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观真一时间看得有些痴。 “怎么?”崔嵬下意识看过来,不解道,“有何异样?” 于观真顿时回神,含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眉头,温声道:“你眉梢被那鱼儿暗算了两记。” 方觉始一肚子气,见没惹到他们俩,忍不住大声嚷嚷起来:“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当真我的面打情骂俏!” 崔嵬不去理会,只将眉梢两片鱼鳞摘下,丢进火中,便继续静坐起来,他虽有喜怒哀乐,但平日却并不轻易显露,紫藤花架下那眉梢的愠怒与脆弱,如今倒像是于观真的一场幻梦了。 过了几个时辰,太阳渐渐放出光芒来,天还未亮,只从山头那边露出半张脸来,于观真想起之前所听的那个故事,忍不住道:“日神的脸如此巨大,要不是月神别过头去,怎么会看不清楚。” 崔嵬闻言莞尔,低声道:“也许月神夜间行走得累了,白日就睡下了,又被山遮住,因此没能见到对方,错过彼此。” 他们已出了一线天,只见两边山上许多人影,草木摇曳,风中传来铃铛作响的声音,还似有歌声若有若无,伴随水面升起的云雾一同传来。 那歌声多情缠绵,转音又热情高亢,不知喊得什么音律,全然听不明白。 方觉始顿时高兴起来:“哎呀,来得正巧,他们今日正好赶圩,咱们混入其中,买来几件衣裳,他们也不会起疑心。” 随他这一声破开江浪,只见眼前人头攒动,各处山角林丛之中还下饺子似的出来许多异族打扮的男女。 他们大多发上银灿灿,身上衣花花,口中唱着歌,肩上顶盘鼓,背后系箩筐,腰后挂药囊,风吹彩带飘扬。各个具是容光焕发,喜不自胜,只是少有肤白,多是黄黑,男男女女身上金饰银镯不绝,走起路来叮叮当当。 苗疆风情,于此刻展露无遗。
第64章 苗疆夷多民少,瘴来毒烟似墨痕,不兴耕种,倒善狩猎喜□□,于是呼市为圩,五日为数,方便各族买卖交易。 山上千木遮眼,江流九曲回肠,方觉始撑了会儿竹竿,仔细观察,倒是如数家珍:“今日是瑶圩,瑶人尚歌,最爱趁圩作乐,今天可一饱耳福了。” 瑶圩就是瑶人主持的圩日,他们是东道主,负责守卫、管理等等。 他说得果然不差,铃声脆响,山椒水湄之处男女答歌,你来我往,简直不知道从哪里起,更不知道从哪里止,这倒不仅仅是集市,还是欢乐之日。 除去崔嵬与于观真浑身不自在,方觉始简直自得其乐,要不是青竹杆子撑着身体,恐怕又要掉下水去。 他们找个岸处靠船,方觉始把船只系好,他知今日是瑶圩,要是被人识破抓去见寨老,不过一时三刻就能把他们三个黑户口抓出痕迹来,于是孤身去买了三套苗人的衣物,又到摊子上买了不同的银饰。 等到三人在船舱内换完衣裳出来,已活脱脱是三个英俊潇洒的苗族青年。 方觉始颇为潇洒地将头发撩动片刻,对他们二人道:“方大夫今年还未娶妻,已不准备求仙问道,此生长寿多福,正缺个红粉知己,你们千万别抢了我的风头,看病的好好看病,陪同的老实陪同。” 于观真微微一笑:“我确实是没有方小大夫的福气。” 崔嵬却是连理也懒得理他了。 苗族衣物又叫做五色衣,大多色彩斑斓,刺绣精美,崔嵬与于观真本就生得俊秀风流,穿上后更显出异族风采,自然把旁边洋洋自得的方觉始比过去。 于观真对苗疆略感好奇,肩背灼热难当,又听见四周人来人往,腰间药囊竹篓作响,知是豢养的蛊物在作祟,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 崔嵬问他:“你如何?” “没事。”于观真摇摇头,其实虺蛊在他身上横冲直撞,疼痛难言,心口如针在刺,“虺在动。” 方觉始本在前面大步走着,这会儿退回身来道:“是我失察了,还以为这么点路不要紧,这儿蛊虫太多,我们先去买些药囊,里头大多有后辛草的粉末佐和,暂缓你的痛楚。” 于观真点头道:“多谢方小大夫了。” 三人转道去了卖药囊的摊子,人流拥挤,脚程稍慢,看摊子的老婆婆就起身换了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红衣花裙,赤足在地,发上三根银钗,脚腕两串银镯。 是瑶女。 苗瑶都爱五色衣,银饰物,赤足不履,长久共居下来,可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过瑶人发饰略有不同,多为竹壳帽,大银钗,苗人则喜银角帽或是皮帽。 在船上听了方觉始好长时间科普,于观真多少能从细节里分辨出来,他低声问崔嵬道:“那摊主姑娘是瑶女么?” “不错。”崔嵬点头,略有几分讶异地赞赏道,“鲜少有人能初来就分辨出来的。” 于观真得这么句无关痛痒的夸奖,心里暗暗高兴。 走在前头的方觉始却忽然变了脸色,他对于观真道:“坏了,忘记一件事了,你如今失忆,不会苗疆各地的话,要是多说中原话,非被认出来不可,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个哑巴,绝不能再说话了!” 于观真正要开口,又被倒退行走的方觉始狠瞪了一眼:“不准说!” 