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遣督卫去寻,半道上行灶马匹俱在,大部分人却不知所踪……” 李郁萧嗓子发紧, 行灶马匹还有人, 说明绝不是自行离去!他想问穆常侍,可张嘴问出口却是旁的,他问:“押运的粮呢?” 令丞道:“回、回陛下, 也……不见了。” 不见了?几十车东西,说不见就不见?李郁萧还未再问, 李荼先怒不可遏地开口:“使团三百人,还不算随行的卫尉人马, 连人带粮全都没了?尔等去看过没有?一丝线索也无?” 令丞答道:“殿下息怒, 殿下息怒,这、这……”他这这那那,李荼叫他有话快说,他才道, “并非全都失去踪迹……且殿下不知, 调查此事并非北军职责啊!北军奉命戍卫司隶与国都,而消息是上党郡郡守传来,因邮驿掾史的快马先到得北军军营, 这才由下官前来禀报,这……” 李荼一拍桌子:“遇事不想着应对, 偏想着推卸!军中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废物!” “汝南王,”李郁萧开口, “且住。你还不到议政的年纪, 跟着经筵师傅回辟雍宫念书去。” “皇兄!他们显见是不上心!”他仰着小脸儿顿一顿,“皇兄辛苦筹措钱粮, 那是并州百姓的活命钱!如今无故失踪,他们却一点也不着急,下不恤民上不忠君,臣弟说他两句还是轻的——” “住嘴,”李郁萧满目严厉,又吩咐经筵师傅,“带汝南王出去。” 李荼叫领出去,一路嘴里不干不净,骂北军玩忽职守,骂上党郡守废物,就差骂到李郁萧头上。待他出去,李郁萧一面叫令丞起来:“汝南王年幼,嘴里没个计较,爱卿莫放在心上。” 令丞称不敢,陛下向着他说话他自觉逃过一劫,却又听陛下道:“但汝南王话糙理不糙,北军打定主意不愿出兵救人?” “陛下,陛下!”令丞又跪下,口中喊冤,“征调北军须太尉印信与兵符啊!此事慢说是臣,就是扬校尉来也无济于事呀。” 李郁萧看他样子就指望不上,只简单问几句情形就要打发人:“行,既然如此你下去吧,”他吩咐黄药子,“直接宣荆太尉荆和扬校尉到清凉台。” 清凉台乃承明殿偏殿,比在栖兰殿召见要郑重得多。 黄药子领命而去,令丞也诺诺告退,殿中安静下来。 李郁萧手心攥紧又松开,其实他何尝不知李荼说的那些。况且李荼只知卫尉抽调出三百骑随行,还不知韩琰的人手,韩琰不仅本人在使团中,他还悄悄联络从前在建章营骑的故旧,也有百十号人,都是精锐,在暗处护卫。 而这些人手加在一起,变故还是发生。 失踪?无论是流民、劫掠盗匪,甚至,李郁萧深吸一口气,甚至是穆涵或许先下手为强,但是怎么可能一明一暗几百人一网打尽?只有几人跑出来?且他方才问过,跑出来的居然还都是御史台的文官,这是什么道理?韩琰呢?旁的郎将呢?没跑出来报信,还要郡守去寻才发现踪迹?韩琰武艺过人,断不会束手就擒。还有穆庭霜,穆庭霜也练剑术,他…… 这时黄药子传令回来,左右张望一番,向李郁萧进言:“陛下,几位大人一刻钟即到,奴婢服侍陛下往清凉台起驾罢?” 到得栖兰殿门口,他又道:“今日风和日丽,陛下或许略走两步?” 李郁萧看他一眼,这人平时从不多这些话,这是有什么事?因此没宣步辇,步行往南台迳。 果然路上黄药子打发随侍的宫人仪仗远远缀着,自己上前道:“陛下,奴婢斗胆议一句政事。