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声音仿若某种赦令,顾修钧猛地顿住,他回过头,扣在那修劲的腕间的金魂铃进入他的眼中,竹墨色的衣袍垂入他眼中。 长身玉立的仙君近在咫尺,白柏停住静静地凝视着他,专注而生动,他像是虚幻的影子,周围仿佛镀了一层银白的光。 他对他说。 “师祖别去,若你去了那边,你便再也回不来了。” 顾修钧怔愣迟钝的盯着白柏,视线一寸寸从白柏脸上擦过,晃隔千年,又似初见。 良久,他才沙哑的开口。 “白…柏……” …… 金魂铃是由顾修钧所刻,是白柏身上与顾修钧唯一有关联之物,白柏尝试以金魂铃为介,介入心魔境,幸而有效。 “师祖,这里是心魔境,你所看到的都是幻象,不要被你心中幻象迷惑,堪破魔障,你才能走出去。” 顾修钧朝白柏伸手指尖在触碰上白柏前一刻蜷缩起,渴望而又克制。 他喉头滚动,声音嘶哑。 “不是幻象,这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是你…前世死后发生的事情。” “如你所说,那已是前世了师祖,已行之事,你不该如此挂念。”白柏清冷的眉眼薄带柔和,他平静的注视着顾修钧。“还是说,师祖因为我的死,无法释怀前世之事。” “不仅仅是如此,白柏。”顾修钧声音轻到像是怕惊到眼前的人般,干涩的嗓音略显涣散。 “我看着你…死过两次…因为我……” “我曾拿你问道,无动于衷的看你死去,即便我当时察觉了我对你的感情,却依旧为了悟道,选择漠视你的痛苦,看着你被魔尊剖剜道骨,看着你被三千宗门污蔑栽赃,看着你逃亡,最终为了阻止仙魔大战,…死在穆殊的剑下。” “第二次,我明知道秦君逸是在复活你,却还是没有出手拦下破坏阵法的一众修士,我眼睁睁看着秦君逸被逼入绝路,以魔血献祭,所以复活阵法失败,你被一个“野魂”占了身体,他以你的身体,以你的记忆,苏醒。” 顾修钧声音滞涩,粗糙沙哑。 “我本来是可以改变,改变你的死局,却因为那些可笑的坚守一次次错过。” “自我重生以来不敢表露我重生一事,我从未问过你,白柏,你恨我吗?” 白柏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若说不介意,那是骗人的,但这些于我而言,并不重要。” “师祖,人有私心很正常,哪怕是圣人也逃不过“私心”二字,没有谁必须为另一个人负责的道理,更何况这些责任的前提是基于“情爱”,你选择救我也好,弃我也好,最多只是道义上的自谴。” “而且,即便师祖救我,我也不一定能活的下去,我的命运是“死”的,若我想活下去,只能与天道博弈,上一世我明白的太晚,所以“死”是我必定的结局。” “所以师祖不必要将所有的罪责揽在自己的身上,一切皆为天命,况且师祖早已尝尽因果,经历过七劫八难的你,难道连这点儿因果劫都参不透吗?” 白柏视线平淡认真,仿若融化的山川之雪,带起一片绿茵,溅起微凉而清冽的水珠,划开广阔的天地,绿野山川,白云流雾。 只是看着,就令人心生向往,溺毙在他眼中。 顾修钧控制不住的接近白柏,冰冷地指尖虚擦过白柏的侧脸。 他又如何参不透。 但是参透,不代表放得下。 “…白柏,我心悦你。” 偏是这份爱,他放不下。 不知不觉的生长,开花结果,它长于他的肉中,溶于他的呼吸,繁盛的枝杈肆意生长,待他回头望去,那高耸入云,昭然怒放的繁花絮语着盛大的爱意。 然而这份爱并不纯粹,它从诞生时就夹杂了各种私欲,繁盛美丽的背后,是赤裸而又丑陋的欲望。 可笑的是。 “我爱你…却更想要你。”
第一百八十二章 心魔境03 爱不了,放不下,画地为牢,固步自封。 这才是顾修钧的心魔。 几乎是在顾修钧声音落下同一瞬,白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向后退去,拉开与顾修钧之间的距离。 顾修钧定定地看着白柏,幽深的眼眸仿若令人不敢直视的深渊,涌动着他人看不懂的情愫。 他站在原地朝白柏伸出手,海啸翻涌而下的黑暗将他吞噬。 “师祖!”白柏一惊。 魔气扭曲黑暗似在恐惧什么拧成怪异的形状,心魔境寸寸迸裂掀起猛烈的气浪,白柏眼前一花闭上了眼睛,耳边尖啸的声音骤然一空。 所有的声音泯没在一片无声的寂静中,白柏放下遮挡气浪的袖袍。 一棵巨大的灵识树在他眼中展开,本该通透明亮的灵识枝蔓被浓稠的黑气染成不祥的黑色,扭曲缠绕形状尤为可怖,像是从黑暗中诞生混杂着各种欲望,出现迸裂的痕迹。 唯有灵识树中央一点光明死死支撑着。 在灵识树的中央,白柏看到了抱着金红色血珠虚弱沉睡的小七。 这里是识海核心最深处。 白柏不知该如何形容这残破黑暗的识海,魔气侵染的识海早已看不出原本的姿态,脚下仿若在流动的识海也被幽暗的幽水覆盖,如同陆地一样崩开四分五裂。 识海溃散道心崩裂的前兆。 