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不会管、父母不知人影,他常常是自己一个人。随着年龄增长,恐惧消退,他也渐渐习惯各种身体的大小痛感,并且变态似的把它当作一种享受。 每次汗淋淋的重新活过来,他甚至能从中品味出绵长韵味,他喜欢那种熬过疼痛之后的空茫。 但这次,他正要沉入意识深渊,有个人却冷静的打开了他快要合拢关闭的门。 他本来是想把自己锁起来,但周决明却直接扭开了那把铁锁。 周决明进卧室换了身衣服,也给江诫拿了件自己的很长的厚大衣。 他将江诫从沙发上扶起来,把衣服递给他:“身份证在哪?” 江诫慢吞吞的穿好衣服,衣服上淡淡的草木味包裹住他。他出口说在书房的桌面,但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太小,周决明根本没听清楚。 周决明自己去他住的那间房看了看,很顺利的在一进门的桌面某本书上看到了他的证件。 出门、上车、到医院、挂急诊、检查、转科室,这一路上江诫一直模模糊糊,像是浮在上下晃动的深海里。 但他能感受到身侧一直有一只手扶着自己,很稳的,寒冬夜里带着暖意的。他奈不住的放任自己倚靠其上。 江诫甚至都开始做梦,虚无的、疲累的、冷热交替的梦。 不知道过去多久,江诫终于睁开了眼睛。入目是白色的天花板,病房的温度不高,暖风吹过他露出来的流过冷汗的脖颈和手背时,让他有些冷的打颤。 他微微偏头找人,但凌晨的病房寂静空旷,似是只有他一个人。 他等了会,甚至想坐起身来,然后他终于听到点声音。周决明拿着几张单子推开门走进来。 他一直盯着那个方向,对方一进来两人刚好就对视上。 他咽了咽有点干涩恶心的喉咙。 周决明走过来坐到他病床边,一边整理着手上的单子,一边问:“还痛吗?” 江诫摇了摇头。 周决明看了眼他,继续说:“可能是急性胃炎,刚刚给你打了一针止痛。挂一晚上液体先观察,明天早上空腹做个胃镜。” 江诫久不接触医院,脑海里对胃镜还停留在别人口中的,用一根管子直接延申戳到胃里的印象。 他觉得这样实在是太奇怪,一想起就开始犯恶心。江诫皱眉小声说:“我可以不做胃镜吗?” 周决明平静的低头看着他,问:“为什么?” 江诫半天没说话,但能察觉到周决明在等他回答。 他意识并不清醒,还有点发热,最后出口,声音里带着自己不知道的干哑可怜:“有点恐怖…和奇怪。” 周决明也有点奇怪的看着他:“无痛胃镜,不会有什么感觉,会打麻药。” 江诫手躺的有点麻,他下意识抬了抬,但周决明在他抬起来之前就按住了他的胳膊:“别动手。” 江诫只得放下自己的手,他咽了咽有刀割般痛意的喉咙:“我没做过,完全没法想象。” 周决明好不容易才听清他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似是笑了下,才说:“不用你想象,睡一觉就做好了。” 江诫微微偏头看了看病房亮度过高的灯光下周决明的侧影,他甚至看见对方眼睫在头顶白炽灯映照下疏朗的阴影:“一定要做吗?” 周决明低头在看手机,对周决明的问题点点头:“要做。要通过胃镜观察你胃部炎症、糜烂的严重程度,再看是否出血,才能对症下药。” 江诫盯着天花板似是在发呆。 周决明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看了看他的液体,打开了手机上保存的资料。 但江诫的声音却又突然响起,模糊又迷茫的缓慢:“这是我第一次来医院。” 周决明看了眼他,将视线重新放到自己的手机屏幕。 但江诫并没管他听不听,只是单纯的叙述。 “小时候,我没人管。感冒发烧、拉肚子、过敏、受伤,都是靠自己捱过去。所以长大后一直到现在,我就很抗拒到医院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非常感谢! 粘人精:我很讨厌医院。 周医生:噢。
第38章 反击 那天晚上, 江诫一直迷迷糊糊念着什么,但声音越发小,周决明并没有特意去听。 等到他从自己的事情中分出思绪来, 江诫已经在药物的作用下睡过去。 周决明在病房的陪护床上随便休息了几个小时, 医院的特殊气味于他而言太过熟悉, 他反而睡的不错。 天边稍亮时他就醒过来,洗漱收拾一番吃过早饭。 再进病房时,江诫已经醒过来,他一推开门,对方正睁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你去哪了?”江诫稍微回复点力气与意识,声音就少了昨晚那种不自知的哑, 质感通透的凉。 他的液体昨天半夜就摘了,周决明将他的床升起来, 一边回:“去吃饭。你可以起来收拾一下,等会去做胃镜。” 江诫看着他:“一定要做?” 周决明从病床边的柜子里找单子,嗯了声。 江诫昨晚虽然难受,但他意识到并不迷茫, 他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怎么来的、做了什么检查, 当然也记得周决明昨晚说的话。 昨晚的问题他有点故意的又问了一句,一个原因是从心底忽略不掉的抵触,还有一个原因… 这种周决明对他的有点严肃的认真,这种别人管着他似的要他做检查的经历, 他从没有过, 但他莫名有些喜欢。 