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过人的记忆与强悍的思维,他完全不必用纸笔书写手稿,给他人可乘之机。魔龙对他口述一遍后, 整篇碑文他已牢记于心。 然而无论怎么全篇浏览或截取部分钻研, 碑文内容都混乱普通得不可思议。 先是古老的未经修改的赞颂曲词, 接着是关于天气风景的描写,最后是意义不明的菜谱, 简直是锅大杂烩,杂乱无章。恐怕最擅长解密的流浪学者都会栽倒在葛兰圣典上。 落日来临时, 艾斯特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霍恩比的进餐邀请。 他已做好打算,明早之前破解出暗语, 随后脱离霍恩比的宅邸,去其他地方再做准备回特卡非, 将哈伯德一家逐步击垮。 若解密失败他依然会走, 但石碑可能要拖段时间才能一起带走了。 最糟糕的结局, 是他既没能解开暗语也没能逃脱索格······ 银发少年盘腿坐在石碑前, 思索时总耐不住去咬拇指。 他感到矛盾, 一方面他凝神专注却次次兜转回到起点, 平白浪费如梭流逝的时间,另一方面他的压力焦灼渐渐增长, 每分每秒慢得像水滴研磨岩石。 特卡非现今所用的语言由古文演变而来, 两者相似点其实很多, 都是字符构词, 以词组句, 但细节语序不同,包含的字符数亦不对等, 而且碑文中还频繁出现无法理解、翻译的‘8’。 还足足有八十一个呢!这都不能用花纹、镌刻错误来强行解释了。 由简到难,由常见至稀有的方法他一一尝试过,譬如代表词取空,首尾取字重组,或用可能性大的新字符随机替代。再往深了猜测,利用逆序变换把整篇文重写。 答案却始终不对,甚至连稍微接近的都没有。 眉头紧锁的艾斯特沉浸在自己活跃的思维海洋中,而翻译官诺林已经闲得在门口长蘑菇了。 朝门懒洋洋躺着,魔龙摸摸干瘪的肚子,拼命看自己故意突出嘴唇的下排牙齿玩。 他后悔了,他就不该说要帮小王子,然后被当门神在这干等着。 晚饭都没得吃,他太可怜了。 不过放哨这项任务,对魔龙来说简直是小孩的游戏。也不知是小王子慢慢掌握那契约的控制了,他除了无法变回帅气威武的原形,其余力量恢复近三分之二,蹦一蹦能有半个城堡高,望一望就找见对面山的麻雀。 乏味的诺林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终于按捺不住,又在光溜溜冰凉凉的地板上打起滚。 单腿抱膝滚,双腿抱膝滚,侧身蜷成球滚······ 在他大风车式旋转翻跟斗时,一直被他窸窸窣窣声所烦的艾斯特终于崩断了自己理智的弦,抬手两指一捏,他便悬空倒立在那,衣服坠下露出整个肚皮。 “请你安静一点。”艾斯特好歹还能心平气和的说敬语。 挣扎几番仍被制得死死的,于是魔龙索性放弃抵抗,幽幽挖苦了一句。 “那我安静一点,你就能马上想清楚你家的老祖宗们是怎么耍你们这些后代的?” 控制他的力量突然被解除,他重声落地时,艾斯特亦发出了惆怅的长叹。 “安静的思考环境是我保持头脑清晰的必要条件之一。” 被这么对待,魔龙的反应是自己扭身躺好,翘起单边腿欣赏对方烦恼的模样。 自娱自乐,自我安慰都是他最擅长的,而只要他不想生气,也许被人摁着头打他照旧阳光灿烂。 走神一会儿后想到了什么,诺林匍匐蠕动着靠近,停在艾斯特身侧几拳外的距离笑了笑。 “你真觉得这种传说中的东西里面,会留着有用的东西?” 持续高强度的脑活动后被搭话,艾斯特控制不住的泄了气。疲惫的揉捏着眉心,他无言注视魔龙的笑脸,许久后转过身体正式面朝对方。 他有预感,他若不理会这条事多话更多的魔龙,他就别想安稳的解密下去了。 “他们听到的大都是以谣传谣而成的传说故事,但我,我父亲,我们克拉科夫家族世世代代知晓的都是事实,是亲眼亲耳亲口传承的历史。” 诺林咧嘴一笑。 “时间过去那么久,你们人类却活得那么短暂,你该如何确信这期间也有人说谎欺骗,伪造虚假?” 艾斯特正欲辩驳,诺林翻身仰躺,冷不丁以自己一个印象深刻的笑话抢先开口。 他们的一支红龙家族,某日在宝库里找到只巨大石坛。 它就藏在最隐蔽的角落里,被红龙家族历来收集财宝堆积成的金银山遮挡,保存完好没有一丝裂痕缺口。 这密封坛子能确定源于十分遥远的过去,接近龙群迁徙至此的初世纪,它的制作原料是某种已消失的稀有岩石,能隔绝一切光线,气味。 所以光观察外表,完全无法得知其用途和内部情况。连家族中最年长的成员见了都不敢断言坛子的来历,更不敢擅自打开。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彼此争辩着,始终没有统一的想法。 后来,长辈中有人发话了。 像这种以稀世珍石打造的石坛,还藏在他们的宝库里,那坛中很有可能,应该说必定,装着祖先的尸骨粉末,或祖先收藏的宝贝。 这一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 因此,尽管仍有人存有异议和质疑,可最终大家还是都信了,将坛子虔诚供奉起来,并到处宣扬他们找到了祖先珍藏的绝世宝物,引得无数同族慕名而来瞻仰,一度成为红龙的镇族之宝。 