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李郁萧猜,“鸮靡不是叛军的人,那只能是王庭的人,是说砂织王庭故意栽赃叛军么?叛军行刺朕,想来咱们大晏就愿意派兵镇压。” “是。”穆庭霜答得很简短。 话却不是这么说,李郁萧摇头:“翁提王庭想得岔了。楚王亡其猨而林木为之残,倘若朕果真有个三长两短,砂织又不是呼揭,朝中才不会管你是什么王庭还是什么叛军,怕不会直接将沙织整个覆灭。” 穆庭霜惜字如金:“是。” 殿中默默,忽然李郁萧遣退众人,连黄药子都暂退出去,又问:“鸮靡是王庭的人,这是他招认的还是你前世就知道的?” 穆庭霜掀起眼皮:“鸮靡有没有招认,臣不知。” ?不是叫你审人,你怎么不知?可是这会子穆庭霜眼神又变得那老亮,李郁萧有些讷讷:“你没审他么?” “没有,”穆庭霜不得诏而踏玉阶,李郁萧也不敢真的拦,只得坐看他拾级而来,听他道,“臣不会见他,不会与他再说一句话。” 李郁萧强撑着:“哪有这般道理,穆卿愿见谁、说什么话,朕不拘你。” 他话说得硬气,甚至含沙射影,但神色却泄露一分的心虚,眼睛乱飞并稍带瑟缩,穆庭霜迳到御座跟前,蓦地一笑:“陛下慌什么?也知理亏?” “朕,咳咳,”李郁萧别开目光拒绝对视,“是,朕理亏,朕不该误会你,该信你的人品。” 两人一坐一站,坐的那个如坐针毡,站的那个气定神闲。 只是气定神闲之下压抑多少贪嗔痴,穆庭霜道:“陛下误会臣,是臣行止有谬,未能尽告知之责,不是陛下的过错,然,”他的声音转轻,“臣不怪陛下误会臣要对鸮靡做什么,却真当要问一问,陛下误会之后说的那些话是何意。陛下当日说,‘只要没病’?” 唉,是绕不过去,李郁萧眼睛一闭心一横:“你要上朕的床榻,你倘在外头招惹旁人,这人若是身染花柳病之类,朕……” 这话说不完,不敢说,李郁萧闭闭眼,他这意思,只要穆庭霜不跟有病的苟合,只要没病,只要身上是干净的,朕随你便。 这话,李郁萧知道,穆庭霜要生气。 没想到穆庭霜没甚么生气,至少没表露出一点,甚至语带笑意:“后头那句呢?人生得意须尽欢?” 唉,干什么要问那么透,李郁萧眼睛睁开瞟他一眼,答道:“谁能免玄夜,惜尔正青春。朕……”还是叹息,还是那句,“朕不拘你。” 殿中一时,说不清,分外安静,仿佛外头宫人都住下走动,风声都要避出去,春日的暖风正熏,热热闹闹逗花开,却丝毫不敢往殿中吹。 一片寂静里,穆庭霜轻轻笑起来:“陛下不拘着臣,意思是,臣也不能拘着陛下,是么?” 李郁萧没说话。 其实也不用拘着,说什么“只要没病”,并不是胡扯,李郁萧是真挺怕的,这世界要是染上这种病可怎么办哟,他洁身自好是真的,怕病怕死也是真的。 他不说话,不说话即是默认。他也实在希望穆庭霜不要再问,因为他实在也没什么可答。 “陛下要享齐人之福,要尽欢,”穆庭霜却一定要问,俯下身,逼着两人眼神撞在一处,“那么陛下亲口说过的话呢?要与臣一生一世一双人?衷情和身体不能两说?” 李郁萧忡怔良久,是啊这些都是他亲口说过的话,可说呢,说的时候也实在真心实意心意如刻,如今呢?如今…… 穆庭霜不许他再想,又问:“或者陛下能同时怀有几份衷情?” “不……”他下意识答道,可眼风一错又望着穆庭霜眼睛,终是喃喃,“或许,也是能的吧。” “能?”