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头发灰白,脸庞布满深深皱纹,长相凶恶的高大男人温和问:“圣主保佑,孩子,你还好吗?” 谢灵深陷在宽大木椅的皮毛中,悄悄落入掌心的钢笔,笔尖在指腹间滑动了一下,察觉到些许湿润——看来里面的魔法墨水还有残留。 于是他隐没在衣服里的手掌微动,这支钢笔便贴着他的皮肤向另一个部位滑去。 这动作隐蔽迅速,令人无法发觉。 恩佐斯只见对方微微抬起脸,小屋门窗紧闭光线暗淡,只有火炉里残留的一点火苗发着光。 但在这昏暗中,少年却脸白如雪,一双透澈的眼瞳像名贵的红宝石般折射出微光。 “谢谢您。”谢灵道了谢,声音带着受寒的沙哑,但吐词清晰流畅,“现在是什么时间了?我知道是早晨,我的意思是什么日期?” “新历223年12月13日。” 恩佐斯一点也不诧异他会问这样的问题,任谁死里逃生刚醒来都会有些脑子不清醒。 223年12月13日。 谢灵脑子无比清醒,默默在舌尖滚过这日期。 竟然已经过去四年了吗? 四年。 谢灵稍稍一思索,便从回忆里挣脱出来,此刻他没有时间慢慢思索往事。 眼下还有另一件要紧的事要做,那就是如何处理邪徒尤拉的尸体? 凌晨墓碑前的黑暗低语是幻觉,还是仪式真的生效了? 谢灵略微一回想脑中听到的音节,就头疼欲裂,压根想不起尤拉死后的具体情形。 恩佐斯用土陶杯倒了杯温热的烈性麦酒,递给他,“来点吧孩子,这能令你舒服点。” 谢灵轻轻摇了下头。 他站起身,将胡乱裹上的几层衣服一一穿好,顺便悄悄观察了自己的胸膛,发现皮肤干干净净,没有一丝魔纹的痕迹。 “该死的!” 恩佐斯恍然想起这茬,狠狠地拍了下发际线后退的额头,“我们得赶快处理那具尸体!该死的,孩子,哦,我不是再骂你,别害怕。” “放心,我是恩佐斯·费奇,贝尔市公墓的守墓人,不会伤害你。”恩佐斯直勾勾地盯着谢灵的眼睛,“但你得告诉我,你是谁?死去的那个女人又是谁?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墓地里?” 谢灵慢慢整理衣服,冷静回复道:“死去的女人?我记不太清了,我在这么冷的冬天被冻了半夜,得过去看看才能想起来。” 一把推开门,冰冷的寒风夹杂了细碎的雪花扑面而来,这么一小会的时间,天空已经开始飘雪。 谢灵脚下连个顿都没打,直接顶着风雪快步向路卡的墓走去。 恩佐斯顺手抄起一把黑油布长柄伞,刷地打开,急匆匆地跟过去。 “身体可真好,走得这么快!” 恩佐斯有些怀疑谢灵还是不是人,自言自语嘀咕道,“应该是人吧,被邪物附身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不会是这样平静理智的模样,身体也会产生异变,长出怪物的部位,这孩子看着倒是没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但脱光上衣在旷野里冻了半夜,普通人也该是非死即残,怎么他一点生病的征兆都没有? 还有一个解释。 莫非少年是服用了改造魔药身体绘有魔纹的魔法师? 不等恩佐斯多想,路卡的墓碑出现在眼前,尤拉的尸体已经被一层薄薄的积雪覆盖。 谢灵没有立刻去查看尤拉的尸体,而是先从积雪中捡起了墨水瓶。 很好,完全空了,毫无残留。 他随手将空墨水瓶扔进小手提箱,目光寻觅了两圈,没见着羊皮纸卷轴,心中不由咯噔一声。 墨水瓶是常见物,羊皮纸卷轴才是敏感物品,上面绘画着召唤邪神的魔法阵,可以说是能够将尤拉判死刑的证据。 既然尤拉已经死了,谢灵希望能够立刻销毁尤拉作为邪徒的证据。否则一旦被教会得知,不用想也知道他这位邪徒的养子会受到怎样的待遇。 即使他本人不是邪徒只是养来作为祭品,也免不了严刑审问。 他可太熟悉教会那一套流程了,一旦判定为邪神事件,别说活人被严刑拷打就是死人也要被通灵,试图从亡灵的口中挖出点什么。 “这些该死的地鼠!” 恩佐斯狠狠咒骂了一句,他一靠近尤拉的尸体,几只皮毛厚实的灰色地鼠就从尤拉冻住的衣服内钻了出来,飞快地逃进远处的地洞中。 都不用检查恩佐斯就知道,女人衣服内尚未冻坚固的皮肉一定被地鼠啃得支离破碎。 谢灵三两步过来,只见恩佐斯指着尸体说,“该死的地鼠啃了她的尸体,总有一天我要把这些地鼠都扒皮做手套!你想起来这位是谁了吗?” 谢灵视线下移,看到尤拉还没被雪盖住的衣角边粘着两片浅黄色的碎片,他眉头一跳,蹲下身将尤拉冰冷的尸体搬动了两寸。 果然,大衣下还残留几片碎羊皮纸。 牙齿锋利的地鼠不仅啃了尤拉的尸体,连羊皮纸也没放过,啃得只剩下几片指甲盖大的碎片。 “这是什么?”恩佐斯蹲下身,想起自己看到的几样物品,立刻意识到这些碎片属于羊皮纸卷轴。 他瞪大眼睛,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至少不像自己猜想的那样。 “孩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恩佐斯的目光转向谢灵,“你现在感觉还好吗?