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先涯笑了,脸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谢谢你。” 小孩似乎脸上一红,假装没听到。 除了燕先涯手里的那一碗豆腐花,小孩子们吃光了他所有的吃食,做鸟兽散了。 他们走后,燕先涯似有所感,从宽大的道袍袖子里,掏出了几束乱七八糟的野花,和一颗打磨得很漂亮的小石子,也不知道,是哪些小孩趁乱塞给他的。 他又一笑,把这些小礼物收进了乾坤袋。 吃完甜豆腐,喝酒。燕先涯不胜酒力,喝完半壶酒,趴在桌上睡着了。 睡醒的时候,已近黄昏,他发现身上,被披了一件,布满补丁的粗布黑褂,店家蹲在地上,喝一碗白粥配卤豆腐,看到他醒来,斜了他一眼,“可算醒了,快结账吧,俺要收摊了。” 燕先涯是修行的人,萧索的冬日里,衣裳照旧是薄薄的几层,他也不觉得寒冷。他握着粗布黑褂,知道店家以为他是普通凡人,担心他酒后吹风着凉,特地给他盖了一件自己的衣服。 燕先涯结完账,低低地说了一句,“谢谢。” “有什么好谢的,又不是不收你钱。”店家还是摆着黑脸,别扭地去收他的桌凳了。 一个洗衣妇,抱着捣衣杵和木盘路过,闻言,干裂的紫红脸庞像揉皱的纸,夹出一个笑容,“客官,您别听老钱的嘴刻薄,其实他呀,刀子嘴豆腐心,穷得有上餐没下顿的,还收养了四五个孤儿呢。” 燕先涯在桌角放下了他的钱袋,走了。 第二天,涂山氏依旧接见七大金仙。 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各位仙长,可想好了?” 无人回答。 涂山氏似是已经意料到了这个结局,“好,那就让我们战到灭世吧。” 燕先涯身形一动,有人,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摁住了他,是曾折梅。 她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用千里传音给他传讯,“不要那么傻,别抢着出头,这就是一个看谁心更狠的游戏而已。” 燕先涯回话:“你们都不救?” 曾折梅摇头:“不救。我们七个人交换功法,飞升也不过是一两年的事,管他人间血海滔滔。” 燕先涯道:“你说得对,看谁先心软而已。” 他站了起来,走向魔尊,他平静地说道:“我和你签订契约。我不死,洄津之盟不破。” 涂山氏与燕先涯对视,他脑海里那道灭世的声音,在这一刻消失了,灭世的,与救世的,在一刻,达成了微妙的默契。 “好,”涂山氏大笑起来,然后他定定地看着青年柔和的脸,“我要看看,是我涂山氏先扛不住,还是你燕先涯先死。”
第232章 心软,心狠 洄津之盟,由此签订。 七大金仙的其他六人,由于燕先涯,烘托得他们过于矮小,为了不在人间失去威信,闭口不提这件事的内幕。 而涂山氏,作为魔界唯一的知情人,不知出于何种心理,也没有透露出“杀了燕先涯,洄津之盟可破”的信息。 自此,世间众人,只知道魔尊与人间签订了洄津之盟,魔界重兵进犯人间,便会受劫火惩罚。魔族吞并人间的宏图大志,成为一种妄想。 燕先涯回到他出身的门派苍霭派,与当时的掌门师尊,汇报了这件事,掌门把这事列为了苍霭派的最高机密。 每一代,唯有一人,能知道燕先涯的秘密,这个人,也将承担起照料燕先涯,誓死保护他安全的重任。 燕先涯当时,已有一千岁的寿元。 但,涂山氏深谙人性之恶,洄津之盟也制定得无比考验人性,盟约只制定,“燕先涯死,洄津之盟破”,却没有限制燕先涯继续修炼,燕先涯天资聪颖,只要再稍进一步,就可飞升。 飞升了,世间就没有燕先涯这个人,等同于“死”。 于是燕先涯回到门派的第一件事,就是斩断自己一切飞升的可能。 为了阻止自己继续修炼,他封印了自己的修为,封印了过往的记忆,他又自创了一种禁术,他把自己设置成为一个,就算没病没灾,每过一百年就会死去的人。 修仙问道,参悟功法,再有天资的人,须得两百多年以上才略有成就,这样他就可以彻底斩断,自己的任何退路。 涂山氏的设置,要他对人心软,对天下人心软;又要他狠,只对自己心狠。 于是,每一百年,都有一个婴儿,从布满密咒的石室中诞生,每过一百年,就有一个垂死的老人,被封进了尸棺之中,不久后,他的尸身,就会重新化为一个,忘记了所有前尘往事的婴儿,以此类推,循环不断。 为了保护机密,心思缜密的燕先涯,设置这些婴儿,每一个的样貌都不一样,他们与燕先涯长得都有点像,但是任谁,看到这些婴儿中的一个,都不会立刻想到,他与燕先涯之间的联系。 又为了防止日后苍霭派败落,已沦为废物的自己被杀,燕先涯又制定了规矩,每当苍霭派陷于重大危机的时候,苍霭派的人,都可以把他杀死,以他的血,去灌溉他创造出来的破印阵法,这个阵法,能够解锁他被封印的修为,与记忆。 这样燕先涯,就能暂时苏醒,保护苍霭派。 这个设计,唯一的缺陷是,每一代的燕先涯,必须死在破印阵法之中,才可以被唤醒。 