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灵知道这太子是故意的了:“得,我去替你寻干净衣物。” “颜色素些便好,我不要你身上那么花哨的。” 还挑上了。 剑灵实在拿他没办法,嘱咐了几句,叫宿云微别乱走。 这山中异兽掩藏在暗处,谁也不知何时便会忽然窜出来,须得处处小心。 待剑灵一走,宿云微面上神情便严肃起来,解开了衣带褪去上衣。 月色下,肩头的刀伤仍未好全,狰狞伤疤攀在雪色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可怖。 宿云微心道,等不了了。 他纵身跃入泉水中,盛夏夜间的山泉算不上温暖,甚至还凉得有些刺骨,他打了个寒颤,肩头伤口泛着冰冷的痛意。 宿云微知晓今夜的灵力较往日要旺盛许多,他记得宿月昙从前和他说过,寒泉混着灵力可以打通灵脉,但宿云微怕疼,宿月昙也怕他疼,便没强求。 宿云微将脑中杂乱的思绪匆匆甩出去,勉强撑住了身体,缓缓运转着体内灵流。 寂声山是葬神之地,有神力逸散。 神力又在何处呢? 真的有神力吗? 宿云微浑身经脉剧痛,他已经快要辨认不出身上沾的是泉水还是冷汗了,跌跌撞撞坐到泉边时半边身子都已经变得麻木,冷意刺骨。 宿云微唇瓣血色尽失,拼命压抑着唇齿间溢出的痛苦呻吟,恍惚听到那剑灵的声音从远处响起来,像是混着一汪水,听不太清楚。 又或许是自己正沉在海底。 他觉得眼睛干涩,想要闭起眼睛,体内却有一股暖流在缓慢流淌,将他的灵脉寸寸碾开。 宿云微想喊哥哥。 哥哥如今又在哪里? 他手臂蓦地被人攥住,随着泉水哗哗作响的声音被人拽出了水面。 剑灵渡着灵力将他呛入的水统统引出来,无奈道:“我不过离开片刻,你便在此处寻死。” 宿云微耳畔嗡嗡直响,却难得听到了他的声音,哑声道:“谁要寻死?” “你。” “我没有。” 月光安静洒落在宿云微沾了水的昳丽面容上,那张因为咳嗽而泛红的面庞像是春日开得正娇嫩的玉兰花。 剑灵心猿意马了一刻,手已经不自觉伸了出去,拨开了被泉水打湿粘在脸上的碎发。 又顺着滑下去,替他擦干净了脸。 剑灵想说句什么,骂两句胡来,或者随便调侃几句,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听见宿云微说:“后日便是我的生辰。” 他的语气很轻,带着呛了水的沙哑,又仿佛带这些难能的委屈:“后日一过我便十七了,当初我哥哥还说给我准备了生辰礼。” 如今生辰礼又在何处。 宿云微知道宿月昙不是有意要失约的,人命就是如此脆弱,轻易便会死去,谁也不知道什么的时候就要离别。 他深吸一口气,干咳了两声,接着说:“我还没过生辰宴呢,哪里舍得去死。” 体内灵脉并未被打通,他学艺不精,失败了,下一次轮到灵力充盈之夜不知又要到什么时候。 宿云微不知道自己体质哪里出了差错,分明也没有记错宿月昙教的东西,可为何就是无法成功,还白白痛苦了那么久。 剑灵不知道他心里所想,只是抬指抹去了他眼睫上挂着的一颗水珠,低声道:“天色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 宿云微闷着不说话,借着他的手臂撑着身子去拿岸上的新衣。 剑灵道:“太子殿下怎么又生气?” “你就说这个?” “太子殿下想要我说什么?”剑灵笑意盈盈,“怪我愚笨,听不太明白。” 宿云微神情淡淡,漠然将衣衫穿好,不再说话了。 剑灵又黏过来:“太子殿下别这样,弄得我心中惶恐不安。” 宿云微闭了闭眼,本想说些什么,话至嘴边又觉得自己仿佛在无理取闹,顿时又丧失了说话的欲望,偏过脑袋去。 怪只怪这剑灵偷了东池宴那张好脸,加上周身气度温润和煦,叫人说不出什么狠话来,只顾着瞧他撒娇了。 宿云微不太能想象东池宴撒娇会是个什么样子。 说来也奇怪,分明二人容貌相似,除却初见时险些认错,后来再看便不觉得哪里相同了。 这剑灵明显要比东池宴漂亮得多,又格外喜欢色彩鲜艳的衣衫,衬着一张面容更加明艳。 宿云微眸光暗了暗,掩在宽大袖中的手指微微弯曲,攥出一道微弱灵流。 他只犹豫了一瞬,那灵流又蓦地散了。 还没到时候。 宿云微安静地想,他一定要挑一个最好的时机,需得一招制服剑灵,逼迫他认自己为主。 玉剑中蕴含太多强悍力量,若要除掉东池宴,这剑势必是最好的利刃。 * 东池宴第二日一早又准时来叫宿云微起床。 他接连失败了几日,竟也不知道知难而退,仍然每天都来,乐此不疲地将宿云微推醒。 宿云微翻身要赖床,男人已经伸出手去拽了他的被褥,顺着力道狠狠一扯。 宿云微蓦地清醒过来,反应速度极快,拽住了被褥,没叫东池宴将它拿走。 东池宴冷笑道:“身手还不错。” 他松了手,抱臂道:“别说你今日又不去习剑,已经推脱了许多日了。” 宿云微很困,他不想说话,只是扯开了衣领,露出白皙肩头上狰狞的伤疤。 