他无奈地看了眼崔嵬,崔嵬只是微微一笑,他们三人已离得稍远,再不追赶恐怕就要分散。 崔嵬便能抓住于观真的手追了上去,方觉始已经站在摊位前挑药囊了,他矮下身挑选观察,口中发出一串稀奇古怪的语言,那瑶女大喊起来,竟让他好烦恼似的,又转头对崔嵬说了些叽里咕噜的话,活灵活现是个不懂瑶语的苗人。 于观真竟听得懂,也知晓方觉始在用苗语说:“美貌女子,你这药囊又香又美,真是讨人喜欢,要怎么买?” 于是崔嵬走上前去,又对那瑶女说了一通话,他用的是瑶语:“我们要买三个香囊。” 方觉始脸色一僵,显然是怪崔嵬没有翻译到位,可是他此刻是不懂瑶语的苗人,又不好说些什么。 瑶家少女见着他,顿时甜甜一笑,递给他们三个药囊,眉目含情,娇滴滴地唱了首歌。 这翻译能力应当是原主人自带的,就如同修为一样,不过这支歌显然超出于观真的理解范围了,他压根没有听懂。 崔嵬只专心拿起药囊,催促方觉始放下银钱,即不理会,也不答话,于观真心中纳闷非常,好奇至极,可这会儿也只能憋在肚子里,不敢说出。 等到三人离摊时,那瑶家少女毫不气馁,又唱了一首歌,仍是全无回应,于观真不由得回首去看,只见她气鼓鼓地坐在位置上,抱胸噘嘴,很是不高兴的样子。 这次他还是没懂。 方觉始简直忍不住自己的大笑,他拽着两人到了一家茶摊坐下,一副笑得喘不来气的模样,点了一壶万花茶,这才咳嗽着拍拍崔嵬的肩膀:“你啊你……我真是该说你什么好,人家姑娘这么放下身段,你居然一点都不领情!” 崔嵬拂去肩头乱动的手,皱眉道:“你好去领情。” 万花茶很快就上来,方觉始给三人各倒一杯,他擅长医毒,知晓茶水是否安全,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又继续笑语起来。 “人家看上的又不是我。”方觉始喝了一口万花茶,捧脸道,“我说你答应她又怎么样,说不准我们还能吃一顿南烛饭。” 南烛是瑶族特有的植物,生于高山,子若茱萸大小,一年两熟,酸美无比,瑶人常将叶子裹住白米在笼上同蒸,称之为南烛饭。 于观真想学外语的心从没这么强烈。 方觉始见崔嵬始终不回话,倍感无趣,又想到今日并非自己一人无趣,当即欢笑起来,转向于观真道:“缥缈主人久居中原,想来并不知晓苗疆的歌谣与风俗。” 真是肚子一饿就有人请客吃饭,于观真充分满足了方觉始的表演欲,恭敬请手,示意详说。 “咱们买的药囊上,有两个是夜合花,一朵是小含笑,一朵是大含笑,说是开得姿态大小,这包分别被小含笑与大含笑熏染过,大含笑香浅,小含笑却香烈冲鼻。” 于观真俯身去闻,果真如此。 “苗疆有歌唱:待郎待到夜合开,夜合花开郎不来。只道夜合花开夜夜合,那知夜合花开夜夜开。”方觉始乐不可支,还没逗笑于观真,就先把自己重新说乐了,“方才那瑶女第一首就是唱了这首歌,意是邀君同榻,共赏夜合花,夜间好合。” 于观真比出一个二字,果真装作一个哑巴。 “那首就更有意思了。”方觉始简直要捶桌了,“你看崔嵬腰上的药囊,花色肉红,上沁白丝,正好是五月花发,取做合欢,正巧也有首歌。那瑶女见崔嵬不动心,已知对方看不上自己,也不气馁,就又唱道:合欢合叶不合花。花合何如叶合好。夜夜相交不畏风,令君消忿长相保。” 于观真低头微笑。 崔嵬蹙眉道:“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这哪是花好叶合的问题。”方觉始捧腹道,“你只怕是撅了土,挖出来的也是一块儿石头!” 崔嵬淡淡道:“你让他闭嘴,自己反倒撩拨说话,我看你才实在该做个哑巴,最好用药物毒哑,以绝后患。” 方觉始顿时把嘴一闭,抽声道:“哎呀你个没良心的崔嵬,枉费我为了你的……” 他猛然一止,看着于观真似笑非笑的脸,顿时咂舌道:“枉费我为了你的好——对——手!没错,好对手!这么费尽心机。” 三人正喝茶说笑,边上竟走来个干练的苗家女子,她生得艳丽,只是肤色较黄,毛孔粗大,看起来野性了不少,手中恰好拿着一朵合欢花,目光在三人身上扫了片刻,对于观真说起话来:“漂亮男子,你皮肤白得赛羔羊,头发黑得胜木炭,嘴唇好似相思豆,生得实在比我这朵合欢更好看,我将它送给你,予你天长地久戴。” 崔嵬摇摇头,对她说道:“他不能说话。” 苗女大感惊讶,很是遗憾,只好将合欢花放在桌上,这便潇潇洒洒地走了。 三人面面相觑,方觉始指尖忽然递出半截银针,自那花中刺下一挑,扯出只白虫来,他对崔嵬叹气,用瑶语道:“如此大胆热辣的求爱,我怎么就没遇上。” 崔嵬冷冷道:“你可以把花带在身上,那苗女必然夜间顺着蛊虫来寻你,将你按倒在草丛之中幕天席地,苟合一番。” 老实说,以崔嵬的性子,居然会说出如此粗鄙轻薄的言语,实在令于观真大感讶异,可见他果真有几分不悦了。 方觉始不觉肃下脸来,疑惑道:“你怎么了?何必生气。” 他又看了眼于观真,于观真有意让他们误解,就故意皱眉,以表现不满与不解,这才稍稍放心下来,又听崔嵬道:“你我相交多年,平日玩笑也就罢了,对他不该如此轻薄无礼,这些歌谣奔放多情,他不明白,你我还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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