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睡觉的时候周瑑还在翻身叹气,蒋升忍不住又问了一次:“三司审问不顺利吗?” “顺不顺利他们都有谋逆大罪,没有凌迟已是圣上仁慈,但今日那秀才说的一番话,我听着很不是滋味。”周瑑声音很低:“他说而今各州之中,知州在乡试中一手遮天,还说大家都知道,自先帝时起,会试考题屡屡泄露,这事我知道,是之前关妃为了弄钱搞出来的,但没想到到了父皇手上,考题还在不断泄露。” “前几日我听你说打算趁这次机会,把乡试都改为总制统管,再每三年委派翰林作为学官去地方监考,还有什么愁的?” “我不是愁这件事,我是愁父皇对这些似乎全然不在意……”周瑑整个人跟蒋升贴在一起,声音更低:“你跟我之前说的出兵的事也是一样,贵妃走前说大概需要四年准备即可出兵北伐,父皇真就不管前一年大旱,非要定在新康四年出兵,严梧当时明面写奏本私下写信劝了很久也没用。” “父皇他可能真没心气了吧……”周瑑摇摇头,自嘲笑道:“其实我也是一样,你的名字在阵亡名录上的时候,我躺在床上连动都不想动。贵妃当年说得对,皇帝确实不能太有情义,可先帝是这样,父皇是这样,我也是这样,甚至连开国的高祖皇帝也一样,算来算去,只有世祖皇帝寡恩少义,所以他才能稳固江山……高宗皇帝也不错,就是最后一口气没有撑……” 声音越来越小,周瑑说着自己祖辈的坏话睡着了。 温香软玉在怀,蒋升的思绪却在乱飘,他低声喃喃:“你说你祖宗寡恩少义,我在孝期跟你鬼混,咱俩真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孝子。” 周瑑含糊“嗯”两声,也不知道听到没听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得更沉。 春闱将至,举子们共赴京城为了自己的未来搏一搏,却不知道即将迎接他们的是一句老话:“有人科场入官场,有人官场入刑场”。 松平是菀州来京赶考的举子,此外他还有个身份——蒋升的师兄,就是那个师弟扫地他嗑瓜子,师弟偷懒他告状的师兄。 松平见到蒋升在自己客栈房里很是意外,他为了隐藏身份更名换姓吃胖了三十斤,这蒋升是怎么找来的? “说起来松平你怎么肥成这个样子?”蒋升皱眉看着面前这坨肉山,十分嫌弃。 “我现在叫宋滂,或者明卿师弟你可以叫我的字,子亮。”松平咬牙切齿,蒋升从被捡回来就没怎么叫过他师兄,向来直呼名姓,从小他就不乐意跟这个师弟说话,“京城是你家吗?我想来就来,话说回来,你怎么认出我的?” 蒋升翻了个白眼:“身法,你别忘了咱俩练的一般功夫。别说这个,你带百宝箱没有?” 百宝箱是师门传下来的一个机关铁盒,是镖师走镖时存放贵重东西的,如果不知道机关,毁盒子会把里面的东西一起毁掉。 “带是带着,你用那玩意干什么?” 蒋升简短道:“我最近总被人跟踪,今日也是好容易才甩脱这几个恶心尾巴,他还不让我把那几个杂碎宰掉……反正有些东西不适合放在身边,你既带着我就放盒子里,等过几日来取,你别换住处。” 松平见惯自己师弟不正常的样子,没问什么只让他放好东西,把百宝箱和几件衣裳包一起寄存到客栈柜上。 蒋升不解松平为何把重要东西寄在柜上,松平道:“你傻不傻,别人会想到你把这么紧要的东西寄在京城冷清客栈的柜上吗?给,这俩牌一人一个,你需要的时候自己去取,我离京的时候会付钱把箱子拿回来。” 师兄弟俩本也不亲近,说了半天,蒋升没问松平来京城做什么,松平也没问蒋升藏的是什么东西,两人草草分别。 菀州在齐地,文风极盛,松平在当地书院私下仿造的贡院中早就演习过数次,对于会试流程烂熟于心,初一到初七日分州往礼部领号牌,初九日四更进场,按号牌走到自己位置上,把一切东西铺陈开,解开衣衫等待戍卫逐个检查。在戍卫检查的时候,主考带着考官们会在孔夫子面前焚香祷告,拆开御封的试题准备宣布。 戍卫很怀疑地盯着松平,可能觉得他模样不像文士,检查起来格外仔细,等都检查完松平重新系好衣裳坐下,考题却迟迟没有到。 他觉得有些奇怪,却不敢到处乱看,只能默默等待着,大约一个时辰后,才有考官将墨迹未干的字条发给众人,上面只有三个字:“塞下赋”。 会试第一场从来是考策问,这个题目是什么意思?不止考生,考官们也懵了,按照规矩,考官们前一天会聚集在考场,把考题抄写数千份以备第二日发给考生。昨日抄题的时候,题目还是关于“独断”的一句话,今日一开御封,题目居然变了。 松平听到隔壁考棚考生隐约的哀嚎笑了笑,他思维敏捷至极,既然考官没有多话,这不过是伪装成诗赋的一道策问题,问的就是考生对边塞的看法。他毕竟曾经参军打仗,比起一般人认识更深,不过研墨的功夫,他已想好这篇赋该怎么写。 考试三日是不能出考场的,松平花了大半日写完他的《塞下赋》,恭恭敬敬递上去,到天黑卷起被子睡了一觉,预备第二日的经论。 被第一日考题整的焦头烂额的考生们还没睡醒,当夜四更时分,贡院外已“热闹”起来,周瑑拿着圣旨,身后跟着魏礼和蒋升,带着东宫羽卫并京城六卫中皇帝的心腹来到贡院。 