昨夜在泉中挣扎,不小心撕裂了伤口,如今结痂的疮口正泛着湿意,瞧着是有些化脓。 东池宴眉心蹙了蹙,冷声道:“废物。” 话虽如此,他却已经摸出怀中伤药,抬臂扔了出去。 那药瓶径直砸上了宿云微的肩。 本就隐隐作痛的伤口乍然被撞击到,宿云微疼得眼前一阵发白,连思绪都散了一瞬,口中溢出一道轻哼。 再清醒过来时,东池宴正站在榻前弯身下来,面容一片冷峻,似乎并不为外物所动,指尖沾着药粉,认真又仔细地给宿云微上药。 他道:“从未见过似你这般蠢笨的人,也不知道躲一躲。” 宿云微撇了撇嘴,瞧着对方近在咫尺的薄唇与高挺鼻梁,忽然感到心跳有些加快。 他想起了那个总爱撒娇的剑灵,他面中那颗小痣生的极好,纯情又诱人,总让人瞧见时想去吻一吻。 太子殿下的心已然乱了。
第69章 四伏 宿云微从前没吃过什么苦,娇生惯养,狰狞伤势周边的皮肤细腻滑嫩。 东池宴起身时还下意识捻了捻手指,那份独特的触感残留在指尖上,久久无法散去。 宿云微已经拉起衣领系好了腰带,问道:“今日还练剑么?” “你可是不想练?”东池宴淡淡道,“明日军队要拔营,马匹不够,你得自己跟着士兵走,我瞧你倒时怎么跟得上。” 依稀记得来到叛军军营许多日了,说好要去练剑,却没有一次赴约。 宿云微知道自己体力不好,他平日也不靠蛮力,灵力与巧劲能帮衬他许多,体力强悍与否带来的影响并不大。 宿云微不想练剑,尤其是东池宴的剑法,那会让他觉得自己有被自己厌恶的东西所污染。 东池宴等了半晌,没等到榻上人的回复,多多少少也知道宿云微是什么性子了,没有再待下去,转身出了营帐。 宿云微被吵醒之后也没了睡意,起身下了榻,撩起帘子看外头。 盛夏日光格外刺眼,高悬在天空,山中草木瞧着都有些枯萎。 前夜下的雨没能给这座山带来足够的生机。 宿云微想起了宫中花园里种的那片白玉兰,主子失去踪迹,下仆官员争相逃走,也不知还有没有人去照顾它们。 他来时其实有告知自己的暗卫,叫他们替自己暂时看守宫中事宜,若有要事及时传讯。 但暗卫人数终究少了许多,要支撑起一个摇摇欲坠的国家恐怕不算简单。 宿云微必须得想到办法尽快杀了东池宴,或者给他惹些麻烦,之后便要回到霜城去。 但如今没有胜算,东池宴要比他厉害太多。 如果连自己都没办法与他抗衡,便再无其他能胜任此事了。 宿云微轻轻蹙了蹙眉,放下了帘子,碰了碰泛疼的肩膀,神情一片冷清。 如若不是故意撕裂伤口,也不至于到如今都不能好全,但宿云微隐约知道了东池宴的软肋。 他心里有秘密,惦念着一个已然不存在的人,而自己在某些时候与那人有些许相似。 便是这轻易能够被忽视掉的相似之处,让东池宴注意到了他,给了他接近的机会。 宿云微知道,唯有自己处于弱势地位时,才能叫东池宴有些许的动容。 * 叛军的士兵没什么规矩,但每日清晨都会去练兵场训练。 东池宴给他们选的地方也算不上宽敞,就在土坡之上,条件恶劣,宿云微提着衣摆上去时踩了一脚的泥,顿时便有些不想再继续前行了。 他想不明白,叛军的士兵都是边境的百姓和招安来的流寇,东池宴究竟是如何让他们听从自己的。 他究竟给了叛军什么样的好处? 宿云微想到了东池宴时常拿在手中的那本书,心中隐隐有了念头。 他知道东池宴是学了东瀛的秘术,或许那秘术确实带着什么玄机,还得找机会去探一探。 宿云微在土坡上站了一会儿,日头实在太盛,晒得他不太舒服,宿云微没瞧多久便转身要走。 东池宴抱臂站在树下阴凉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叫他听见。 他道:“既然来了,便瞧会儿再走。” 宿云微脚步顿了顿。 东池宴接着说:“上来。” 盛夏的寂声山草木虽已经焉了许多,但总体还算繁盛,偏偏东池宴找的这处地方没有丝毫可遮蔽的地方,叛军的士兵都顶着烈日训练,额上汗珠连连,衣衫后背统统湿透。 宿云微这会儿又一次觉得东池宴是个不知道怜香惜玉的人了,甚至连体恤军民都做不到,这样的人妄图夺取皇位永登大殿,实属荒谬。 东池宴已经开始催促了:“原以为是个哑巴,没想到还是个聋子。” 话音刚落,宿云微已经迈出步子,艰难地上了土坡。 那土坡极为陡峭,他脚下站不住,求助一般伸出手去,轻声道:“拉一拉我,我上不去。” 东池宴刻薄的话卡在了口齿间,没能说出去。 他并非是受不住他人撒娇的性子,只是面前这少年在某些时候太像东池玉,尤其是那样娇气服软的模样,虽容貌天差地别,但气质上却隐约有些相似。 东池玉儿时脾性那么软,又格外娇气,受了伤恐怕也会和宿云微一般做派。 他这么想着,口中已经喊出了宿云微的名字:“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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