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坐起身来,又听外头方觉始岔开话题:“对了,小玉姑娘,你指着我们到底往哪儿去?” “咳,是我栖身的一个地方,平日没有什么人去的。”厌琼玉声音之中略带怨恨,“我想那人也不会想到我们居然会回到那里。” 方觉始挠了挠头道:“总不会是圣山吧。” 厌琼玉诡异一笑:“正是圣山,怎么,你怕了?” “那倒没有,不过说起来,我上次来的时候,圣山好像还不在这里,我听说过去要划十天半个月的船。” 厌琼玉下意识看了看崔嵬,见他没有说话,这才开口道:“难怪你不知道,圣山总共有九座,不是你知道的日神山跟月神山,那都是骗你们这些外乡人跟逗孩子的。苗疆疆土何其辽阔,怎会让大巫祝住在外头,他所居的圣山叫白头山,在苗疆最深处。祭典所建的圣坛总共有九座,九位一体,当寨老与祭司们选定九神大典在何处举办,大巫祝便会通过九座圣山降临人间,同样,不论你往哪座圣山上攀爬,爬到最后所见到的必然都是白头山。” “难怪,不过这……听起来怎么……”方觉始咂了咂舌,他虽然不懂得察言观色,但多少还是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的,“听起来就好像……” “听起来就好像大巫祝才是神,对吗?”厌琼玉冷冷道,“你说得一点都不错。”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一结束,她就倒身躺下了,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方觉始探头去看,只见她紧闭着双眼,脸上泪水不止,不知道是心里藏着多么深的事情,令这样美好年轻的生命如此痛不欲生。 这时于观真正从船舱内走出,这少女的性子十分强硬,又兼着年少,不想说的话绝不会说出,他便有意端着架子恐吓对方一番,好把情报挖出来,冷冷道:“哭什么?难道你哭一阵能把大巫祝哭死了?” 厌琼玉受不得激,还当是方觉始又来劝说,立马将脸上泪花一抹,红着眼大声道:“谁哭了!我才没有哭!” 她一抬头,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于观真,顿生惧意,便怯怯道:“师……师尊……我不是对您这么说话,还以为……还以为是……” 方觉始瞧出他们师徒之间关系不对劲,就连于观真的态度也与相处之时大有不同,本想嬉笑小老虎变成家猫的玩笑话顿时止在嘴边,微微皱起眉头来,他正要说话,却见崔嵬摇了摇头,便只好缄口不言。 “还以为是什么?”于观真讥讽道,“你倒长本事了。” 厌琼玉深深低下头去,不敢再多言,声音微微发颤:“是……请师尊恕罪。” 她原先恢复些许精神,一路与他们俩说话,十分天真烂漫,又有些骄纵任性,加上于观真拼着与大巫祝翻脸也要救她,原本方觉始还当是于观真待这个徒弟十分亲近喜爱,可如今看来,竟全不是这么回事,见她瑟瑟发抖的模样,说是老鼠见了猫都嫌亲热了。 于观真这样一句不讲情面的话,她居然不敢反驳。 方觉始低声嘀咕:“怎么有些人进了苗疆,就把虎皮披上了。” 他声音虽轻,但在场众人何等修为,自然都听得一清二楚,于观真对此当然充耳不闻,他俯身对厌琼玉道:“我此番救你的性命,当然不是白救。” 才只是这么几句,厌琼玉竟已额头渗出汗水,她已在之前从方觉始与崔嵬口中听说过师尊不顾自身伤势,竟为自己与大巫祝翻脸的事了。在很多很多年前,跟着师尊离开的玉琼辛也许还会感到对未来的憧憬,可如今的厌琼玉已无法感到感恩,反倒愈发恐惧,不由颤声道:“师尊待阿玉恩重如山,阿玉万死不能报其一,既有吩咐,莫敢不从。” “我问你,苗疆可有一种秘术将两人相连,一人受伤时另一人必然有所感应?除自己之外谁都看不见。” 于观真细思片刻,决定还是先问这个问题,他现在也奇怪原主人莫非对厌琼玉有什么非分之想,否则为什么会花力气将闯入神殿的罪人带走。纵然是与大巫祝的交情再好,恐怕也要付出不少代价,厌琼玉身上到底有什么不同? 厌琼玉困惑不已,她低着头思索片刻道:“要只是感应,许多蛊就能做到,可是什么叫做他人看不见?蛊虫活动时,除了主人,他人确实看不到。” “不是蛊虫,而是身上症状,比如说一条红线。” 厌琼玉摇摇头道:“绝没有这样的秘术,除非是大巫祝……” “大巫祝在你身上下了咒术?”崔嵬的脸色肃然,他走过来打量了于观真片刻,“为何不说?” “我也才知道。”于观真低声与他说话,忍不住皱起眉来,“看来现在大家的麻烦都是大巫祝了,那不妨开诚布公谈一谈。” 厌琼玉的嘴唇动了动,竟好似哑了说不出话来。 于观真又看她,冷冷道:“如何?” “是。” 厌琼玉当然不敢违背师命,她此刻心中既有无法再保护住秘密的巨大悲怆,又突兀生出不必一人负担的无限喜悦来。 悲喜交加之下,一口气没能上来,她的身子软软倒在了船板上。 于观真忍不住吃了一惊,崔嵬倒是见怪不怪:“吃些东西吧,玉姑娘伤势太重,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之前也睡过去两次。” “原来如此。” 方觉始忍不住在心里无声狂啸起来:你管这个叫睡过去?明明是被吓晕过去的好吧!我这个大夫时刻准备着怎么就没看出来你们俩突然一块儿瞎了呢!