而这破印阵法,极难驱使,需要高深的修为,才可以把燕先涯的符箓,完美地画出来。 燕先涯算到了一切,却没算到天意难测,苍霭派的败落比他想象的要快,经历了道统断绝危机之后,苍霭派之中,已经无人能画出燕先涯的破印符箓。 苍霭派只能,守着燕先涯自己画在密室里的破印符箓,并且要保证,每一次,都能在那石室里,杀死这一代的燕先涯。 于是,第一世,燕先涯化身的张不二,和颜衡去其他门派,参与诛魔大会的时候,误打误撞被澹绎所杀,张不二一死,劫火断,人间无力抵抗魔族进军,覆灭。 第二世,颜衡被失去记忆的涂凭阑夺舍,玄阳真人来不及把张不二带去石室,就被鬼兵杀死,张不二在祠堂被杀后,劫火断,魔族长驱直入,涂凭阑几乎灭世成功。 第三世,玄阳真人,终于在苍霭派面临巨大危机的时候,在石室里,杀了张不二。 燕先涯就这样,以一人之殉,换来了人间八百年的和平。
第233章 伟大的囚徒 只是,渐渐地,所有人都忘记了燕先涯这个人,无人知道他的牺牲,更无人过问:二十三岁就夺得“天下剑宗”美誉的燕先涯,仗剑潇洒江湖的燕先涯,打马赏尽世间花喝尽世间酒的燕先涯,一代一代地被困在一座山上,是什么样的感受。 苍霭派作为仙门正统,敬佩于燕先涯的牺牲,又怕他中途反悔。 因为要他匡扶正道,整个门派,就狠着心,要困住他。 他们不让他下山,怕他出意外,更怕他一去不复返,于是某一代的燕先涯,终生都被关在他的小院子里,连山下都不曾去过。 他们致力于把每一代的燕先涯养废。 如果一个天资卓越的人,知道自己怎么都无法得道成仙,醉心于仙途的他,会不会因此走火入魔、铤而走险,从而忘记了他原本救世的职责? 所以即使每一代的燕先涯,符箓看一遍就会画,看别人舞剑舞一遍就能熟记于心、并且举一反三,也没有人会夸奖他。 于是他们给他锦衣玉食,给他无边特权,却不从用心教导他,最终令他成为一个,浑浑噩噩的娇生惯养的懒散修士。 一个天真的废物。 弱小,天真,才是最好操纵的。 如此困着他,一世又一世,一百年又一百年。 燕先涯成为了一个伟大的囚徒,背着巨大的枷锁,活着。 又因为燕先涯,一定是光明万丈的,所以听闻张不二与魔族厮混,玄阳真人和颜衡,就不惜用自己的性命,演戏来骗他,逼他走上正道。 后来,又听闻张不二有喜欢的人,内里是颜衡魂魄的空寒,就觉得信念坍塌,理想破灭,觉得张不二肮脏污秽,不惜要折断张不二的四肢,把他带走。 如此茫然又寂寞的燕先涯,在他成为“张不二”的这一世里,终于遇到了一个人。 红衣银发的男人,懒洋洋地诱拐他:“不二兄,老是呆在深山里,可太无聊了,不如,随我浪迹天涯?” 于是,张不二出走了。 直到今日,张不二被钉在墙上,血流尽了,燕先涯再次破印出世。 “又到了这个时候了吗?” 依旧是少年的声音,却很沧桑。 失去呼吸的张不二,在玄阳真人漫长的等待后,久得他以为燕先涯的传说只是一个虚幻的骗局时,胸膛终于重新有了起伏。 张不二,不如说是唤醒了修为与记忆的燕先涯,伸手拔下胸前的剑,走到玄阳真人的面前。 一步一步,八百年的记忆,每一世的记忆都涌进了他的脑海里。步履依旧轻盈,每一步,却如有千钧之重。 玄阳真人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救世圣人,激动得失去了语言:“小道,恭迎,恭迎……” 燕先涯目无波澜,“我都知道了,走吧。” 涂凭阑与澹绎激战正酣,澹绎已与天道携手,澹绎朝涂凭阑发动攻击时,天道亦在云层中助阵,挥舞着无数的闪电与天雷,劈向涂凭阑。 涂凭阑如今使用颜衡的身躯,体质低劣,灵力低微,稍使用高阶一点的法术,便会面临爆体身亡的危险。 但他为了张不二,不会后退。 天道也已经退无可退,被涂凭阑坑了两次,它已经耗费了全部涅槃的力量,这一次,它一定要灭世。 澹绎九条命,被涂凭阑拿了八条,今天他把最后一条命押在这里,不成功便成仁。 所以,这是一盘非生即死的棋盘,两方皆是不遗余力,拼死力博。 澹绎借助天道的帮助,飞在半空中,十指在古琴上飞舞,魔音贯耳,把涂凭阑再一次狠狠地拍打到地上。 他叫嚣道:“涂凭阑,就你现在这幅身躯,你能干什么!” “梦醒了,傻子!” 一道琴弦,如横贯天地的巨锋,朝涂凭阑袭来,涂凭阑一避,巨锋堪堪贴着他的头顶扫过,削掉了身后的半座山。 天道趁机打下一道闪电,这次涂凭阑避无可避,被它打中了,巨剑挡在面前节节后退,剑身碎成碎屑,退无可退之际,被另一道雷电,打落山下。 山下,鬼兵手顶着厚重的护盾,抵挡着天上不断降落的劫火,不停有鬼兵,被劫火裹住,烧成了一抹灰烬,但就算如此,他们也不停止进攻的步伐,数万,不,是数十万的鬼兵,身后滚滚而来还有不知几何多的士兵,扛着洄津之盟的反噬之力,如不畏死的蝗虫,从山下冲上苍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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