穆庭霜错愕,李郁萧嗯一声:“情和身体,或许没什么分不开吧。朕是帝王,自古帝王三宫六院,衷情一说,本就可笑。再说纵然真有什么衷情,可心怀挚爱同时还能三妻四妾,你们眼中,这也没什么吧。” “陛下!”穆庭霜终于维系不住四平八稳的伪装,眼神凝起来,声声含恨,“我从前这样想,是陛下拼命不许我这样想!” “你也曾不许朕不这样想。”李郁萧冷静答道。 穆庭霜看样子实在恨极,哑着嗓子问:“不许我后悔?陛下许我上龙床,却不许我后悔?”李郁萧没接话,又是默认。 “李郁萧!”穆庭霜顾不上什么尊卑规矩,厉声一喝,手钳住他的下颌,“我不能做错事?不能计功补过?” “能啊,”李郁萧张着清清白白的眼睛,“你要胡作非为,栖兰殿、梧桐朝苑、烟霞曙洲、甚至观鞠殿,甚至车中,朕哪回没有纵你?” 哪回没有纵你? 这话听在穆庭霜耳中,如遭雷亟,震得他一时耳鸣眼花。 真的眼花,眼中忽然生血翳似的,万物看不真切。 可偏生看得清掌中陛下一张脸,陛下白生生脸无知无觉,黑匝匝的长睫无辜忽闪,好似不懂他的怒和他的苦。 陛下道:“你就要这般赎罪,不是你说的话?朕哪回没有允你?” 哪回没有允你? 穆庭霜眼睁睁看见这话从陛下嘴里吐出来,红馥馥的唇一开一合,一点口涎沾得晶亮,夭冶湿肆无限可爱却偏偏作无情语。 千言万语,幽仇暗恨,穆庭霜哽道:“原来陛下早作得打算,陛下的唇再不会许我碰,是么?” 陛下全力与他铁箍似的指头抗衡,抗衡不过,下巴还攥在人家手里,只好堪堪笑道:“话都叫你说了,不干亲嘴弄舌的勾当,这话是朕说的?” “是我……是我亲口所说。”穆庭霜叹息。 是啊,是他亲口所说,彼时伏在他身下的李郁萧可半个字没答应,是他自作多情罢了。他松开手上桎梏直起身:“不能,”他极其凝定地看李郁萧一眼,“情和身体,不能分开。” 李郁萧挥挥手,颌上指痕红紫,显得脸色益发地白,仍是未答,又僵持片刻,穆庭霜霍地起身拂袖而去。 殿外天光逆着,他背影无限萧瑟,望一望这天光和这背影,李郁萧心底郁郁一叹,去吧,也好。 ----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今天两天的存稿箱忘记改时间了,抱歉QAQ还是3点更新 · 就,其实穆公子挺固执的吧,也不说固执,就本性难改,三十来年一直就这样,喜欢大包大揽,所以能为陛下改变观念是很难der!不过 呵 叫你固执 浅虐一下穆公子
第127章 争得入佛位,青鸟去复还 春来风物新, 光景去如飞。 却说转眼韩琰率领大军离开洛邑已经两月,战报传回来穆涵也没藏着掖着,一律发到朝中, 说是扶余确有反心, 几番交涉不成,两方已经辽东辽西两郡边境摆开架势, 开战在即。 战报自然到不了栖兰殿, 到不了李郁萧手中,李郁萧只有韩琰暗线的传信。 但是只有暗线传信不成, 他还要看穆涵信不信。黄药子的人摸进丞相府悄摸看过一眼,战报上征北将军与平虏校尉印信俱全,看来激将穆广霖之计已成, 穆广霖没疑心,李郁萧松一口气。 这口气随即又提起来,真正交战,哪有万无一失, 可慢说是韩琰, 就是蔡然与沈驰岳,就是千千万万大晏的兵士,李郁萧一个都不想他们丧命。 鸿都观祈福的幡子日夜燃烧, 陛下动辄登明堂和圜丘祝祷,宫里茹素斋戒变成家常便饭, 加之不久前砂织舞侍行刺,弗忧县主领大长秋在内廷严加典束, 宫中上下充斥一股肃穆的气氛, 桩桩件件加起来,今年陛下的生辰, 就不是很愿意很大操大办。 