主考官慌张来迎接,魏礼神情严肃:“奉旨换防,重新搜查贡院。” 原来的戍卫们被几名内卫看管起来,周瑑拿起御封考题笑道:“易大人,第二日的题你们都事先抄好了吧,那就还用之前的吧。” 话说的主考官冷汗连连,他小心问道:“殿下,这考题?” “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盖取诸噬嗑。”周瑑徐徐念来,“这题挺长,大家抄了这么久,就用这道,不必管御封中的那句‘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 主考官擦了擦额上的汗,匆忙点头:“是,臣马上让他们下发考题。” 周瑑坐在主考官的值房里,不断有羽卫押着夹带考生过来,很快就跪了满满一地瑟瑟发抖的举子。太子维持着端正的笑容,命蒋升把第一波人先带去刑部羁押起来。 松平又被搜了一遍,最后转身时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让他心里有点不祥的预感。很快第二场考题发下来,周围鬼哭狼嚎的声音实在让人分神,松平醒了醒神,努力集中精神思考起来。 “我运气这么好的吗?”松平边打底稿边想,“第一日考边塞事,第二日考商贾事,全在我最熟悉的地方。”他习惯性摸着右耳,总觉得这里面有事,但现在知道的太少,实在想不通。 师兄弟的际遇总是相似,把犯禁举子押到刑部大牢时蒋升想:“我运气也太好了,半年前我还是阶下囚,现在却成了京城卫戍。” 路上有举子不断叫唤,有的还只是喊两句“有辱斯文”,有不要命的直接喊自己要找谁谁谁,说的都是朝中臣子的名字。 蒋升反正谁也不认得,哪儿能惯着他们这个,进了刑部大牢他随手取下墙上的鞭子,把那还敢叫唤的一顿好打。 春闱第二日,举子中有人锒铛入狱,有人被吓得写不出字。 松平不属于这两种,他奋笔疾书,写完第二日的经论才到午时,他睡了个中觉,斟酌了一遍修改誊写好,恭敬交上去,开始准备第三日的诗题。 惯例第三日的诗题该是主考官出,周瑑一直坐在考官值房,主考官不敢僭越,殷勤道:“请殿下出题。” 半开的窗户透入一缕光芒,周瑑望向窗外凝视片刻,沾笔在纸上写了个大大的“日”字。 主考官心不由自主狠狠揪起来,恭敬问:“殿下,题目只这一个字吗?” 周瑑点点头。 俗话说天无二日,储君在纸上写了一个日字,其中到底有没有深意?从某种意义上,瞎想的主考官可能是第一个感受到太子野心的人。 松平拿到题目灵感突现,在废纸上随手写了一句:“路长暮暮不可语,西山干云映白虹”。 “路长日暮”、“日落西山”、“干云蔽日”、“白虹贯日”,连用四个兆头不好的词语,松平盯着两句话笑了笑,但他还不想死,写好一首颂圣长诗奉上,随众人一道离开贡院。 贡院外,松平很诧异于陈文维亲自来接自己,此人刚升了侍郎,正该是风光无限又忙碌不堪的时候。松平上马车后客气行礼问道:“陈大人,您怎么亲自来……小侄实在惭愧。” “你别说这个,贡院里到底发生何事?这三日你们在里头关着,外面都闹翻天了,我方才还忧心接不到你。” 松平忙道:“多谢陈世叔关心,小侄是被搜了两次身,还有第一日考题有些怪,其他并不知晓。”他隐约感觉到本次会试不简单,但确实不知内情,也不知道即将有风暴向他袭来。 ---- 如果还记得之前的内容,受看他爹摆烂想到的话是:彼可取而代之
第33章 31 兄弟阋墙 ==== 一月后到了放榜的日子,时下盛行榜下捉婿,松平本能觉得自己还是风流少侠,有意扮成商人模样悄悄去看了榜。他是从后边看的,看来看去,以为自己落第,然而听旁边人说话提到自己假名,再往最前看,“宋滂”居然在第一位,吓得他赶紧装成是凑热闹的,不着痕迹溜回客栈。 跟他走时并无差别,客栈窗户全关着,里头一丝光线也无,但松平还是隐隐觉得不对,手暗暗压在软剑处防备着。 “师兄,你可从来没跟我说过,你是来赶考的。” 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事出反常,松平听蒋升叫他师兄就知道这人又要作妖,但好歹放心,给自己倒了杯茶:“是吗?” 蒋升从门后现身,手握短刀面色扭曲:“师兄真是文武双全,武能打仗,文能考状元,还能哄我给你送考题。” 松平听不明白,蒋升见他疑惑神情更加生气:“我奉太子之命换题,把御封放在盒里,你看过了吧?你若是没看过,怎么能考上会元?” 这话把松平被气得不轻,偏偏这时有陈府仆人来找他。师兄弟俩对视一眼,默契屏息凝神等那仆人离开。 “师弟,我根本不知道你放的是什么,我也没打开看过。” 蒋升根本不信,嗤之以鼻:“你身为江湖中人,你居然还去考科举?难道你不知道这里头有多阴暗?” “对对对,”松平气得想笑,“我也该厚着脸皮给人家做那见不得光的暗卫,才不算阴暗。” “见不得光”四个字深深刺激了蒋升,他咬牙切齿道:“我都是为了给师父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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