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强大让人们恨他,怕他,敬畏他,巴不得想要他死,可在见到他那一刻就会开始恐惧。 而在崔嵬面前,尘艳郎也变成了芸芸众生之一。 越盈缺非常上道地给众人安排了客房,她今晚上有许多事情要做,那身正装与特别精心描绘过的妆容并不单单是为了迎接于观真等人。 今日要是事成,她就风风光光去处理白下城的事务;倘若不成,她就如此得体美丽地死去。 阿绮静静地跟在越盈缺的身后,没有丝毫不舍,也没有半点愤懑,当她作为活傀儡的意义丧失之后,就彻彻底底地成为了一具傀儡。 最先动身的人是未东明,他刚刚是借题发挥才敢对崔嵬耍嘴皮子,可要跳过别人直接跟对方抬杠呛声,未免有几分老寿星上吊嫌命长的意思在,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就跟着侍女走了,顺便把莫离愁一道带走,准备先将四间客房挑选一遍。 免得霉运加身住到崔嵬旁边去,那就是真晦气了。 于观真留在了明月西楼之中,杯中的雪波绿仍旧散发着热气与清香,他终于端起来喝了一小口,垂着脸,细细体验着茶的芬芳与力量的滋味。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于观真的语调阴冷又幽深,犹如一口古井,颇为理智地说道,“要是易地而处,换做我恐怕未必做得比她更好。” “我赞赏她的野心,那你呢?”于观真看向同样留下来的崔嵬,并没有伸手去碰手边的盒子,“你又是为了什么?” 崔嵬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人的野心也好,欲望也罢,并非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它们不过是人身上的一部分。有些人甘于躬耕,有些人力展宏图,皆是自己的选择,没有善恶对错之分。” 这让于观真忽然一笑,他缓缓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日我们在苗疆逃亡时,路遇百越地,见到两波人在争吵。” “记得。” “我也记得,你那时候与我说,纵然天地小到只有两个人,也同样有你我之分,哪怕两心相同,仍有情多爱少。”于观真轻轻笑起来,他伸出手来抓住崔嵬,对方没有挣扎,触碰尸体时沾染的血迹早已淡化开了,变成衣袖上一抹不易察觉的污渍,“我那时候觉得你说这话看得未免过于冷酷残忍,如此一清二楚,理智无比。” “可我现在才知道。”于观真低声道,“你不过是一视同仁。” 崔嵬很快就看了过来,他淡淡道:“我做不到。” 于观真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他的手,从肌肤的纹理上猜测那些血迹曾流淌到何处过,不由得抬起头来:“什么?” “我做不到一视同仁。”崔嵬的目光平静如水,就如同初见时一般稳定淡然,“我对你存有私心。” 于观真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他的手指在崔嵬的掌心里打转,过了许久才缓缓道:“你对莫离愁说的话怎么看?” 莫离愁的话看着过于感性,实则很有道理,正如某位周姓作者所说,说一个人不通世故固然不是好话,可说一个人深于世故也同样不是什么好话。过犹不及向来是大忌,越盈缺要是过于悲伤愤怒,确实会耽误她自己的性命;可她如今表现的毫无波澜,同样叫人猜忌。 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总归不值得信任。 “他愿意为自己的妻子拖延时间,这意味着他已从妻子身上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崔嵬思考了下,依旧以旁观者的口吻漠然道,“我们并不向越盈缺索求相同的东西。” 不管是忠诚,还是情感。 于观真忍不住笑了出来,带着点试探地询问道:“那你想向谁索求?” 崔嵬柔声道:“我不必索求。” “……你到现在还愿意相信我?”于观真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觉得泪水几乎要涌出眼眶,然而眨了眨眼,仍是干涩的,他最终只道,“当时未东明伤了你,现在伤势如何?” “并无大碍。”崔嵬没有多说什么,他很快站起身来,“天色很晚了,早些休息吧。” 于观真就这么跟在他身后,跌宕起伏了一整夜的心好似终于落定下来,那些愤怒、怨恨、恐惧还有连同之后掌控他人性命时带来轻飘飘的酣醉感都在此刻一同褪去,甚至于对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人世间都产生了些许依恋。 其实崔嵬说得没错,人的野心与欲望是身体的一部分。 哪怕拥有天底下最至高无上的权力,终究也难逃脱生老病死,因此人才会求取长生之途,长生与强大本身就是一种欲望,催人向上,催人前进,也催人死去。 然而讽刺的是,以于观真所见过的仙人玄素子来看,长生尽头是超脱自我,无情无感。而这世上无情无感之物莫过于草木山石,犹如阿灵一般,偏偏阿灵得了灵智,又期盼着品味人生百态,可谓是一个无限循环的过程。 