突然白柏有感转过身,不远处踏在崩裂的识海中仰望灵识树的少年姿态存在的顾修钧,垂首平视白柏。 这一眼,仿若回到当年混沌时间中万古之地的初见。 白柏腰间一紧,待他回神灵识枝蔓束缚住他的四肢,在他人识海深处所有反应都会慢上些许,识海主人是这方领域的完全掌控者,这种情况有些类似领域控制,却又比领域控制更加难控。 少年顾修钧踩着开裂的识海走向白柏,俊美的棱角多了些柔和稚嫩,少了几分逼仄的攻击性,他眼眸沉而空洞,缺了少年该有的矜傲而锐利,多了不可控的紧迫的危险。 白柏被完全控制住了身体,他看向前来的顾修钧,神色凝肃又多了几分复杂。 “师祖……” 顾修钧停住,抬手抚向白柏的脸庞,他平视着白柏,冰冷散去,神情渐渐柔和,像是抚摸他心爱的珍宝。 他轻轻嗯了一声。 他贴近白柏,那拉锯的令人发疯的占有欲,控制欲,仿佛得到片刻的满足,即便如此他还是倨傲的,冷静的,深深注视着手下的猎物,獠牙微张,在猎物身上缓慢巡视。 他的唇落下那刻,白柏开了口。 “师祖,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獠牙收起,捕食者眼中浮现疑惑,对他喜欢的猎物,他耐心总要是多几分。 “成为我的人,不好吗?我不需要你的回应,我只想要你,爱你。” 白柏凝视着顾修钧,又问。 “只是这样吗?” 顾修钧沉默下来,身后诡谲翻涌的识海彰显他真实的心情,激荡混杂带着尖锐的破坏欲。 “我爱你,白柏。”顾修钧说。 “爱并非借口,我对你从未有男女之情,师祖。”白柏道。“我不喜欢你。” 崩裂的识海掀起狂风巨浪,仿若发狂的凶兽怒吼着毁灭一切。 顾修钧扯了下唇角,呼吸都透着冰冷。 “你连骗我一下都不愿。” 白柏抵上顾修钧的额头,过于亲近的姿态,却不会让人觉得冒犯,他平静而淡然,那垂落而下的视线浅浅地如同镇魂温暖的安歌。 “可你不需要怜悯,师祖。” 顾修钧又笑,沙哑冰凉,他抓着白柏肩膀的手蓦地收紧,那些暴虐的,阴暗的念头,在无暇的画卷上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白柏!” “我在的,师祖。” “如若没有前世的事,你可会爱上我。” “……我会。” 顾修钧指尖僵硬,下一刻紧紧地抱住了白柏,灵识枝蔓断裂,白柏连带顾修钧跌入识海上。 波涛汹涌的识海浪声渐远,只留下平缓浮动的小潮浪,顾修钧压在白柏身上,头埋入白柏脖颈间侧抱着白柏,他身体颤抖,身后披散凌乱的长发垂落,连带发尾都在发颤。 冰凉的泪珠流入颈间,白柏指尖动了动,回抱住了顾修钧。 “师祖,回去吧,你该走你该走的路了。” …… “几日了?”药尊压着额角,忍耐显然到达了极限。 “…快八天了。”做背景板的吕向明掰了下手指头,小心翼翼地回到。 “不能再等了,诛魔雷云这么久了都没有散,顾修钧即便没有完全堕魔,也不可能再被救回来,我要去冷湖里把师兄带出来。”秦君逸起身就要去闯结局。 柳婳兜头给秦君逸来了把麻痹药粉,把人定在原地,她吹了吹殷红的指甲。 “急什么,不相信顾修钧,怎么也得想信你师兄,别去给小柏儿添乱。” 守在结界外的任无阙紧握着手中的剑,沉着脸没有开口,在白秋岭外,众峰主长老以及上千名弟子早已严阵以待。 此刻谁都知道事情的严峻,天烨老祖如果堕魔,他们不能及时诛杀,那么对如今的修仙界绝对是毁灭性的打击,沧澜宗威望折损不说,入魔的渡劫老祖必定会大开杀戒,生灵涂炭。 诛魔雷云轰隆作响,划开诛杀之势。 白柏在一片漂亮的白金色中睁开眼,他视线逐渐清晰,盛大繁华的白金色枝蔓,如同梦幻铺开的画卷呈现在他眼中。 巨大的灵识树褪去一身肮污的黑暗,重新舒展开漂亮枝蔓花身,枝蔓轻轻的摇曳碰撞,垂落下晶莹剔透的脉络,仿佛怒放的凌霄花,圣洁而美丽。 白柏伸出手,繁盛的垂下的枝蔓抽出细小的藤,轻轻勾住白柏的指尖,一朵莹白的花朵在藤上盛开。 白柏眨了下眼,枝蔓像是害羞的小姑娘,将盛开的莹花放入白柏手中,羞羞答答的抽回藤。 身下临着灵识树的识海重归清澈的蓝色,仿若倾洒着阳光的碎光,温暖的如同母亲的子宫,轻轻流动温和而显得眷恋。 白柏身体还是不能动,他被顾修钧侧抱着,半个身体都压在他身上,少年姿态不再,逐渐转变成成年的模样,顾修钧安静的沉睡着,他冷峻的眉眼平和,仿若被磨去了所有的暴虐与戾气。 远处崩裂的识海正在缓慢的修复,黑暗一路向后退去,露出原本圣洁干净的模样。 他银白的长发重归漂亮的墨色,凌乱的披散浮在识海上面,与白柏披散开的墨发混成一团。 白柏看到灵识树中央蜷缩着的小七舒展开了身体,它抱在怀中的血珠抽出了新芽。 金色的碎光散落,心海平生。 “恭喜你,师祖。”白柏浅浅地笑了,他腕间的金魂铃碎裂,化为湮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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