回想起一切了吗?” “她是我的养母尤拉,路卡·爱德温是我养母早逝的独子,今天是路卡的忌日,尤拉说要在日出时祭奠路卡。谁知道……” 谢灵的喉咙哽住了,声音压抑低哑,“她想起往事,太过悲伤,突然就喘不上来气。” “怀念亡子,悲伤过度而死吗?”这种死法早有耳语,也不算稀奇。 恩佐斯又问:“那你呢,为什么脱了上衣躺在墓碑前?” 谢灵抬起脸,睫毛和头发上落满晶莹的雪花,神情显得格外无辜,“我也不知道,可能因为我是个傻子吧。” 傻子?! 恩佐斯没想到少年会这样回答,眼前的少年思维清晰语言流畅,怎么看都不像是傻子啊? “我以前是个傻子,脑袋不清醒,话也说不好,于是尤拉向圣主许了愿,说只要圣主能够让我恢复神智,她愿意向圣主奉献自己的生命,死后去极乐园服侍圣主。尤拉夜里去世,我清晨就恢复了神智,恩佐斯大叔,你说是不是真的是圣主将尤拉召去了呢?” “这……”恩佐斯心底觉得不太可能,将信将疑说,“可能,可能是蒙主召唤了吧。” 谢灵不给恩佐斯思索的时间,立刻说:“我们得报警,让户籍管理处和邻居们知道尤拉蒙主召唤,已经去极乐园了。” “对,你说的对。”恩佐斯没这么好糊弄,不会完全听信谢灵的一面之词,“还得见见你的邻居们,他们肯定知道的更多。” 他是守墓人,有人死在了墓地里,总得有个交代。 恩佐斯把尤拉的尸体背回了小屋,谢灵拎着小手提箱,放到尸体的身边。 他本想让谢灵守着尤拉的尸体,自己去报警,但又担心离开期间谢灵发生什么变故,纠结了一下,就让谢灵同他一起前去。 两人顶着风雪,撑着大伞,走到公墓外最近的公共有轨厢车站点。贝尔市内的公共铁轨总共只有两条线,呈十字状,封闭式厢车、开放式篷车每天各四班,交替使用铁轨。 这种风雪天气,露天的有轨篷车是没法坐了,车子一发动,跑得比骏马都快,那风能直接把人给吹飞了。 等有轨厢车到站,谢灵身无分文,恩佐斯付了两人的车费。 三个小时后,两人带着警员和尸检官,连同一男一女两个热心邻居,下了厢车。 “尸体呢?”警员一进墓地就问,两个邻居也跟着左右张望。 “在这在这,在我屋里。” 恩佐斯打开门锁,推开门让人都进去,狭小的石屋顿时拥挤起来,让人无处下脚。 谢灵站在门口,朝恩佐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就不用进去了。 在警察厅,谢灵将说给恩佐斯听的话又向警员重复了一遍,所以警员过来,不过是例行公事,带两名邻居也只是作为证人做记录罢了。 “天啊,我的圣主。” 女邻居看到青紫的尸体,不等警员发问,就脚下一软,跌坐在尤拉旁边,“真的是尤拉,是善良的尤拉,看到小爱德温时我还不敢相信,尤拉真的死了!” “什么死了!是蒙主召唤去极乐园了!“男邻居纠正道,“不然你怎么解释,尤拉一死,小爱德温就不傻了?” “对,对,尤拉之前跟我们说过的,她向圣主祈祷过,只要爱德温能恢复神智,她情愿献出自己的生命!没想到真的应验了……” 听到这话,恩佐斯下意识地看了眼门口的少年,发现对方始终注视着地面的尸体。 注意到他的目光,少年抬眼看他,露出苦涩的笑容。 恩佐斯刚收回视线,谢灵就垂下了脸颊,他的右手正捏着到那支银质钢笔,钢笔细长的笔身全部收拢在衣袖里。 在一群人检查尸体的空档,他已经用残留的一丁点超凡魔法墨水,在自己的左手腕构绘了一个小小的魔纹。
第3章 构绘在人体的魔法阵可称之为魔纹,能够将服用过改造魔药的人体变为超凡的魔法容器,吸收转换宇宙中的魔力,是魔法师的力量来源。 可惜这个小魔纹并不是用契合的超凡墨水构绘而成,所以能够产生的魔力十分微少。 但好处显然易见,这种临时随意构绘的魔纹,很快就会自然消退,不会残留任何痕迹。 石屋内,警员推开女邻居,弯下身看着尸检官检查尸体。 尸检官抬头对正在笔录的同伴说:“没有武器伤口,没有中毒迹象,没有受人或大型野兽攻击痕迹,也不是窒息或溺亡,尸体有鼠类动物啃食痕迹,符合报案人所说的。” 警员合上笔记本,收起钢笔,下了定论:“看来只是一起普通的悲伤过度抑郁致死的死亡事件。” 女邻居不满地嘟囔了两句:“什么抑郁致死,明明是尤拉的真诚感动了圣主,蒙主召唤了。” “等等——” 恩佐斯迟疑开口,他杂乱浓密的眉毛紧皱,嘴唇抖了两次,似乎在犹豫什么。 谢灵不由屏住了呼吸,紧盯着恩佐斯,只要对方一开口说出什么不利的言辞,他就立刻无声吐出魔咒。 “你想说什么?”警员的注意力被吸引,盯着恩佐斯,“你还有什么事件要报告?” “呃……” 恩佐斯支吾了一声,目光从警员的脸上挪开,向谢灵看了一眼,又飞快收回了视线,“没什么,我只是想问,这孩子该怎么办?这位尤拉女士还有其他亲人吗?” “这你得问户籍处,我们不处理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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