而于观真不过是个庸俗的凡人,他的欲望就是眼前这个人。 这个晚上只发生了两件事,可每件事都令于观真感到疲惫,他回到客房后几乎倒头就睡,直到第二天清晨才醒,这才有空去打开那个被自己随手搁在桌子上的木盒子。 盒子里头是几块碎布跟两张显然被烧过的纸,还有一片蓝幽幽的贝壳状物品。 第一块碎布上画着大概是建筑的样式,应该是临时拓印下来的,只是没有比例,看不出来具体,于观真不是建筑学毕业的,对古代建筑更是两眼抓瞎。另一块则更为离谱,几乎全是虫子在爬,还分大虫小虫,甚至于几个不明意义的大圆。 于观真又看了几块布,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上当受骗,可仔细想想,总不至于这么倒霉,遇到的人各个都这么不怕死。 倒是两张被烧过的纸条上终于有了文字信息。 第一张纸上写着:“神女泪金乌啼日” 于观真念了一遍,觉得按照正常断句来讲,应该是:神女泪,金乌啼,日。 日后面的信息已经被烧毁了,不过可以看得出来这张纸上应该是个字谜,可能是有关钥匙的,也可能是有关入口的。 另一张纸就干脆没有写人话,且两头都被烧毁过,只剩下中间几段,不过它是竖排的,因此不需要标点符号来辨别信息。 五格十丈下平四尺七寸 六格十丈下平三尺七寸五分 七格十丈下平八尺三分 …… 于观真惆怅地盖上了盒子,默默思考起人生来。
第162章 城主府外改天换地,城主府内悄无声息。 死亡能令活人失去一切意义,却未必真的毫无意义,白城主正当壮年,竟然无疾而终,他死的时间太巧,留给人们的除了哀叹,还有对权力的虎视眈眈。 这些是越盈缺要面临的问题,而不是于观真的。 在越盈缺出门之前,于观真特意唤她来问过盒子里的东西,只可惜这位夫人所知甚少,这倒不足为奇,毕竟是要命的秘密,做个旁观者已足够危险,更何况是知情者,有些秘密未必是人人都能接受,也都想知道的。 尤其是尘艳郎这种人的秘密。 于观真还记得自己初次听到白鹤生的倾诉时感觉到何等的毛骨悚然。 很难说未东明到底是个大胆的人还是个怂包,说他怂包,昨晚上敢怼着崔嵬来;说他胆大,今天又等着崔嵬出了门,才来敲门拜访,进来时还探头探脑的,生怕冷不防就被崔嵬暗算了。 于观真看得有点好笑,就揶揄道:“你来得倒巧,崔嵬才刚走没有多久。” 崔嵬上门来倒不是为了谈情说爱,他忙得要见鬼,等会还要去白下城里打听打听城主的风评,难得挤出时间分给于观真,这次上门同样是公事,他要赤霞女的内丹。 这内丹等同一条性命,放在身边烫手,于观真早就想还了,自然没有二话,就给了出去。 于观真开门放人进来,转身回到桌边时,望见那枚蓝澄澄的贝壳,下意识留了个心眼,将东西收到了自己的袖子里。 说来奇怪,此物触手冰寒温润,手感有些像玉,可看起来又完全不是玉质,且边缘异常锋利,看起来就像是……就像是…… 于观真的眼睛微微一暗,希望自己的猜测并不正确。 “这种事可马虎不得,要是一大清早就见着崔嵬——”未东明跟在后头进来,哼哼唧唧道,“那得多晦气。” 莫离愁站在他身后直皱眉头。 这会儿时间已经快到正午了,三人不想浪费时间,干脆就让侍女将饭食传到房里,边吃边研究。 说了两句无关痛痒的闲话之后,未东明就开始翻起木盒子里的东西来了,他在这方面要比于观真这个半路出道的靠谱多了,只看了两眼,就确定了几张碎布上的东西是什么:“是平单跟地形图,这些都是工匠的东西,看来当初修建时,他确实一无所知。” 平单是计量地形的单子,简单来讲就是确定一个面,高出叫“上平”,低下叫“下平”,而那些尺寸分就是具体数据,方便之后测量计算。 而之前于观真以为是大圈套虫子的图,其实是地形图,上面的那些虫子与圈圈是指地脉跟水脉。 莫离愁认真干饭,闻言抬起头来,对未东明佩服得五体投地:“你连匠人的事都懂?” “难不成指望你们来懂啊。”未东明没好气道,他连连看了几样,脸色不觉严肃起来:“按照这里的地图来看,当初尘艳郎只在地底下修了一座很小的宅院,别说是地宫,连寻常宅院都算不上,这是打算修个大棺材不成?” 莫离愁莫名其妙地看了未东明好一会儿,一下子转头看向了于观真,然后说道:“九幽君,师尊就在此处,你何不问他?” 于观真:“……” 未东明:“……” 忘了这个傻小子一无所知了。 于观真最值得称道的就是反应够快,当即面不改色地圆话道:“他只是随便说说罢了,不要理会。” 莫离愁“哦”了一声,很快又好奇起来:“可是师尊,既然此处是你修建,为什么我们还要这么大费周章地来找线索。” 于观真扯谎扯得面不改色:“时过境迁,姓白的既偷偷进去过一遭,难保动了什么手脚。” 莫离愁恍然大悟道:“师尊是担心白城主在里面留下什么机关吗?” 于观真看着莫离愁那张耿直无比的脸,艰难地蒙住自己的良心,肯定道:“不错,缥缈峰与白下城相距千里,他久居于此,既找到了入口,那么十年过去,此处未必还是当年的模样。” 未东明听着于观真张口就来,不由得给出一个钦佩的眼神,转而继续低头看起其他线索来:“神女泪金乌啼日。” 他跟于观真的念法又不相同,第一种是:“神女泪金,乌啼日”;第二种是:“神女泪,金乌啼日”。 这是诗的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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