北军发兵,不仅要荆将军的虎符,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要想北军出兵,还得司农大人出钱才行。” 。是啊!险忘记这茬。李郁萧有些窒息,此言诚不我欺,可是他连如何说服荆睢都还没想好,司农那里只有更难,毕竟荆将军表面上和穆涵还没有一个鼻孔出气,司农可是上赶着的,“丞相党”三个字恨不得纹脑门子上。 “依奴婢之见,陛下或可与司农大人做成一笔交易,救济流到洛邑的饥民所用欠款这项。陛下先头瞒天讨价,叫司农大人出钱赈灾,司农大人必定不愿,这时陛下再转头叫他筹备粮草。两害相较取其轻,北军出兵的粮草或许就有了着落。荆将军处,却也容易——” 黄药子背到一半儿,见陛下半晌没说话,便问:“陛下,可是奴婢所言不相宜?” 李郁萧斜眼看他:“司农大人答应出军粮,那洛邑城中的灾民如何是好?” “哎呀,”黄药子小声道,“洛邑赈灾的款项陛下原有预留,本也没想着司农大人出力呀,太后娘娘手底下的佛寺——” 李郁萧这次直接打断他:“谁告诉你的?”这事儿,具体的钱粮数目世界上应该只有两个人知道,李郁萧和穆庭霜,“你要说是从朕的案头看来的,朕治你一个窥伺圣人的罪。” 黄药子一惊,忙不迭说奴婢不敢,又嘀咕几句说什么是奴婢自己瞎琢磨,李郁萧负着手没理他,过得一刻,忽然冷不丁道:“穆庭霜还说什么?” “穆常侍!”黄药子张口结舌,“陛、陛下明鉴,此事与穆常侍无关呐!” 是吗,陛下不信。 自从来这个世界,李郁萧有一项是很小心的,就是一些先秦诸子之后的典故,不能乱用,包括但不限于后世出现的俗语、网络流行词等,否则解释起来太麻烦。只有当着穆庭霜的面儿,他有意无意松泛几分,不拘言辞。因此瞒天讨价就地还钱,这话他发誓,这个世界只有他和穆庭霜两个人听过。 好啊,留下来话,不告诉自己,告诉别人。还要别人来转达,看这情形肯定还有令,不许向自己透露。 李郁萧向这贴身内侍伸出手,言简意赅:“是不是有手信,拿来。荆将军要怎么办,朕自己看。” 黄药子慌忙去遮挡他的手:“使不得使不得,”回身看看,“陛下!这起子人里头可还有他们的眼线呢!哎,陛下!” 陛下不听,仍然不管不顾抻着爪子,黄药子不得已,侧过身从衣襟里摸出一枚丝帛卷儿悄悄塞过去。 这就对了,李郁萧接过东西。 圣驾一行到得承明殿。承明殿主殿是召开朝会的地方,偏殿设有皇帝日常召朝臣的议政之所,李郁萧一头扎进去,把里面侍立的内侍也赶出殿,一把抽出穆庭霜的手书。 嗯……唔。 他明白这东西黄药子为何三催四请不敢交出来,好你穆庭霜。 黄药子正在殿门口探头探脑,一脸愁云惨雾,好似摊上什么惊天大麻烦,未防他家陛下从里头腾地拉开殿门出来,他战战兢兢道:“陛、陛下!” 李郁萧面无表情:“陛陛下是什么,你是宫中总管,朕跟前第一人,打起精神。”黄药子诺诺称是,李郁萧又吩咐,“宣蔡司农觐见,再去叫阿荼,你亲自去,叫他给朕滚来承明殿。” 就说这小子,这两日脾气比往日还要急躁三分,呵。 少顷,蔡陵和扬颀相继赶到,却被告知要稍后,陛下正在训斥汝南王。过上半刻,太尉荆睢赶到,却直接叫进,殿外两个面面相觑。 荆睢将军人高马大,从殿外进来,小山似的身形几乎将殿门填满,行得近些威势更甚,每根胡子都似乎透着杀伐气。 不过李郁萧半点没发憷,咱们手里有底牌呢。 “末将见过陛下,见过汝南王,”荆睢行礼,不苟言笑,“未知陛下召见所为何事。” 