等医生来查过一次房, 江诫跟着周决明乘电梯下到7楼检验科。 他们算是白日里最早的那一批人, 此时医院大楼似乎还没复苏,依旧是夜晚那般寂静。 干净的电梯间氤氲着刚打扫过的浓重的消毒水味道。 江诫在光可鉴人的电梯门内壁上看见自己的模样。 蓝色条纹的病服, 外面套着的是周决明的浅灰色大衣,大体合适,只不过肩膀处稍空出来一点。 他看向镜中投影的,站在他旁边的周决明。 他从没发现过,周决明的骨骼框架是比他要稍微宽阔些的。 对方过往在他面前总是缩肩弯腰的蜷缩模样,江诫根本没注意过这方面的事情。这会看,才发现周决明疏朗伸展随意站着,竟然有种莫名的美感。 两人沉默的到达胃镜检验室门前,周决明把单子递给他。 江诫接过去,他心里还是有种挥之不去的膈应,他眉心蹙着。 看在别人眼里,便是一脸冷漠不耐。 护士出来叫他,江诫顿了顿,看了眼在过道座椅上坐下来的周决明:“我进去了…” 周决明看他一眼,点点头,还是按照医生习惯似的安慰了一下病人:“没什么感觉,睡一觉就好了。” 江诫又看了他一眼,周决明已经转过头去,他转身走进去。 喝过让人恶心的利多卡因,手上挨了一针,江诫便失去意识。 等他再次清醒,蓝色的检查床上只有他一个人,帘子围着他,他坐起身掀开帘子。 一个护士走过来:“醒了?醒了就可以离开了。叫你家属过来扶一下,麻药的效果没退,很晕。” 家属两字,让江诫心里为不可察的晃动一下。他也有家属? 江诫没觉得自己有什么感觉,直接站起身来,然而他起来就晃了一下,不得已伸手撑住身边的床铺。 在一旁收拾的护士把他的外套和检查报告给他:“都跟你说了晕,你别起那么急啊。” 说着她要过来扶一把江诫,但江诫稍稍偏着胳膊避开了:“不用,谢谢。”。 他披上外套走到检查室外面,可能看他走的有点不稳,门外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伸手又扶了一下他:“小伙子,先缓会。” 他抽出自己手,低声说:“谢谢。” 话落,他听到另一道温和的熟悉男声,周决明撑着他另一边手臂,似是对那个陌生男人笑了下:“麻烦您,我来吧。” 他才在周决明家里待了不到三天,但对他家里、他身上那种清淡的药草似的味道就已经相当熟悉。 周决明带着他走到电梯门口,他们才松开来。 其实江诫很不习惯被别人扶着走路的姿势和感觉,但他刚刚不知为什么,不太想拒绝周决明。 早在病房门外,他缓了会就已经相当清醒,但他没给周决明说。 乘电梯回到病房,江诫重新坐回病床。 他是有些讲究和洁癖的。昨晚乃至今天,他坐在病床上,心里不是没有膈应。但他没说出来,也没表现出来。 周决明在那边柜子里翻出几页纸和卡片递给他,然后说:“等会医生查完房,大概8:40之后,你把这个报告拿给他,他看过之后重新给你调整治疗方案。这是你的身份证,收好。你的诊疗卡,我在里面充了钱。你可以趁这段时间下楼去三楼食堂吃个早饭。有问题按响铃找护士。” 江诫终于听出点不对劲来,他盯着周决明:“你呢?” 周决明在低头收拾东西,闻言疑惑的嗯了一声。 江诫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手指无意识的捏住病床上的被单:“你要走?” 周决明看他一眼:“我当然要回学校上课。” 他似乎想了想:“你这个并不是非常严重,行动能力不会受限。如果实在不适应,你可以等会让护士给你找个护工。” 江诫看他直起身体扣好外套,整个人一副清爽干净随时可以走的模样,低声说:“不用。” 他顿了顿,本想问他是不是不会再来看他,但出口前,还是改了种说法:“你还会来医院吗?” 周决明摇摇头:“不会。” 江诫没再问。天一亮,情绪恢复回来,他也不习惯再用那种甚至有点低声下气口吻的黏住人家。 想到这里,他看向周决明的眼睛:“昨天晚上…谢谢你。” 周决明摇摇头。小时候跟着爷爷,他甚至还没有形成要当医生的想法时,就已经有了潜移默化的医者仁心。 他最早初中暑假时,就跟着爷爷去过灾区做志愿者。当然没人信得过一个初中生,他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杂事小事,但他依旧见不得那些受伤惨重的老人小孩。 那个晚上,凌晨两点周决明才跟着他们从忙碌中停下。 但白天见过太多哭嚎惨状,他根本睡不着。他起身走到爷爷的帐篷里,爷爷也没有睡,他便安静的坐在爷爷身边。 那是周决明自心智成熟有意识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哭,没有嚎啕也没有哽咽。 只是默默倚在爷爷手臂上流眼泪。 他爷爷用永远温柔宽厚的手掌轻轻摩挲他的后脑勺,两人都抬头望着灾难过后,天边格外清晰的繁星。 “小恒,我们当医生的,就是为千万种病痛病人存在的。我们一生,都会是直面这些的第一人。你可以伤心、可以不忍,我是很欣慰的,你有这样的善心。但你不能害怕和退缩。病痛是座历往各届先贤都在攻克的大山,大山遮天蔽日,根本看不清具体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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