惊欢醒来,就直接失血昏迷了。 看到伤口的顾惊欢怒从心起:“玄陵,你这是什么意思!” 玄陵瑟缩着退了一步,嗫嚅道:“大人,玄陵、玄陵不知道怎么求您原谅,大人不要不理我。” “玄陵当不了学生,还能给大人当奴仆;奴仆当不成,玄陵想不到自己还能当什么。”他啪嗒啪嗒掉眼泪,“您曾经……嫌弃小孩太小不够吃,那玄陵呢?” “如果玄陵只有这一点用处,那玄陵也愿意……” 顾惊欢坐在床上,觉得自己脑袋被敲了一闷棍。 就算是现在脾气诡异的他,也差不多看明白,玄陵的思维现在有多扭曲。 好好的小孩,怎么会出现这种轻视生命的想法。 青狐都无法理解。 香甜的血液气息的确引诱着顾惊欢伸出獠牙,不过这点程度他完全能控制住,所以在最开始震惊后,顾惊欢已经收敛了所有失态情绪。 他怕等下控制不住的是自己的脾气。 顾惊欢抬手,烛台的灯芯就隔空被他引燃,屋内一瞬间亮堂起来,他也从床上坐了起来。 玄陵跪在床边,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脖子上的血已经将半个肩膀的衣服染红。 见顾惊欢抬起手,以为他真要吃自己的玄陵闭眼缩了缩脑袋。 就算不吃自己,也少不了挨打,今天晚上他的行为太出格,已经算得上踩在顾惊欢的底线上跳舞。 但如果……这样能让顾惊欢不再无视自己,也足够了。 他脑袋中被纷杂的念头占据,却不曾想,下一刻一只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脖颈处。 如羊脂玉一样细腻微凉的指节擦过伤口,随着他的动作,伤口的疼痛也逐渐消失。 他感觉自己停止流血了。 玄陵茫然地睁开眼,犹疑地抬手,轻轻碰了碰刚刚被抚摸过的伤口。 已经完好如初。 “滚下去。”顾惊欢淡淡的声音适时在头顶响起,“别待在我床上。” 玄陵立刻连滚带爬地下床,甚至顾不得穿鞋,然后就规规矩矩坐在床下,缩着脖子等顾惊欢发落自己。 然而等了半晌,没有听到声音。 他悄悄睁开眼睛一条缝,偷偷去看顾惊欢,却不曾想,顾惊欢已经睡着了。 玄陵茫然地坐在地上,半晌才反应过来,应该要过去帮顾惊欢将烛火熄灭。 然而等屋内再次恢复黑暗的时候,玄陵又愣愣地走回来。 顾惊欢没有理他,无视的态度如旧,但玄陵听着自己心脏的跳动,觉得有什么地方似乎不一样了。 他悄悄摸了摸自己脖子。深夜和黑暗给了他勇气,让他壮起胆子顺着顾惊欢床旁边趴了下去,坐在冰冷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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