第77章 由于男女有别,外加两人一个吃饭一个盛饭,实在空不出手来—— 最终不得不由医者父母心的方觉始将躺在船板上的厌琼玉抱到船舱里头去。 大夫嘟嘟囔囔了些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闲话,最终还是细致温柔地给厌琼玉盖上了软被,被子里还留有热度,想来是于观真醒来时将被子团在一块儿,锁住了这份温暖,他不无恶意地想道:“哼哼,你们两个大坏人让大夫来伺候人,大夫也让你当个暖被的使唤。” 方觉始轻轻将厌琼玉的手也放进被褥里,把在指尖的脉搏已有好转,他轻轻缓缓地吐出口气,十分温柔地凝望着这个小姑娘。 其实为什么做大夫这一行,方觉始早已记不起来了,他记得许许多多不愿意死去的人,记得那些为了活下来什么都愿意尝试的亡者,记得那些慢慢失去光彩的眼瞳,他明白那非是人力所能做到的事,世间总会诞生各种各样的新病症,他也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病人。 只是无力感时不时地仍会涌上来。 “多谢你活下来了,小姑娘。” 不过方觉始很快想到外头还有个逞强的病人,又忍不住头痛了起来,他揉着额头走出船舱去,正听于观真喝着汤说道:“苗疆的搜查虽然严密,但到底都是些平常的手段。” “嘁,睡着的人说话就是香。”方觉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睡着的时候我们已遇到两波黑衣祭司了,那两人带着大批人马,实在是大大的麻烦。我们不好伤人,也不能将你们俩抛下,不知道花了崔嵬多少精力才将人甩脱,其中一个擅射技,拿着把巨弩就朝我们连发数箭,箭箭带毒,果然是好平常!” 于观真熟睡之后,对此险境浑然不知,不由得略有些讶异地看向崔嵬,愧疚道:“是我将你们卷入此事。” 崔嵬倒显得很平静,他将汤盛好,既无埋怨,又没什么不耐:“我既许下誓言,绝无反悔。” 誓言…… 若无誓言,若我病好伤愈? 于观真手抚向心口,他果然是唯一被断开心脉的人,叫这颗心显得更脆弱,更柔软,比完整时更容易受伤…… 他并不是非常伤心,只是觉得有点难过。 方觉始没感觉到他细微的变化,只嘴硬着嚷嚷道:“喂喂喂,你当初的誓言只是救他一人吧,现在买一送一,谁知道以后会不会买一赔十!我可没有许下誓言,大夫我是看着你跟诊金的份上才来帮忙的,千万别把我拖进去。” 哪知崔嵬细细思考道:“确实如此,那我这就转头送你出苗疆,等解决这诸多事端,再去寻你。” “嗬!”方觉始目瞪口呆道,“你这会儿要我离开苗疆,独自去闯龙潭虎穴,是你疯了还是我耳朵出毛病了。再说,现在大家伙儿骑虎难下,我这弱不禁风的身子骨,能跑得出去才见鬼,没你在身边,我大概比这位断了心脉的死得更快,有本事你跟着我一起走。” 崔嵬气定神闲:“既是如此,那就闲话休提,只好一道同行了。” “你——你——!大夫有心带你苦海回头,你却直奔黄泉,啊啊啊!气死我了!” 方觉始的话全被堵了回来,气得跳脚。 这一路追捕打乱了行程,早已离开了之前的瑶族居住地,他们只得按照厌琼玉的指示去另一座圣山,又过云浮山,历罗镜江,竟然看见关卡处衣着打扮不同的两波人争执不休,一言不合竟要动手打起来,因隔着较远,口音又重,一时半会儿的于观真也听不懂是在说些什么。 方觉始顿时喜上眉梢,美滋滋道:“真是天赐良机,他们吵得真妙,我们来到百越地了,往下流走就是混居之处,那儿的百越族人与中原人都不在少数,只要混入其中,恐怕是天罗地网也难以搜捕。别管那小姑娘说的什么地方了,快,趁着他们放下卡马,咱们快走。” 卡马是渡船关卡处苗疆人所放的一种水中陷阱,分为左右两侧,见到过往船只就会放下一侧供以通行。人虽容易被障眼法所蒙蔽,但卡马却会老老实实卡住船只,一旦被发现,那些神出鬼没的黑衣祭司就会立刻来临,免不了又是一场苦战。 崔嵬却无这般乐观,他蹙眉细思,淡淡道:“正因人多,更容易暴露,过几日就是九神大典,这个当口苗疆众人更为急躁凶狠,更何况他们二人身上都带伤,不宜奔波,还是往上流走,进到苗族内腹,暂且有个安顿。” “亏你说得出来,去那里头不更是瓮中捉鳖。”方觉始哼哼了两声,“咱们还是自己爬进去的。” 于观真看得出来大夫明显有些针对自己,还没意识到对方起了疑心,还当是对方在生气自己冒进一事,便有意挤兑道:“哪个是鳖。” 方觉始瞪圆了眼睛看他,气得几欲吐血,恨恨挤出一句:“谁应谁是。” 于观真忍不住笑起来:“不闹了,那两拨人是怎么回事?还是说说要紧事,他们在吵些什么?那些人看起来不像是苗瑶的打扮。” “问爬进去的那个去。”方觉始气恼道,“我要吃饭了!” 崔嵬并不理会他的气话,指着另一波人道:“苗疆部族众多,除却苗瑶之外,还有最盛的一支叫做百越,百越并非一个种族,而是许许多多小部族组成的,其中为首的是黎族与水族,黎族断发纹身,你看那群头发较短的,身有花纹的就是黎人;水族以女子为主,通常为牙娲管事,牙娲便等于寨老,族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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