终于有天,谜底在石坛被意外撞倒,封口蹭破后揭晓。 那里面装着的竟然是早已腐烂,恶臭熏天的‘龙金’。 俗称,龙的粪便。 “金碧辉煌的宝库,最初不是用作存放宝贝的,而是拿来惩戒、关押犯错者的禁|闭室。那个嘛——就是专门给囚犯用的。” 诺林说完后,自己先哈哈大笑停不下来了。 照他描述想象了一会儿群龙虔诚敬拜‘装屎坛’的壮观场景,艾斯特哭笑不得的扶额。 “你们的族人发现这件事后,一定气急败坏又羞愧得不敢见人吧。” 笑翻了的诺林,笑得更加上气不接下气了,喘了许久他才看着艾斯特说。 “我怎么会知道会不会,我刚刚说的都是假的,我编出来说给你听的。” 艾斯特:“······” “不过嘛——难说这曾发生过”,诺林嘲笑起自己人来毫不留情,“如此窘迫的羞耻事,他们一定有人会想方设法要抹去这段历史吧,不然就是千古笑柄,哈哈哈哈!” 话锋一转,他猛的起身逼近艾斯特。 “再好好想想,你,你们深信不疑的‘历史’,就一定会是真实发生过的吗?就是真相吗?” 嘴角轻扯,艾斯特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忽然失去言语与思考的能力。他看着魔龙的视线从他转移到他身后的石碑,一点点歪过头,到彻底横着脑袋。 因为太过激动,诺林蹿起来时差点撞到艾斯特的鼻子,而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石碑前,重复着歪头、摆正、歪头,这才拍着石碑高声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螺旋。” 之前他就觉得石碑文字奇怪,每当他侧躺在地看去,8字符号在眼中就是他族中的常用字‘∞’。 龙其实能轻松学习各种来自人类的语言,但自己的文字却并不丰富,若硬要记录、写下什么讯息,向来是用固定意义的图案字符,以做到最简。 而‘∞’在他们眼中,意为螺旋或无限。 这天下来受了太多刺激,艾斯特全程保持着呆愣的震惊脸听完解释,好在他恢复得快,也敏锐的察觉到某种可能性。 石碑是魔龙族能看懂的语言,书写习惯中又有魔龙的特点,所有答案都在指向魔龙。 “你再说得仔细点,螺旋,无限,除此外还有没有别的意思。”他的呼吸不由得加快,语气急促不少。 “其实这最初指的是一种飞行指向啦,”诺林摁着两侧太阳穴回忆,“只要出现它,要朝把笔直往前的轨迹改成绕圈前进,就像龙卷风,嗯?不对,应该是——” 艾斯特的脑中勾勒出线条,石碑的所有文字以‘8’字符为界点转折上升排列,好比重新书写在柱|体表面,又按新的顺序一列列往上再次组词连句。 心中的激越难以遏制,他用颤抖的声音,将脑中排列出的第一段新文字念出。 “我,尼赫尔亚·克拉科夫在此忏悔,为我这卑劣、无耻、可厌的人所背叛的,深深伤害过的,我的挚友杰尔亘·潘德拉贡······” 原先的振奋欣喜荡然无存,他停止了念诵,站在这死寂的大厅之中,感受一波接着一波难以言喻的冲击。 暗语他成功的解开了,但这篇重组的碑文,这个答案,却名为忏悔书——他克拉科夫的先祖,向他挚友及搭档,魔龙祖先的忏悔录。 克拉科夫的先祖与魔龙先祖,曾是亲密无间的搭档,两者都拥有真正的‘神灵血脉’,关系上更多了层亲兄弟。他们受正义感驱使,也为保护自己同族,联手驱赶大地上作乱的邪灵魔物。 魔龙的火可燃尽一切,血肉骸骨皆蕴含着庞大的魔力,寿命长达百年千年不止上限,翱翔天地之间无人能敌。 而尼赫尔亚·克拉科夫有魔龙挚友帮助,加之誉为智慧火种的头脑,成为开创一切炼金术、巫术、百物记等种种如今耳熟能详之事的‘第一人’。 但和邪物小打小杀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待时机成熟,万事俱备后,他们成功揪出并禁锢了‘恶’的根源,等待它独自消亡。 只要那天到来,整个世界将会变成没有灾难,没有恶念,没有黑暗,没有病痛,更没有死亡的乐园。 这一刻站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艾斯特能肯定的说‘乐园当然没有到来’。 那两人失败的起因,是尼赫尔亚唯一且深爱的孩子因怪病不幸夭折。 自己身为医术的起源者却无力回天,尼赫尔亚被无尽的悲痛支配,孩子毙命的那天,他在被囚的恶之根源前怒斥指责。 ——我知道,你该怎么救回你的孩子 他却听到它的声音这么说着。 ——抱走一只刚出生的幼龙,以血换血,以命换命。反正,长寿又子嗣繁多的龙,也不缺一只小小的幼龙不是么 无论有多么犹豫、挣扎过,尼赫尔亚照它所说的去做终是成了定局。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偷偷抱走的,那天唯一破壳而出的幼龙,是杰尔亘·潘德拉贡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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