李荼垂头丧气没吭气,李郁萧倒是和颜悦色:“荆将军,穆常侍及谭祭酒一行无故失踪,朕打算派北军前往搜救增援,愿借将军虎符一用。” 他不是请求的语气,而是通知的语气。荆睢大马金刀地一抱拳:“启禀陛下,本朝惯例,非战事不得用兵。失踪,并州多山脉,失踪也有可能是舆图有谬,迷于乡途,并不属战事。” 李郁萧玩味地看着他。 殿中安静一刻,忽然陛下问:“令郎最近可好啊?”眼见荆睢面上疑惑,遂又补充道,“是说荆将军的幼子,上勒下途,给汝南王作陪读的那位。” 原来是问小的这个,可陪读的几个小公子吃住一应随在宫里,并不在家中,最近可好,这?问谁?荆睢迷茫道:“可是犬子侍奉汝南王殿下未能尽心?出了纰漏?” 李郁萧叹口气,一副儿子难养家长难为的模样:“看来将军也不知,咱们原都当了傻子。” 这个拉家常的架势,荆睢刀刻一般的面上愈加迷惑,他和皇帝单独说话的次数加起来没有两回,这是? 随后陛下解开他的疑惑。“唉,朕今日接到急报,说钦差使团或遭遇不测,阿荼凑巧在场,朕瞧他神色有异,一通细问才知,荆小郎不顾自身安危,一心襄助并州,竟然偷偷潜进使团……如今也不知具体情形如何。” 几个熊孩子,个个志向比天高,会御马就觉得自己能纵横沙场,听说上到建章营骑下到太仆,都在选人去并州,几个小子再也坐不住,李荼太显眼,自然遗憾留守,荆勒途略长两岁,一马当先,跟着韩琰混进随侍的队伍。 跟着韩琰,这是李荼交代的,但是以穆庭霜留的手信来看,他至少是个默许。 好啊好啊,搁这等着呢,荆小郎在军中,荆将军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任谁不说穆公子一句善谋。 这也是为何今日李荼听说使团出事,立刻暴走。他无精打采地道:“荆将军,勒途是叫我撺掇的,你别怪他。” 荆睢原本还将信将疑,李荼这一句叫他原地大惊失色:“如此说来勒途真的跟去了并州??” 看那副样子,这位将军爹恨不得把自家小儿子屁股打开花。李郁萧假惺惺劝道:“是啊,不过荆将军也说,或许只是迷路误了时辰,并没有战事,令郎想必安然无恙。” !荆睢左手握拳啪地扣在右手掌心:“并州饥民遍地,或有流寇成匪患,钦差大人押运赈灾钱粮,不容有失,末将愿亲自领兵前往并州支援!” 好的呀。李郁萧嘴角一直带笑:“朕准了,”他吩咐内侍,“传司农和校尉。” 这位说通,其余工作好做不少,蔡陵和扬颀即便是穆涵还在国都,他们都不敢轻易在荆睢面前造次,三言两语就商议好悲伤的章程。 倒是顺遂,可是李郁萧嘴上虽然带笑,实则内里从后槽牙咬到犬齿再呲到门牙。 锦囊妙计,留此锦囊者非得料事如神否则不能成事,怎样说服蔡陵,怎样收服荆睢,穆庭霜写得明明白白,那么他是如何料到使团会出事呢? 这一项他也写得清楚,非是饥民成寇,也非是迷途,也和穆涵无关。什么失踪,根本就是穆庭霜自己带着人躲开官道藏起来的,属于自导自演。 而且呢,李郁萧咬着牙,一点一点攥着手中一枚丝帛,从穆庭霜挟带荆勒途就能知道,他一定是人还在洛邑时就开始谋划。行,真行。使团被劫失踪,甫听说这消息,李郁萧五内如焚,恨不能亲自跑去并州,后悔,悔极了,后悔派他去并州,也后悔临行前狠下心没见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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