这当中还有一项不寻常,是栖兰殿往宣义侯府西院送是白梅笺子。 白梅笺原本一日不落往外送两年,寒暑不辍,几乎已成惯例,没成想近来忽然停下,陛下谕旨,罢了。 没别的话,就两个字,罢了。 阖宫哗然,朝中宫中都在猜测,陛下与穆常侍好得蜜里调油,这忽然地是怎么呢?不仅白梅笺住下,连召见都变得稀少。穆相也惊动,问过陛下两次是否是犬子有违圣意,陛下只说没有,说是来给自家儿子说情,穆涵这老狗,转又说起鸿都观观主空缺,不成体统,倘若两个候选都不能入陛下的眼,不如再选好的。 再选好的,意思是紫阳与玄清都不好。 玄清当然,李郁萧知道穆庭霜私下拉拢玄清的事,还都是明晃晃亮到穆涵眼皮子底下,穆涵自然不喜玄清。紫阳呢,穆涵也不大相得中,这个原因大抵就要追溯到长信宫传出来的几句观相之语。 听闻近来宣义侯府也不太平,裴夫人回娘家归省的次数与日俱增。 别人家的事,李郁萧不提,只对穆涵说玄都观观主朕再看看,先不急着太常选新的。 穆涵也没逼得太紧,另外从头说起小女在宫中日久,拙荆甚是思念。 李郁萧就装傻,说宫中规矩不是每月可出宫探亲的么? 穆涵也不装了,说拙荆近来身体欠佳,想接小女回府久住,李郁萧就在御座上扭来扭去,说后宫庶务还是要问太后。 君臣二人不欢而散。 之后沈决去丞相府问陛下生辰的操办,穆相有令,陛下想要俭省咱们做臣下的就要体谅圣心,四个字,一切随简。 因三月初十这日只宗室朝臣在栖兰殿略坐一坐,席上菜肴果品也实在应俭省二字,上首陛下也兴致缺缺,歌舞也不传,坐在那呆滞得很,不知道是在接受群臣恭贺还是在发呆。 而后就见着,穆常侍自座中款款起身,迳到阶前一跪,双手奉上一物:“臣恭贺陛下寿辰。” 是一只平平无奇的红木匣子,里头装的什么看不见,原本群臣都想瞧瞧穆常侍晋的什么玩意,可陛下不急着看,只吩咐与旁的贺仪收在一处。 一直到群臣散去,穆常侍再次跪倒,这回没跪在阶下而是直接陛下身前:“请陛下一观臣的贺仪。” 陛下无奈,叫黄药子呈上来,一把掀开木匣,却见一枚古纹白璧静静躺在匣中。 从前笑语燕燕、无话不谈的君臣两个,居然一时无话,方才大宴过的一座宫室,竟然寂静无声。 陛下不言语,穆庭霜只好言语,他先将宫人内侍遣出去,而后声调轻柔地道:“不与我置气、说气话,好么?《礼》有言,古者天子昏仪当‘子执古璧,男执蒲璧’,”他取出颈上戴的玄霜蒲纹玉璧告李郁萧,“我收你的蒲壁,你收我的古璧,此为礼成,好么?” 李郁萧摇头:“朕没有赠过你蒲璧,是你自行拾得,不归还便了,还强行占为己有。你拾就拾了,朕没有这个心思。” “陛下,”穆庭霜声音愈轻,面上细看的话会发觉双目血丝遍布,想来那日他带着气从宫中离去,这几日也不好过,“我知道陛下不是三心二意的人,也知道陛下守节自持,陛下心有所系,无论系在谁身上,陛下都不会随意收幸旁人,否则从前掖庭众美,但凡收服一个在身边,包管搅得丞相一党上下不合,陛下却舍近求远一意放她们出宫,难道不是为心中之人守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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